第八章 換差
「不!」,柵欄外,唐明的叫喊聲幾乎跟那老人的同聲響起,他也料不到這些士兵會如此視人命如草芥,隨意的率性殺人。
他這聲驚呼卻引起了柵欄邊一個帶兵官的注意,這名抱著個酒壺盤坐地上的隊正,斜了一眼目露驚駭的唐明,再瞅瞅他那身青色官服,不屑的撇嘴一笑后,才慢慢的起身,走到唐明身前懶洋洋的行了一禮后道:「這些個夫子躲奸耍滑,手下兄弟們略略教訓他們一下,不想倒是驚嚇到大人了!看大人裝束,當是屬於北營懷王殿下該管,咱們南軍的事情就不勞大人費心了,您請好走!」。
「當眾殺人還是略略教訓?」,雖然一天來已是幾見殘酷的殺戮,但與這些人心態完全不一樣的唐明,依然無法接受這種當眾殺人的事實,只是他剛憤怒著說出口一句,那隊正卻是理也不理他的顧自轉身去了。
張口結舌的呆楞了許久,自知無能為力的唐明,在目睹一個夫子又被鞭打后,再也不敢多看的催馬亂走,也許這幕場景,才是整個安史亂中的大唐常態。
「老嫗力雖衰,請從吏夜歸。急應河陽役,猶得備晨炊」,口中輕吟著杜甫的《石壕吏》,馬背上的唐明心中直有不可名狀的感覺。
在這個亂離之世,無論是大燕叛軍還是朝廷官軍,徵發丁夫時莫不是兇狠如虎。夾雜於兩軍之中苟延殘喘的三河百姓無論遇到誰,也多是難逃活路。此時的情景與貞觀時孤身可行千里的狀況相比,由不得人不心生唏噓。
「寧為太平犬,莫做亂離人。這話說的還真是半點不假!」,適才所看到的一切,對生長於和平年代的唐明實在感觸頗深。於心底深處,更是對「軍人」二字有了一絲隱隱迥異於前的理解。
心煩的在後營亂轉,見到前方一個營帳處似是為軍士修發剃鬚的所在,焦躁的唐明也不多想,徑直催馬前去,不管那剃頭老者看著他板寸髮型時怪異的眼神,只管王胡凳上一坐,沉聲低吼道:「剃了,頭髮都給我剃了!」。
在軍營中多年,這剃頭的老師傅深知這號暴怒中的軍爺最是惹不得,當下也不敢多問,直管按唐明所說的做去。約略三柱香后,北營新任錄事參軍大人再走出帳篷時,頭頂已是一片光輝燦爛。
都說換個髮型能改變人的心情,這句話對唐明一樣適用,太陽下狠狠的拍了拍自己油亮的光頭,錄事參軍大人覺的自己心中的鬱悶疏解了許多。
這一日等他最終找到駱悅時,天色已是到了暮色四合時分,走進中郎將大人的營帳,看到他那黑沉沉的臉色,唐明已知今日懷王殿下一行結果如何。
護兵送上香茶后,不好開言直說的唐明無意問道:「咱這軍營之中,為何有這許多胡人軍士?」
不想他這帶有寒暄性質的一問卻是正戳到了駱悅的心頭痛處,今日一早,北路軍諸將隨同懷王前往鹿橋驛等候聖駕,為表恭謹,他們天未明即動身,誰知最終換來的是一片破口痛罵。史思明同安祿山一樣,是粟末胡人出身,少讀詩書,後由軍中起家,雖有統軍之才,但性情最是粗暴,尤其是前歲稱帝之後,更是變本加厲,雖親近將領稍有不順心意也是多有斬殺。至於張口大罵更是等閑之事。他本不愛寵史朝義,此次北路軍又被冠以「畏縮怯戰」四字,那裡還有個好?
一陣長達半個時辰之久的大罵,依然不足以平復史思明的怒火,期間他厲聲喝人要將蔡文景、許季常等將領拖出斬殺以為泄憤,若非懷王跪地拚死力保,只怕北路軍將領將是十不存一的局面,但史朝義如此作為,也使其父對他愈發厭惡,及至到後來,史思明竟是說出了:「待收陝州,必斬逆子〈史書中記載為『待收陝州,斬卻逆賊』,本文略做改動,方家勿笑!〉的話語。」
由於懷王帳下統兵將領多為漢人,是以今日史思明的大罵中有許多都是直指此事,此時經唐明無意中提起,他又如何不惱,沉吟半晌,才聽他黑臉道:「安、史二聖都是粟末九姓胡人出身,自然更為信重胡人,二人先後經營范陽多年,招募得許多東北奚族、契丹騎兵,是以本軍之中多胡人軍士,這本也不足為奇。哼!莫說軍士,就是我大燕朝中,胡人官吏也是佔據十之七八。」,言至此處,那同是漢人的駱悅猶自不解氣,恨聲續道:「說來,不獨我燕朝如此,李家殘唐也同樣如此,除郭子儀外,如今領兵的李光弼、僕固懷恩等人那個不是胡人出身?如今這雙方軍隊,十之**竟是都掌握在粗鄙無文的胡人手中,反倒是熟讀兵書的漢將,要得一遷是難上加難,李林甫這狗賊,真他奶奶的是禍害萬年。」
聽他突然又說到早死了近十年的李林甫,唐明順手摸了摸光頭,一愣道:「將軍何出此言?」
「玄宗朝,李林甫把持相位十九年,經過皇甫惟明及隴右節度使王忠嗣所謂的『陰謀』之後,這奸賊斷定讓那些有才能的漢人官員控制邊境藩鎮,實在大是危險他權位之舉。遂於天寶五載起,強行推動了詔令,所有的邊境將領都被置於非漢人節度使之下,也正是緣於此,才有了安聖一人獨掌范陽、平盧、河東三鎮軍政大權之事,於此同時,安思順一人獨掌河西、朔方。而隴右哥舒翰、安西高仙芝等那一個不是異族將領?李奸相以為如此作為,邊境將領就不會再有能力危及他中樞首輔的地位。只是從此以後,漢人武將再難有出頭之日,這道詔令到後來竟是愈演愈烈,直到如今竟至於漢將一遷萬難。這難道不是李賊之過。」,越說到後來,駱悅愈是憤懣,對李林甫這前宰相更是直呼「賊」而不名。
聽他這一番解說,唐明才知原來安史之亂的背後居然有如此背景,想想天寶五年這道詔書所造成的後果,稱李林甫為賊倒也不為過錯。
想來是這一通牢騷發泄出了駱悅的怒氣,仰脖舉盞將茶水一飲而盡后,才聽他略平了語氣道:「恩,你這樣把頭上一弄,看著就舒服多了!聽護兵說文遠今日尋了我整日,未知究竟有何要事?」
見他說到正題,唐明微微一笑道:「說來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想借將軍的金面幫下官換個差事罷了。」
聽到這話,倒是輪到駱悅愣道:「錄事參軍官屬文職,不用上戰陣廝殺,最是安全不過。同時因其隸屬主帥行營,糧物配給也最是便當豐盛,對你這等士子而言絕是個上佳差事,文遠為何還要更換?」
聞言,唐明心底一個苦笑,他總不能說自己做不了行營內的差事是因為寫不得繁體,稍做沉吟,才聽他開言解釋道:「所謂『寧為百夫長,勝做一書生』,下官生性跳脫,今日一去才知實在難與一群老夫子們共事,日日於刀筆上消磨!是以特來懇請大人代為轉圜,另調一個差事。」
聽唐明有投筆從戎的心思,駱悅臉上笑意漸顯道:「『寧為百夫長,勝做一書生』,說的好。值此亂世,案牘上倒也著實難有出路,文遠不愧是我漢家有血性的好男兒,爾既有這份馬上搏富貴的心思,某自當如你所願。」,先是出言稱讚了他一句,中郎將大人略一思慮后道:「你既無帶兵經驗,前職又是錄事參軍,這樣吧!某去找蔡中郎說上一聲,就將你轉為禦侮校尉,先在懷王護身牙軍中辦差,這二職品階相當,別人倒也說不出什麼閑話,如此安排,文遠以為如何?」
只要能解除眼前尷尬,唐明還有何不可,當下忙點頭應好,只是臨出帳時,他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心性的問了一句:「將軍,我這禦侮校尉到底是幾品官兒?」。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