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所以異性知己什麼的,想讓世人覺得他們清白,根本就是妄想,乾脆娶回家才省事。
「皇兄,臣弟對她真的沒有男女情思。」英王也不是個天真的,自然知道世人會怎麼非議男女之間的純友情:所以只能無奈再次申明。
「並不是非要有男女之情才能娶回家。朕明白柳時春的千金相當平凡,但你既然覺得她尚有可取之處,應該不介意才是吧?人給娶回去了,也不必非得圓房親近,就當給她一個自在的容身之處吧。你也清楚她那年紀,實在是不好嫁了。」
龍天連再三搖頭,萬萬不敢應下,好不容易終於打消皇帝的心思。其實他的原意是想撮合兄長與寄悠的,但如今看來是不可能了:皇兄向來重色,根本巴不得將容貌平凡的柳寄悠給早日脫手。
也好,以皇兄重視相貌高於一切的性情,即使臨幸了她,也不過是清冷一生的下場,那樣反而害了她,還是別讓後宮這樣的地方困住她一生一世吧。龍天連最後說道:「如果皇兄同意,請容臣弟代柳家千金挑選適婚男子。」
好呀,怎麼不好!簡直再好不過了!有人願代為處理這燙手山芋,他也省得為這種芝麻小事操心。所以他愉快地拍拍三弟的肩膀,重重點頭同意道:「那這事就交給你了。希望朕南巡迴來時,後宮秀女名冊中己少了柳寄悠這一號人物。」這老姑娘的芳名老杵在秀女名冊中,老實說,挺礙眼的,都把美人的標準給拉低好多。
「臣遵旨。」英王慎重領旨,打定主意要儘快幫柳寄悠尋到一個能與她琴瑟合鳴的良夫佳婿。
女人偶爾使點性子,會引發出男人的呵疼之心,願意玩一回兩回溫柔小意那套哄哄人:但過與不及都會弄巧成拙,尤其如果她面對的是一個皇帝時。連傾國名花楊貴妃都曾惹怒唐玄宗而被驅逐過好幾次,那麼,天下又有哪一個女人敢狂言說她的君王寵溺她到願意凡事包容、事事順心毫無底限?
所以在南巡之前,又無事可做之時,龍天運懶得理會張德妃與趙吟榕之間的是非與爭寵而有的小手段。通常妃妾太過鬧騰時,丟一邊去不理會是有其必要的,總得讓她們明白皇帝不再恩幸時,再多的手段都是枉然。誰受委屈、誰被欺凌什麼的,只要君王不放在心上,那麼那些個自認為天大的委屈憤恨,就不是個事兒。這些女人總得記住,她們入宮的責任是愉悅他這個君王,只有君王心神順暢了,她們的青雲路才有得走。
但這些正青春貌美的女子總是忘記,金璧輝煌的皇宮裡,仍然設置了「冷宮」這樣令人膽寒的地方,荒涼破敗且從不維修,像個冰冷的墳場。
想到冷宮……不禁就想到那個被分派到一處潮濕院落的柳家千金:那院落久無人居,一直用來放置廢棄的雜物,離冷宮又近,連一般宮女太監都難得靠近。宮裡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儲秀宮向來是給公主郡主們上學的地方,附近並沒有多少地方可以收拾成居住的房間。如果讓秀女們擠一擠,三、四個人居一處院落倒是可以:但龍天運向來是個大方的人,最後讓總管嬤嬤安排兩名秀女一個小院落,三十四個秀女連同貼身丫鬟,便滿滿當當地將儲秀宮附近的小院子都塞滿了。
所以,實在也不是故意為難柳寄悠,而是,反正大家心照不宣,此女就是湊個名額進來鍍金的,萬不可能成為皇帝的女人不說,連指給宗室或勛貴都懸,甚至放眼今科進士都被皇帝嫌拿不下手,所以這位柳家千金,十有八九是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沒有巴結的必要,另找個地兒塞她非常合理。
這個叫柳寄悠的女子,好像真的不大一樣哪!
長得那麼平凡,還嫁不掉,但這個不該被他記住的名字卻在聽過多次之後,便自然而然地記住了。既然記住了,就難免在特別無聊時,會興起一點點對她的好奇……
一時之間,三弟的推崇、太傅的讚揚,以及柳時春那張憂虎著女兒嫁不掉的苦瓜臉,一次次浮上他心頭。
於是,他決定去會一會那個平凡的女人。
昨日天連進宮時告知他已找到一名才識不錯的士子,雖只是個同進士,前途有限,但品性不錯,待吏部對其能力考核過後,即將指派到外地當知縣。年二十五,因家貧以及家中接連著幾場喪事守孝的原因致大齡未娶。據說為人重賢德,不重才色,是個相當務實厚道的人。此人在天連遊說下,己初步有了求娶柳二千金的意向,之所以遲遲沒下決定,除了柳寄悠人還在宮裡的原因之外,多少也有點齊大非偶的忐忑心思在糾結:畢竟柳寄悠就算當真貌如夜叉,到底仍是帝京貴女,他一個小小的同進士,家境又貧寒,是完全沒底氣的。
不過,如果那個同進士腦筋還算正常的話,就會想明白娶這樣一個貴女,絕對是一本萬利,對他的前程絕對有大大的幫助。龍天運想,也許再過半個月,冷宮邊上那間放雜物的小院就可以空出來繼續用來放雜物了。
反正今兒個有空,龍天運便一身常服晃向皇宮邊上、冷宮的方向、柳寄悠目前暫住的小院而去。到達時,小院子四下無人,門口當然也不可能會有人站崗,門板就這麼半敞著。龍天運特地看了下,發現一扇門的門樞己經被蛀爛了,就卡在半開不開的地方,半靠著一截榕樹的枝幹而立,正好撐住那半扇門不致掉落……光看這大門光景,就可以想像整個小院破落成什麼樣。不知那柳家千金這陣子對於這樣「破落戶」的生活有何看法?
沒讓江喜去通報,隨侍的太監宮女以及侍衛也讓留在外頭,龍天運逕自跨過腐朽得不成樣子的門檻,走進院子一一小院在一個多月來的打理下,已不若當初的荒蕪,有花、有鞦韆、有乾淨的草地,並且有絲竹聲與笑聲,空氣中更隱隱可以聞到淡淡的茶香以及清香的食物味道。
柳寄悠可說每天都在練琴,且至少要連著彈一個時辰以上才會休息,此時剛好將一曲長長的《訪春》給彈完,算是完成今日的練琴,大大地伸了下腰,然後以衣袖掩住忍不住張口的哈欠。
午後時光,陽光溫和,清風徐來,真是催人人眠。她那兩個丫鬟早被周公召喚去了,但她向來不輕易在白日睡覺,覺得那太浪費時間,所以趁著今日陽光正好,打算多看幾本書。英王前些日子託人帶來許多少見的珍貴古籍孤本,她忙著品閱以及抄寫,日子就在這樣忙忙碌碌之中飛快地過去了,一點也不覺得皇宮內院的生活有多難熬。
進宮一個多月以來,較為可喜的收穫是一她成功地得到大多數冷宮女子的接納,在平日的交流之中,她提供綉布針線以及紙筆書籍等物,讓她們有事可做,而不是縮在陰冷的角落將自己逼成瘋瘋癲癲、胡言亂語。
她向來認為人不能每日無事可做,不管是打掃也好,讀書刺繡也好,甚至成天找人吵架都行,就是不可一個人悶著,否則必定早晚悶出病來。
有事做,活著就不會無聊,任何情況下,人生都不會毫無意義地虛度,就算身處在這無望的冷宮中。
與其坐困然城天天哀悼自己的失寵與絕望,等待老天收回性命,還不如改換心情,好好為自己活一場。所以她努力讓她們轉移注意力,給她們找事做,雖然能做的事不多,目前收效也有限,且不是每個人都待見她,但儘力就好,無愧於心即可。
柳寄悠坐在長廊扶手下方的木椅上,捧著書看,身子也因為沒人監督而懶散地靠著一根柱子,並不維持著一個貴女該有的端莊儀態,怎麼舒服怎麼著。原本正看得人迷,卻在一種受窺視的感覺中無法專心閱讀,於是憑著直覺抬起頭直直望向那方向——
不遠處,她方才彈琴的地方,此刻立著一道挺拔身影:那貴氣天成的氣勢,不必以衣識人便知道來者是誰一一可不正是金璧皇朝那位年少登基、俊美無儔、采盡天下芳心的當今聖上嗎!
她愣了一下,將書放下,起身走過去,盈盈行禮拜見:「小女子柳寄悠參見吾皇,陛下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