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容貌優劣對哄抬文采有大大的加乘效果,其實是大家都覺得很理所當然的事:正如人們會去關懷愛護美麗的花,為它吟詩作畫,卻不會對腳下的雜草有任何憐惜,甚至還嫌棄不己的道理是一樣的。

看來,這柳家千金的確需要他的幫助才嫁得出去了。但龍天運不願花太多時間討論一個平凡無奇的女子,就算她很有才華。略微思索了下,便道:「好吧!在秀女進宮那一天,也把柳家千金送進來吧,就當來宮裡上學的女學子即可,不給任何封號,連什麼女官也不封了。讓她到儲秀宮上幾日宮學,隨她想待幾日、想隨時出宮都可以。但朕並不承諾會替她安排婚配,只能說倘若有合適者,會徵詢其意見,然後你們私下運作協商,只要你們看上眼的士子不排斥即可:最多半年後送她出宮,朕也算仁至義盡了。太傅,這樣安排,你可滿意?」

「謝陛下。老臣代柳大人謝過。」

接下來的話題自然又轉向皇上欽點的那些美人兒上頭:辛苦了三年多,他是該好好犒賞自己一下了。話題不再放在醜女身上,昶昭皇帝頓時覺得連放得半涼的茶水喝起來依然清甜,將心中微微的煩躁都給化解開了。

春天是賞花出遊的季節,也是帝京仕女們爭奇鬥豔、揚名的時節。

「賞春宴」便是專為名媛們所開設的名宴,帝京仕女以能接到花會帖為榮,舉辦地點通常位於京郊桃山的「慈普寺」,一望無際的漫山春花,正是佳人才子、甚至是普通人家每年必定一游之地。整個花季,向來是從春天到夏天,直到看完慈普寺那片彷佛接天的蓮葉之後,整個漫長的花季才算結束。

從賞春宴始到賞荷宴結束,是整個帝京最熱鬧愉快的時節,更是未婚少男少女們裝扮一新、出門結交新朋友以及偷偷評選出色男女的時候。當然,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江湖、有攀比、有斗才鬥豔,像是孔雀開屏,將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呈現出來,就為了在這一整個社交季里,博得更好的名聲,為自己的前程掙出更美好的未來。

今年的選秀已經結束,皇上僅只欽點了三十六名佳麗入儲秀宮,正式給予封號的,竟只有一名,其他皆只能算是秀女,僅得入宮進學的資格,還算不上是皇帝的女人。這是昶昭皇帝登基以來第一次選秀,結果卻是這樣,不得不說,實在令人不解其緣由。

然而,不解歸不解,卻不妨礙世人對於那三十六名有幸能在一百二十名秀女中被欽點人宮的佳人有所期待:每一名來參加花會的人,都抱著能好好就近圍觀被她們那位俊美無儔的君王相中的秀女,是如何才貌倶全的絕色!

想當然爾,今年賞春宴上的焦點就是那三十六名即將入宮的女子。在參加過第一次賞春宴之後,她們都將入宮,或許日後再難出現,所以想一睹眾佳人芳容的人,自然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

那些秀女當中,自然是以唯一受封昭儀的趙吟榕最受購目:其才貌之出眾,早聞名於京城,當之無愧。然後,又以排名最末、這幾年來飽受貌丑流言攻擊的柳寄悠最不被期待,更是不受歡迎。畢竟她既超齡又平凡,居然得以人選,還能進宮,怎不氣煞了一群落選的妙齡佳麗們。她們不得不懷疑英俊風流、英明蓋世的聖上一雙眼到底出了什麼狀況?是在審閱這柳家千金的畫像時,燭火正好被風吹滅了?還是那時聖上正在打盹,看也沒看,就把要淘汰的畫像給誤放在人選的那一區,以致造成這樣讓人難以信服的情況。

這次能入宮的秀女實在是無比幸運,每個懷春少女都希望自己能侍奉君前:因為當今聖上不僅英俊蓋世,又是個難得在極為年輕時就登基的皇帝。二十五歲登基,正是一個男人最英姿煥發的美好年紀:再加上沒福氣的太子妃在被冊封為皇后后沒幾個月即因難產而歿,目前後位虛懸。誰不想當一個俊美不凡、年輕帝王的皇后?誰不想得到這位天下至尊的心?但凡對自己容貌、才華、家世有信心的美人,誰沒對皇后之位充滿想望?

所以此次出席賞花宴的三十六名秀女才會特別受到囑目,被每一雙挑剔的眼關注,並且嫉妒羨慕著。有的人享受著這樣的目光,有的人無動於衷,當然,也有人感到極無聊又厭煩。

其他秀女的心思如何,柳寄悠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快要無聊得睡著,恨不得立馬走人,就算是回家抄寫最乏味的女四書什麼的,也比現在呆坐在這裡被人指指點點的好。但不行,她不能走人,她的大姊柳寄月就喜歡這種熱鬧,而且姊妹倆難得相約出遊,自然不好隨著自己性子來,還是得奉陪到底。

出嫁已有六、七年的柳寄月,仍不減當年第一美人的風采。身為一個最標準的貴女,她一生遵循著世俗的規範行事,且一直都做得很好。一口氣生下三名兒子,把為人妻、為人媳的基本責任盡完之後,就賢良地為丈夫抬了兩名小妾,並不夜夜與丈夫同床,不妒也不拈酸吃醋,只要小妾不作妖,她也懶得折騰她們:一旦有人輕狂作死,她亦不氣不怒不與之淘氣,提腳發賣了就是。這日子過得,也算是極好的。

有賢良美名,又公婆放權、丈夫敬重,柳寄月對自己名聲經營得如此完美很是滿意,所以很喜歡出門應酬,喜歡接受四方羨慕的目光。對她而言,她這樣的人生是非常圓滿的,因此,總希望自家小妹也可以過得跟她一樣圓滿。

當然,柳大小姐並不知道,自己的圓滿,並不是柳寄悠所認同的。柳寄悠甚至覺得姊姊這樣的日子真是無趣極了。不過,雖然婚姻觀完全不合,卻不妨礙兩姊妹的相親相愛、互相關懷。

幸好姊夫唐中炫是個典型的文人,是真正把道德學問給學人心裡的:為人也寬厚實在,對妻子是真正的敬重一一當然,柳家姊姊曾經是帝京第一美人,任誰娶到這樣的絕色佳人,誰都要上心幾分,不會輕易被外頭野鶯野燕給勾走。起點太高,難有匹敵,所以柳家姊姊的人生方能一直順心如意。

柳家姊姊是個成功的貴婦人,在現今這種男權主導一切的環境下,女人活成她這樣,算是相當風光,擔當得起別人的欽羨。雖然柳寄悠一直不苟同,覺得這樣不對,但她心中明白一其實真正不對的是自己,她不認同這些在別人眼中正常的幸福呈現方式:全天下人認同的事,她不認同,那麼,錯的就是她了。

父親有一妻一妾,大哥尚未娶妻,但已有兩名侍寢的美婢,在「紅美樓」亦有一名絕色的紅粉知己:然後,柳家父子便因為擁有的女人太少,而被說成清心寡欲、不好女色……對於這種情況,她真是感到傻眼,覺得荒謬。

總覺得……男女之間似乎不應該這樣:但不這樣,又能怎樣?天下意志又不是繞著她轉的,她一切離經叛道的想法,就只能收著,並不敢深想。

柳寄月打發兒子去賞花,叫丫頭僕婦跟著。最小的兩歲兒子不肯走,乖巧地依偎在母親身側,柳寄月也就任他撒嬌了。只對自家終於終身有靠的寶貝妹妹道:「妹妹,我剛才由『步蓮橋』那邊過來,見到幾乎所有的閨秀都圍在那邊聽趙家千金彈琴吟詩,你怎麼不過去耍耍,順道做幾首詩把她給壓下去呢?瞧,這些天外頭把你形容得像夜叉。咱不拿自個兒短處比別人長處,正該讓世人好好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才女。若你願意,京城第一才女的名頭,哪還有趙吟榕什麼事兒!」為了自家這容貌不顯的妹妹,這些年柳家姊姊可操碎了心。

沏上一壺新茶,柳寄悠緩緩品啜,怡然道:「別了。一般人給才女揚名,通常希望她還是個佳人,這樣才能相得益彰,不枉眾才子追捧。我這容貌平平的人,還是別去討嫌了。」

「什麼討嫌!胡說一通。你雖不是絕色美人,卻也不是醜女,何必每每拿自己容貌自嘲!」柳寄月白了小妹一眼。

「哪裡是自嘲,這叫自知之明。咱金璧皇朝特重容止,就說科舉吧,那些學問足夠、卻容姿平凡的,一輩子沒機會在金殿上列班:僥倖中了進士,也會被遠遠打發外任。男男女女都一樣重色,我這等平凡至極的,更該有自知之明,不要胡亂作妖自取其辱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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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花龍戲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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