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真假奇變
一些極盡鮮艷之物,往往是天下極致之毒,比如丹頂鶴之鶴頂、罌粟花之汁液,此二者雖美麗妖嬈,卻可致人暈迷死亡。而世間大多平凡的事物,往往沒有華麗的外表,誘人香息,卻因其樸實無華易求易得,反而能幫助生命繁衍,生生不息。
水便是平凡普通的物什之一,更是生命之源。
水由地下而來,化無形飛至天上,柔若無骨,似幻似雲,能以柔生柔,更能以柔破剛,可洗卻人間腐朽污物之渾濁,使之潔凈如新,又具有捨生取義之偉大精神。千百年來,水主宰著人之生命,亡而不死,往複循環,如佛道命理,經久輪迴。
李玄想到水能破解軟筋散之毒,不由興奮起來。這一念頭電光石火似地在腦海中掠過,驚喜之餘,瞥見身側不遠有個被棄卻的石香爐。石香爐如斗大小,斜躺在地,一半被荒草淹沒,一半裸露在外。此時,早存了許多雨水,存了李玄正渴望得到的水。他見身畔不遠處的段嘯天正全神貫注的看著廣場上跌宕起伏的情勢,便拼盡身體僅余的力氣,靠近石香爐。為了存活為了解脫,他哪管這些水乾淨與否!數口雨水下肚,李玄雖覺腹間陣陣絞痛,但疼痛的感覺,卻讓四肢有了力氣。
恢復的力量似涓涓溪流,緩慢集聚,更如百川匯海,漸成汪洋。李玄正暗暗驚喜,卻突然見迷離的雨夜空中一粒石子緩緩從自己的頭頂飛過。這粒石子毫無聲息,從他身側的松林中飛出,彷彿被注入了無上魔力,更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捏著,緩緩地,平穩異常的飛向廟前廣場。他從未見過如此怪異的景象,咬了咬舌頭,才發現這絕不是幻覺。霎時間,驚得渾身冷汗直冒,心道:「難道山妖在作祟?」
石婉柔見諸葛東方使出寒冰掌,只幾個回合便將謝木青擊倒在地,早已駭異不已,待聽富貴鏢竟與叛軍翟讓有干係,而謝木青更因捲入其中,已落得不死即殘。自己先前不也為此事而來么?心下想著,便躡手躡腳,腳尖著地,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背對自己的諸葛東方,慢慢退至自己的白馬旁,輕輕一躍,便欲上馬離去。
但就在這時,一粒詭異的石子飛來,正好擊在石婉柔的麻穴上。這粒石子飛來時極為平緩,毫無破風之聲,看似沒有力道,軟軟柔柔,但卻彷彿被看不見的鬼神用無形的手操縱一樣,就在她一躍而起時,石子的力道驟然加強,『啪』地一聲,擊中了她。
諸葛東方身中蠍毒,心下慌亂,已忘了身後的石婉柔。這時,他見謝木青暈死過去,便潛運內力,將上升至臂彎處的蠍毒全力迫回到了手腕,同時以散花點穴手法,疾點手臂上的手太陰肺經、手厥陰心包經、手少陰心經諸穴......直到尺澤、曲澤、少海三穴逐一封住,這才鬆了一口氣。這番點穴阻血,極其損耗內力,但效果甚佳。
他心下明白,這隻詭異的毒蠍之毒雖然厲害,但自己在三五個時辰內不去劇烈的催動內息,不大悲大喜,安安靜靜調理,右臂便沒有殘廢的危險,至於毒氣攻心,更可避免。
諸葛東方暗自僥倖,聽身後傳來石婉柔跌落倒地的聲音,回頭看了看,冷冷道:「石姑娘,你這是要不辭而別么?」石婉柔倒在地上,不知何方飛來的石子擊中自己,渾身酸麻,見諸葛東方丟下謝木青向自己走來。她看著諸葛東方殺氣隱隱的眼睛,一雙寬大的青袍無風鼓盪,手中的長劍更是青光閃閃,知道自己若一言不對,必會被其毫不猶豫的殺掉。想到此節,她反而少了驚懼,反問道:「是與不是又怎樣呢?」
諸葛東方不知石婉柔是被石子擊中而倒地,還以為她因看到謝木青暈死的模樣,驚慌摔倒,不由仰天大笑。這一笑,聲高渾厚,直如劃過石板的金屬,尖銳刺耳,震的李玄與段嘯天耳暈目眩,氣血翻湧,更驚得槐樹上酣睡的夜鳥,撲稜稜而飛。
諸葛東方止住了笑,嘆息道:「先前見你身形步法,雖然輕靈神忽,飄逸敏捷,但與傳說中的藏劍山莊武功卻大有不同。嘿嘿......好個石婉柔呀!你也不想想,以你似鬼似魅的步伐,正是東施效顰!你是何人?為何要冒充石婉柔染指富貴鏢?」
石婉柔靜靜地看了看諸葛東方,雙唇突然的顫抖起來,道:「我原以為身居塞外天山的諸葛東方,孤傲不群,是個卓爾不凡之人,如今見了,原來也是個喜歡胡說八道婆婆媽媽之人。照你說來,本姑娘不是石婉柔,難道會是你的親老娘不成么?」
諸葛東方聽她言語突然粗俗,嘿嘿一笑,道:「你難道不知,藏劍山莊是江湖上最難得的雅靜所在,人人斯文淡泊毫無名利之心,嘿嘿,豈會如此粗俗的自稱老娘!」言畢,細長的眼睛盯著石婉柔,良久又嘿嘿一笑,道:「據聞,最近江湖上怪事頻出,一些死去的人會突然殺人越貨,不常在江湖走動的人亦會頻頻現身江湖。這些人出現后,不但行事與之前大大不同,而且手段殘忍......我很奇怪,怎麼江湖還是原來的江湖,人還是那些人,卻越來越亂,且奇事怪事越來越多呢?」
石婉柔被諸葛東方盯得心裡發毛,冷冷笑道:「江湖自有江湖的奇怪事,與你又有何干?你既是官家人,身份高出我等草民,所見所聞自然希望是依理兒常規的事!」
諸葛東方聞言微微一笑,道:「你讚譽了!我諸葛東方生性自由,如今只算半個官家人......我不是君子,沒高人幾等,辦事也不喜歡依照常規,我雖能接受怪事奇事,但卻不能接受一件事。」
石婉柔奇道:「不能接受何事?」
諸葛東方道:「我不能接受他人行事偷偷摸摸,壞人名聲。哼,特別是像你這樣不識抬舉的人。嘿嘿......別怪我心狠手辣,讓我看看你是誰!」說罷,將劍一拋,『嗤』的一聲,插入腳下青磚尺許。要知廟前廣場因往來人多,常鋪設花崗石或是堅硬的青磚。若是青磚,磚胎必是寬大厚實。如今,他隨手一拋,長劍便入地一尺有餘,可見他與石婉柔三言兩語說話間,已然將先前損耗的內力恢復大半。
諸葛東方走到動彈不得的石婉柔面前,蹲下身來仔細端詳了半天,笑道:「原來如此。」他暗運內力,伸手在其嬌柔的臉上輕輕一抹,揭下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
石婉柔見諸葛東方伸手摸向自己的臉,想要搖頭避過,可苦於麻穴被點,渾身動彈不得。諸葛東方揭下石婉柔薄如蟬翼的面具,看了看她,只見原本風姿綽約容顏嬌美的石婉柔已變了模樣。面具背後,竟是一張粉白消瘦長著淡淡青茬鬍鬚的臉。
諸葛東方仔細端詳著被揭下面具的『石婉柔』,良久才嘆息一聲,道:「我雖不識得藏劍山莊的石二姑娘,卻早已看出你不是她。哼,或許你的扮裝與她極為神似,但一個人的武功卻無論如何都是裝扮不出的......嘿嘿......不過你的出手招式與藏劍山莊的武功倒有幾分神似!你是誰?因何要冒充石婉柔?為何垂涎富貴鏢?」
石婉柔看著諸葛東方,眼神充滿了怨毒,聲音變成了男聲,嘶聲道:「事已至此,你認為我會如實說出我的底細么?哈哈......我死也不會告訴你。」長嘆一聲道:「你的夥伴很卑鄙,躲在暗處傷我,卻不敢現身!難道是要看著你身受蠍毒,痛苦而亡么......」諸葛東方聞言一呆,奇怪道:「我的夥伴......」他猛然省悟過來,眼前這個石婉柔之所以癱軟在地,絕不是見到謝木青被自己擊倒而倒地。
他看了看落在石婉柔身側的那粒石子,轉頭掃視了一下周遭,心道:「是誰要擊倒這個假的石婉柔?此人是敵是友?」心頭疑惑,見夜下古廟蕭殺肅穆,崖上黑松稠茂深幽,仔細聽去,發覺廣場周遭除了風聲雨聲外,似乎另有數道輕微呼吸聲。
石婉柔見諸葛東方神色有異,大笑道:「怎麼?諸葛匹夫,你恐怕被一隻黃雀盯上了吧?」諸葛東方心下忐忑,冷冷地看著面色粉白和因恐懼興奮而面容扭曲的石婉柔,沉聲道:「我這隻螳螂即使被黃雀盯上了,也不會讓你這隻令人討厭的蟬得意鳴叫下去。」石婉柔凄聲笑道:「我會詛咒你,詛咒你......哈哈,到時候你定會死得比我還難看......」語聲方畢,一絲黑血從嘴角流了出來。諸葛東方見狀吃了一驚,急點他胸口穴道,但為時已晚,露出男子面容的石婉柔劇喘幾聲,氣絕而亡。
諸葛東方沉默片刻,似乎想起什麼,自言自語道:「誰還有如此高超的易容手段。恩,除了聞名天下的易容國手季舞花,還會有誰?」俯下身子,仔細地端詳片刻,嘆息道:「果然不出所料,原來你是季舞花那個不爭氣的獨生兒子『百變神君』季潭。難怪......」言畢,似乎想起先前季潭與謝木青交手時,總有意無意回護自己的肩頭,便伸手撕開季潭肩頭的衣衫,見他肩頭上竟刺著一頭生著雙翼的青色駱駝。
青色的刺青駱駝在月光襯映下,詭異無比,像一隻充滿怨毒的眼睛看著諸葛東方,看著滄桑的世間,它似乎在嘲笑愚蠢的人們,為何甘心窮極一生的時間去追逐飄渺的名利。
諸葛東方仰天想了想,又搖了搖頭,顯然他不能確定這個刺青標記屬於哪個門派。此時天色漸亮,雨停了,月光儘管來了,卻黯淡下來。風穿過山頂,讓這個早晨清爽異常。
雨潤萬物。果真如段嘯天所言,水是解除軟筋散迷藥的良方。李玄吃了石香爐中的雨水,氣力已恢復了**成。隔著荒草,他見諸葛東方識破石婉柔的假身份,而假的石婉柔就此死去,心下不免同悲,暗暗思道:「人人都為這富貴鏢拼死拼活,到頭來什麼也沒得到,卻是何苦呢!而這趟富貴鏢哪裡是富貴了,分明閻王鏢!」
李玄正想著,卻聽諸葛東方道:「藏身的朋友?現個身吧!躲在暗處可不是英雄啊!」
他聞言一驚,心知自己已被發現了,暗暗叫苦,正想站起來,卻見段嘯天身側不遠,被季潭擊倒的醜女子蠕動幾下,呼地躍了起來,青光一閃,向段嘯天刺了過去。
段嘯天伏在草叢中,不住暗自思索:「原來富貴鏢背後竟藏著如此隱秘的計謀......」不禁回想起了那個幫助自己除去痛苦,氣度非凡,雍容高貴的侯公子託付富貴鏢時的言語細節。
他還未理清這些頭緒,驀見一道青光如電而來,直指自己頸項要穴,不由大吃一驚,匆忙中狼狽躲過。
要知醜女被假冒石婉柔的季潭猱身一擊,點了麻穴,被踹到草叢中后,動彈不得。但她麻穴雖然被點,神智卻還清醒,躺在地上,耳聽莽漢與牛鼻子道人一死一傷,謝木青又被諸葛東方凌空一推一拍,倒地後備受折磨,其焦急之心情可想而知。
她一面暗自思量著脫身的法子,一面用真氣撞擊被點的麻穴,如此反覆數百次,穴道終於被撞開。穴道已解,正想起身,卻發現自己身側不遠竟還藏伏著李段二人。那時的二人,一個全神貫注的窺視廣場上的情形,一個卻如傻子似地趴在石香爐上大口的喝著雨水。醜女明白,自己武功遠遠不及謝木青,縱然此時穴道解了,若想從諸葛東方眼皮底下逃走,也是萬般不能,且自己身側伏藏的二人是敵是友,更不清楚。此時此景,藏伏的李玄或段嘯天二人,若發現醜女還能動彈,只需一人高喊一聲,她便在劫難逃。所以,醜女麻穴雖被解開,一直不敢稍有動彈。
雨暫時停了,曙光微現。醜女動也不敢動,被秋雨一澆,全身早已經冰冷僵硬,待見石婉柔服毒自盡,諸葛東方轉而向自己這邊喊話,知道若再不逃走,待他尋過來,必死無疑。她心念急轉,輕輕拔出腰間的峨眉鋼刺,心道:「看來只有聲東擊西,冒險逼出身側藏伏的二人,製造混亂,自己或許才有機會,躲進茂林脫身。」
段嘯天見醜女襲來一刺,慌忙避過,就地一滾時衝出了草叢。而醜女大喜之下,一躍而起,發力往另一方向逃去,誰知腳下一滑,身不由己摔倒在地。人算終究不如天算。醜女麻穴雖解,可因躺在地上久不動彈,被冷雨濕透,腿腳僵硬異常,如今幾步匆匆跨出,草叢濕滑,向前摔倒。不過,她應變能力極強,踉蹌躍起,人在空中,即將著地時,忙以手中峨眉鋼刺作杖拄地,卻不曾想到,承受不住壓力的精鋼峨眉刺『嘎蹦』折為兩截。其中一截鋼刺仍握在她的手中,而另一截斷掉的鋼刺刺尖瞬間彈起,不偏不倚,刺中了她的胸口。可憐的醜女,好不容易沖開了麻穴,卻稀里糊塗的死在自己的峨眉刺下。這一變故快極,任誰都始料不及。
諸葛東方見段嘯天衝出了草叢,搖搖晃晃,驚慌呼喊著要逃走,便飛身過去擋在他身前,冷笑中抬起左掌,只使了一成寒冰掌的內勁,便將倉惶要逃的他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