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無影獨鶴
諸葛東方被驚了一身冷汗。
此時有風吹動松林,松林一陣亂晃。呼呼的風聲在松枝松針間遊走,催動之音,似萬馬奔騰在草原,雄渾、跌宕......到底是誰藏在松林中偷襲自己?若從適才偷襲自己的手法來看,此人必經過名師指點。哼,縱使名門名師之後,以我之功又有何懼!
他最恨別人暗中偷襲,身形站定,怒氣沖頂,大喝道:「苟且之輩還不現身出來么......」腳步一蹬,人如離弦快箭,飛身射入松林。李玄見諸葛東方羽箭似地射入松林,松林中立時傳來呼喝打鬥之聲。是誰藏在松林中?他聽打鬥聲此起彼伏,甚是激烈,因不知危急時刻相救自己的那人能否斗得過諸葛東方,儘管滿心焦急,卻苦於自己動彈不得。正焦急納罕,只聽一個清脆的聲音由松林內傳來,喊道:「李家哥哥,你還不快走......」隨後一個白色身影輕若狸貓般從松林中飛身而出。
李玄被諸葛東方一掌擊中,恰是對方蠍毒發作的關頭,所以受傷比段嘯天輕了許多。他儘管卧倒在地,但身子的冰冷麻痹之感早已退卻不少。此時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喊著自己的名字,心頭巨震,猛地站起身來,一陣溫暖湧上心頭,心下暗道:「原來是阿瑩!她為何在此呢?」
此時諸葛東方已緊隨著阿瑩躍出松林。他見阿瑩出了松林,毫沒猶豫,閃身護在李玄的身側,不由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道:「自古英雄救美女,如今卻是美女救哥哥,哈......小妹妹捨身救情郎啊!」李玄和阿瑩聽他語含譏諷,彼此臉色一紅,對望一眼,又旋即分開。阿瑩見李玄面色如常,已站了起來,心下自是高興,轉頭對諸葛東方嘻嘻一笑道:「喂,諸葛先生,你算是一個成名的武林前輩,如今卻來欺負晚輩,羞不羞啊?」諸葛東方細眯著眼睛,環視一下四周,緩緩道:「小姑娘,難道你與富貴鏢也有糾葛......你同夥呢......你為何要救這小子?」
阿瑩嘻嘻一笑道:「我又不是你的犯人,你這樣問我,我好害怕啊!」諸葛東方見她一副嬉皮笑臉毫不懼怕的樣子,不禁暗道:「這小姑娘出手不凡,一手截枝打穴的飛鏢本領儘管不純熟,但出手之際,隱然有名家風範,而且適才與我在松林中交手時,竟能避開我的成名絕技『寒冰連環三步殺』......看來她背後一定有高人撐腰。」念及這些,他忍住火氣,沒有輕易發作,淡淡道:「你來這裡做什麼?」阿瑩抿嘴一笑,道:「這裡荒僻,又不是你家屬地,我要來便來,要走便走,難道要向諸葛先生請示不成?」
諸葛東方哈哈大笑,道:「既然你不說出理由,待會兒就休怪我出手不留情份了。」
阿瑩正要答話,聽松林中一個渾厚的聲音道:「手下不留情?諸葛東方的口氣未免太大了吧?」聲音甫畢,一個老者不徐不疾,緩緩從適才阿瑩藏身處走了出來。
老者剛剛走出松林,還未站定,另一側松林中也響起一陣大笑。諸人聽這笑聲綿綿悠長,氣息滄桑,聞之令人耳膜隆隆作響,鼓盪不已,顯然這人內力極為渾厚。
李玄見從阿瑩藏身處走出的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在客來喜酒店外指點自己武功,被段嘯天稱作天神幫前任幫主的沈無懼。而令他驚奇的是,從另一側松林走出的那人身材不高,滿臉皺紋,似睡非睡的眼神隱隱閃著寒光,竟是在黃土大道旁搭起茶棚說故事的老者。李玄見他們都藏身在松林中,又同時現身,著實令人費解。
沈無懼看了看驚異的李玄,點了點頭,溫言笑道:「少俠,看來我們總是有緣啊?」
李玄半身依然酥麻,見了沈無懼后心中一陣溫暖,苦笑道:「真是讓前輩見笑了。」
沈無懼擺了擺手,哈哈大笑,轉頭看了看對面松林中現身的老者,神情間似乎毫不驚奇,微笑著抱了抱拳,沉聲道:「曾聞江湖有一古老手法,出手時拈輕若重,又舉重若輕,與少林飛花摘葉手法極其相似,名曰:鬼手手法......該手法厲害之處,可傷敵於三五百丈外,更因其出手暗器像是被暗夜鬼手輕捏,緩緩飛行,詭異絕倫,無破風之聲,直到近敵三尺之距才會猝然發力,令人難防。哈哈哈......沒想到,我行走江湖幾十年了,今夜有幸,竟在這荒山野嶺見到這份絕技!」
那老者聞言,呵呵一笑,卻又嘆息一聲道:「沈無懼當真是好眼力。鬼手手法確實幾十年來已絕跡江湖,但鬼手這種尋常武功,豈能傷敵於三五百丈?嘿嘿......慚愧,慚愧啊!鬼手豈能傷敵三五百丈......那是無知江湖人競相吹捧而已。」
沈無懼聽老者雖然連呼幾聲慚愧,臉上卻有得色,微感好笑,不過聽他認出自己,且直呼名字,想來必然知道自己出走天神幫的事,微一沉吟,問道:「尊駕既然會使鬼手手法,卻不知是否認識前朝一位名動江湖的『鬼王』?」老者聽沈無懼提到『鬼王』名號,立刻收起似睡非睡的神情,一臉正色道:「鬼王歐陽先生,是在下的授業恩師。」此言一出,除了李玄和阿瑩沒有聽說過『鬼王』的名號,不感到驚奇外,沈無懼、諸葛東方、段嘯天都吃了一驚。要知在大隋朝之前,天下幾經大亂,民不聊生,即使江湖上絕頂高手,也過著提心弔膽朝不保夕的日子。一時間,江湖到處充滿腥風血雨,沒有片刻安寧。但一個亂的江湖,也是造就名家奇才的烘爐,鬼王歐陽震南便是其中一個。凡是有江湖閱歷的人都知道鬼王身懷兩種絕技,一是飄逸縱橫無人可追的浮萍輕功。二是無影無形,令人防不勝防的鬼手暗器。
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歷來講究尊卑長幼之序。
沈無懼雖與老者初次相識,但聽他竟然是鬼王歐陽震南的弟子,不禁肅然起敬,道:「聽說鬼王前輩一生只收了兩個徒弟,一個是曾追隨他投身前朝緝盜天下衙門的『飛天仙狐』梁九,一個是終年懶散於江湖的『無影獨鶴』袁文門袁先生,不知尊駕......」
老者不等他說完,笑道:「不才,在下正是那個懶散江湖的袁文門。至於『無影獨鶴』的虛幻名號,只是江湖朋友抬愛袁某人,隨便送的稱呼罷了......愧不敢當,還請莫要提及。」
沈無懼聽他自謙,嘆道:「原來如此。不過,袁先生謙遜了,您若當不起這名號,何人能當得起!」他口中如此說,心下卻道:「江湖眾人表面尊你為『無影獨鶴』,其時大都背後喊你『無影毒鶴』......此人向來形影無蹤,行事心狠手辣,確實『無影』又『毒鶴』。」他看了看袁文門,見其一副大刺刺的樣子,不由暗道:「他因何來此?」
袁文門豈知沈無懼的心思,淡淡道:「沈無懼,如今你也是閑雲野鶴,為何不在世外納福,卻跑到了這荒山野崖?」沈無懼本來打算尋個機會問問他來此做什麼,但因初次見面,不能太過直接,更因對方名頭太響,若直言相問,失了江湖禮數倒是小事,若惹怒他卻是大事。他正暗自盤算如何探出對方此行目的,卻不料他竟先問到自己。
沈無懼微微一怔,道:「既然袁先生識得沈某人,那我也不相欺瞞。先前我與孫女途經山下,聞聽山間林海內有嘯聲及呼喝之音,好奇之餘,才一路尋到了此處,難道袁先生也是因此來到這裡嗎?」袁文門點點頭,似乎不願回答,只是簡單道:「確是如此。」說著,轉頭看了看阿瑩身旁的李玄,見他正把段嘯天扶了起來,便微笑道:「這位小友,你還記得老朽吧?」李玄聽他突然問到自己,忙道:「當然識得......那日在茶棚,晚輩只顧聆聽您講傳奇故事,卻不知您竟是名動江湖的前輩,真是失敬了。」袁文門聞言哈哈大笑,神色間頗為豪爽,長嘆道:「小友心懷俠義,危難之時依然不忘伸手拉老朽一把,現下江湖中,可真少有啊!」
李玄道:「那是晚輩不知天高地厚,以為前輩......前輩只是個說書賣茶之人。」袁文門又哈哈大笑,道:「說書賣茶?老朽倒真的盼望能如此悠哉悠哉的了卻餘生啊!」說著,對沈無懼和李玄拱了拱手,道:「二位且待片時,容袁某人先處理一件小事後,咱們再細聊。」沈無懼與李玄聽他言語客氣,忙還禮道:「您請自便。」但心下卻不知他所言的小事是何事,正猶豫著是否該當迴避,卻見袁文門突然聲色俱厲,對諸葛東方喝道:「諸葛小子,饒你武功不凡,在江湖上混了些名頭,難道不知老夫的手段么?」站在一旁的諸葛東方,自聽到眼前這個昏昏欲睡的老者竟是曾令江湖人聞風俱喪的『無影獨鶴』袁文門時,臉色早已經變得蒼白。
諸葛東方默然不語,正不知該走還是該留,便在這時,突聽袁文門厲聲問向自己,不由脫口『啊也』一聲,抬頭看著袁文門,喃喃道:「當然知道,我豈能不知!」
袁文門狠狠地看著諸葛東方,驀地長嘆一聲道:「若非四姑娘總是苦苦相求於我,讓我莫傷了你的性命,你早已是老朽掌下之鬼了。」此話一出,沈無懼與李玄幾人不禁糊塗起來,面面相覷,不明白袁文門與諸葛東方二人一問一答有何糾葛。
沈無懼明白,江湖人通常將名聲和面子看得比性命還重要,諸葛東方儘管投身朝廷,傾慕富貴,但畢竟在江湖上也算是個響噹噹的人物。此刻,他雖然不知袁文門與諸葛東方之間到底有何糾葛,但若因自己在旁,看著諸葛東方出醜,失了面子,卻會比殺了他還要痛苦。略略沉思后,他抱拳施禮,對袁文門道:「袁先生,若再無他事,我們可要告辭了。」豈知話音甫畢,袁文門卻道:「慢著。待會兒袁某人還有事向你們請教呢。」
沈無懼聞言微微一怔,不知他話里何意,心道:「我與他素未謀面,毫沒瓜葛,卻談何請教?」正要相問,又聽袁文門向諸葛東方問道:「你可知,四姑娘聞聽你現身在君王山這一帶,已星夜馳騁,千里迢迢從雁門趕往這裡,只為見你一面?」
諸葛東方面現慚愧,低聲道:「晚輩哪會知道此事!如今四妹她......她在哪裡?金......金水大哥來了么?」
袁文門見諸葛東方這般神情,冷峻的面色緩和許多,但怒氣未去,道:「我也不知她在哪裡,她尋你十年,若知你在此處,必會到附近。這也是我擺下茶棚的本意,唉......我的四姑娘啊!」
李玄聽二人對答,恍然明白。原來袁文門在大路旁擺下茶棚是為了找到那個四姑娘。可是四姑娘是誰?看來當年她與諸葛東方必定有一段感情糾葛,難道因諸葛東方始亂終棄,惹得那位四姑娘愛恨難已,念念不忘?正胡思亂想,又聽袁文門道:「你若還對四姑娘有半點情意,對金水心存些許愧疚,今後便該心懷感恩,以心報恩。我說的對不對啊?」
諸葛東方慘白著臉,看了看袁文門,低聲道:「確該如此。」袁文門見他毫不思索的答應下來,嚴峻的臉上,緩緩露出一絲笑意,轉頭對沈無懼道:「以德報德,以怨報怨,是否該當如此呢?」
沈無懼此時已隱約明白諸葛東方與袁文門之間的糾葛,待見袁文門三言兩語便將被江湖人稱為『三個惹不起的人』中的諸葛東方收拾的俯首帖耳,吃驚之餘又感到好笑。他看著袁文門,忽然覺得他舉手投足之間似乎不大對勁兒,但哪裡不對勁兒呢,一時間又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