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九章 相見悲歡
李玄見自己仍刺不破對方的內息壁壘,心下焦急起來,正想催動內息,加強攻勢,突見朱渙詭異一笑,右手屈指一彈,又向外一引劍勢,同時左袍袖化成直筒,如張口的口袋一樣罩了過來。
情勢陡變,該如何急中應變!
李玄只覺一縷指風在劍嵴上一盪一纏,自己的劍鋒立時偏出半寸,同時眼前一黑,巨大的袍袖口袋套了過來。
此時,李玄若不緊急撤招變式,自己的腦袋定會被裝進『口袋』中,但若迅捷變招,便預示之前破掉的第一、二、三、四道內息壁壘失敗了。這是兩難的境地,又須在瞬間做出選擇的難題。
生死將分,豈能容他再做思量!李玄大喝一聲,身形斜扭,順著朱渙扯動的方向凌空飛出去。
他變招雖快,但準備充分的朱渙變招更快。只聽『嗤嗤』兩聲,朱渙指上勁氣忽然減弱,完全變成了『纏』字招式,一抖一纏,一纏一抖,牢牢牽引著李玄烏神劍勢。李玄懸浮空中,危急之下也只能順勢而為,隨著朱渙指上『纏』字招式變幻身形。他連變兩次,忽然明白朱渙減弱指上功力,或是為了準備更強大的進攻。
此時李玄雖已窺破朱渙誘引自己的企圖,但有些晚矣。他暗叫不妙,斜身想避開朱渙左手指風的纏繞,沒想到朱渙左衣袖忽然變了招。要知衣袖本是柔軟之物,但在朱渙接連變招時,衣袖卻已化成一扇鋒利如刀似地鐵板。灰濛濛的夜色中傳來『唿』『砰』兩聲,李玄躲避不及,肩頭被其衣袖掃中。朱渙衣袖蘊含的勁氣雖無泰山之重,卻有千斤之力。李玄被其掃中,只覺眼前一黑,向左側飛跌出去。
二人左側丈許之地便是環形水流。在這之前,李玄即使身體無恙,尚被巨型蛟龍追得差點上不了岸,如今被朱渙鐵板似的衣袖掃中,傷痛后跌入水中,焉有命在!
但李玄內力渾厚,又有神功護體罩保護,若非如此,早就筋骨折斷。此時他雖然感到劇痛,卻並未傷到筋骨。要知人在劇痛之下往往會出現兩種狀況,一種是暈厥過去,一種更加清醒。既然他筋骨未傷,這劇痛便讓他更加清醒了。他人在空中,明白跌下去的危險,所以在側翻的瞬間,左手拼盡全力,千鈞一髮間隙往石欄上一勾,身形立時轉了方向,與此同時,右手一揮,烏神寶劍電光般射向朱渙。
這一戰,失去左臂的朱渙能將李玄逼向環形水流,也已盡了全力。孤注一擲背水一戰,朱渙使出鐵板飛袖功,正是懷著要麼敵死要麼己亡的心態。他右手使出最省力的纏字招式,牽引李玄,卻將大半內力積聚在左袍袖,正是將『纏而圍打』的計劃用到極致。眼見李玄被自己鐵板飛袖掃中,跌向游有巨型蛟龍的環形水流,大喜之餘,內息不由自主鬆懈些許。但就在這時,一道藍汪汪的電光射了過來。
這道電光是烏神寶劍劃破夜空閃爍的電光。這道電光射速驚人,快的無與倫比。這道電光是李玄危急時不假思索的出手一招,是他自習武以來出手最簡潔的一招。
只聽『嗤』地一聲,血花飛起,烏神寶劍穿過朱渙胸口,劍鋒上藍汪汪的光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血紅的耀眼的光芒。此劍之所以成為藏金山莊的鎮庄寶劍,是因其劍一旦出鞘必須飲血,若是出鞘后無血可飲,鋒銳減弱,反之則增半分。
劍還是那柄劍,血卻不是寶劍曾沾染過的血。
朱渙被突如其來的烏神寶劍牢牢釘在青石石屋的石壁上,感到胸口一陣陣的劇痛,眼睛澀澀,忽地流下淚來。他看了看露在胸外的藍汪汪的劍鋒,轉頭看了看劍鋒因飲血后發出的殷紅光芒,勉強對李玄笑了笑,嘶聲道:「能死烏神名劍之下,老夫可真榮幸啊......小朋友,你成功了......你成功了但卻不一定能活著出去......嘿嘿......老夫先走一步,在黃泉路上擺好酒,等著你和你的小情人啊!」
李玄見朱渙大笑幾聲,氣絕身亡,心下黯然。他收劍入鞘,望著高大的青石屋,忽然想起自己先前圍著石屋察看時還未走完,便被朱渙擋住了去路。朱渙是個老於世故的老江湖,他絕不會隨便選個地方擋住自己,難道他所站的位置有玄機么?
李玄尋到朱渙擋住自己的位置,仔細查看,果然在地上發現一塊與眾不同的石板。撬開了石板,見內有一個粗大的銅環,他伸手握住一提,見石屋石壁毫無聲息的滑開一道門。
進入青石石屋,只見諾大的石屋空空蕩蕩。冰冷的穹形屋頂,冰冷的齊整的四壁,冰冷的青石地面上擺放著一張冰冷的石床。唐冰依舊穿著一件淡綠色的衣裳,依舊瘦瘦的樣子,如一尊擱置在華麗老屋中被人忘卻的擺件,一動不動的佇立著。
李玄看著眼前一切,有些呆了。
沒有人能形容李玄此刻的心情,驚喜、痛楚、愛憐、傷懷、激蕩......種種滋味齊齊湧上心頭。他見唐冰沒有回頭,似乎無論是誰進入石屋,對她而言都將是麻木之事。
李玄駐下腳步,輕聲道:「冰兒......冰兒......」唐冰聞聲身體一顫,長長嘆息一聲道:「我又在做夢了么?」李玄忍著心頭的絞痛,輕聲道:「你沒有做夢,是我啊!」
唐冰聞聲身體再次一顫,迅速回過頭來。
這一剎那值得一生回憶。
李玄見唐冰臉色比離開少林寺時還要蒼白,那雙原本充盈快活的雙眸不但裝滿悲憤與哀傷,且還有不能言喻的相思痕迹。唐冰怔怔地看著李玄,半晌才顫聲道:「玄哥,玄哥哥?!我不是又在做夢......」李玄看著唐冰,搖搖頭道:「你沒有做夢,我來了,我在你眼前,這一切都是真的。冰兒,為了這次見面,我等的真是好苦。」
唐冰看著李玄,怔怔在原地,驚喜的表情不亞於在沙漠中看到一片綠洲,已甚於在風雪寒夜望見一盞亮著燈火的暖屋,一張本已冰冷漠然的臉慢慢融化成無邊的喜悅,更好似平整似鏡的湖面被丟入一顆石子,激蕩一聲,一圈一圈的漣漪便蕩漾開來。
李玄望著唐冰,喜不自禁。
他來之前早將眼前這一幕想過千萬遍,甚至還想著與唐冰見面后,一把將其攬入懷中,痴痴地看著她,給她安慰,說最溫柔的話,讓她知道自己是有多想多歡喜她。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看到唐冰慢慢蕩漾開的笑容時,心下突然覺得若是碰她一下,卻是對她得以融化成春風似地純美深情的褻瀆。李玄深情地看著唐冰,緩步過去,靜靜地望著她,早已將來時路上的生生死死忘得乾乾淨淨。他覺得日思夜想的人已在眼前,俏生生的,輕柔柔的,不知為何,竟生出極不真實的恍如天上的感覺。這種感覺很久以前有過,那是與唐冰下了龍虎潭,一起去往棗嶺的路上。
李玄伸出手,輕輕拉著唐冰的手。唐冰的手顫抖起來,本已滿面春風的笑容突然結成了冰雪。她用力甩開李玄的手,嘶聲道:「玄哥哥,你來這裡作甚?你不該來這裡。」李玄一呆,愛憐地看著唐冰,喃喃道:「我為何不該來這裡,我若此次見不到你,不是死掉就是會瘋掉。冰兒,你在少林寺與我分開后,可知道我心下有多苦?」
唐冰聞言身體劇烈顫抖著,眼淚盈盈滿眶,低聲道:「我酒沒溫好,你何必提前來找我?」
李玄道:「我不能再等了,我不能啊......」
唐冰道:「那日在少林寺中,李世民告訴我,若是我不答應他回到太原,他就讓知悔主持不再救你。唉,玄哥哥,是我害了你。我若不讓你到寺前去救藍濟安諸人,你就不會被宇文火都打傷,若是你不受傷,你就會背著我遠走高飛,咱們從此逍遙。」
李玄道:「李世民為何要逼你這樣做?」
唐冰妙目含淚,道:「他為何要這樣做!李世民是世間精龍,若是單以胸懷來看,他能裝下整個天下,可是若從其性格來看,他卻是綿羊、獵狗、勐虎、豺狼、狐狸、候鳥的混合體。」她見李玄不解地看著自己,又道:「為了成功,對待比自己實力強的人,他能像綿羊一樣溫柔;對待貼身貼己人,他可以像獵狗一樣忠誠;對待必須要拿下的對手,他可以像勐虎一樣;對待必須抉擇的事情,他能像豺狼一樣無情;對待未來計劃,他可以像狐狸一樣深思熟慮;而對待自己的命運,他卻時時做好像候鳥一樣,走上遷徙命運的準備。唉,他和宇文化及、李密一樣,都是集大忠、大奸、大善、大邪於一身的人,可以隨時調整心態、決策及計劃。他在少林寺逼我作出決定,就是看中你的潛質,看出你可以為了我不惜上刀山下火海。倘若他能將我牢牢捏在手中,控制住了我,就等於捏住了你的七寸命脈。唉......那時你命在旦夕,若是沒了少林寺的幾位高僧出手相救,你性命必會丟掉啊!」
李玄見唐冰一副自艾自怨的樣子,心疼道:「李世民確實沒看錯,我可以為了你上刀山下火海。冰兒,我一直在想,我日日夜夜都在思考,那天你走時,要我等你訊息,與你共飲,是給我希望,是怕我承受不起你突然離開的痛,破罐子破摔,是吧?」
唐冰點點頭道:「是啊!若我走了,你放棄療傷怎麼辦!唉,好在你已挺過來了。後來,李世民告訴我,你已完全恢復,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我感謝老天讓你挺了過來,我還自責自己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竟然離開你。後來,我不眠不休,花費十幾天的時間拆開錦絲網,織成錦絲背心給你捎去,就是想讓你知道我很好。當我想象著你貼身穿著我給你織就的背心,那不就等於是我貼著抱著你嗎!唉,我心痛曾經利用過你、騙過你,又不由自己的喜歡上了你,好長好長時間,我一再問自己,我有無資格喜歡你,有無資格被你歡喜?你來,老天真是待我不薄啊!」
李玄心下激蕩,拉著唐冰的手道:「冰妹,真讓你受苦了。」
唐冰搖搖頭道:「為你受苦我心甘情願,為你我可以性命不要,但玄哥哥你不該來這裡。」
李玄聞言勐地想起自己進來時,唐冰說過這句話,當時自己情緒激蕩,連重逢喜悅還沒細品,所以更不曾深思這句話。如今,聽唐冰重又說起這句話,不禁問道:「為何這樣說呢?」唐冰嘆息一聲道:「因為這裡是個陰謀,是個讓你死在這裡的陰謀。」
唐冰言畢,緊緊咬著嘴唇,似乎拚命忍著心下莫大的悲傷。
李玄腦際驀地掠過之前所遇種種,心下暗暗比照一番,不由暗嘆:「怪不得一路來到此地,我總有種不祥不安的預感,看來這裡才是圈套的終點。」他溫柔地看著唐冰,緩緩道:「陰謀!圈套!為救你出去,龍潭虎穴又怎樣,即使是天羅地網又怎樣?我豈不是毫髮未傷的來此見到了你!我來,就是要救你出去,咱們從此逍遙。」
唐冰凄然一笑,長長嘆了口氣道:「玄哥哥,我不是你的溫柔鄉,而是你的災星。你可知這是哪裡嗎?我為何會在這裡?」李玄道:「這裡是皇宮龍池,你是被惡帝楊廣看中,被迫來到這兒的。」唐冰搖了搖頭道:「這是宇文府,並不是所謂的皇宮。」
李玄聞言大吃一驚,喃喃道:「怎麼會是這樣?」
唐冰苦笑一聲,道:「就在一個月前,李淵與宇文化及為了各自謀取天下的計劃,有過一次密談。但這次密談並沒有成功,因為李淵想要另立君王,仍以大隋朝的名義控制天下,而宇文化及則打算挾天子以令諸侯,掌控惡帝,霸踞東都洛陽,號令天下。後來,二人儘管不歡而散,但也共同決定,合力滅掉其他阻擋自己的勢力。他們把各股勢力做了仔細區分,決定先把江湖上得一些強大勢力瓦解收編,而作為藏劍山莊莊主、十二連環錢莊莊主、天神幫幫主的你,便成了首當其衝之人。
李玄暗道:「看來李淵和宇文化及沒有談攏心中的天下計劃,卻將借刀殺人之事談攏了。照此情勢,冰兒在此,已成了借刀殺人計劃關鍵的一個環節。沒有冰兒,我不會來,我若來了,朱渙諸人必須要來,到時候無論誰生誰死,都將對李淵、宇文化及有利。」他看著唐冰有些憔悴的神情,心道:「這江湖的水可真夠混的!葉氏兄妹、淮南卓家五虎之死,以及好勇鬥狠的天門山三兄弟幾人,恐怕都是這個『借刀殺人』計劃中不可或缺的環節吧......李淵、李世民、宇文化及果然不簡單!」
凡是成大事者,初始一定會利用江湖人的血性與武功打拚天地,但當到了某個階段,這些草莽之人必須斬除,因為凡是要登上終極寶座的人必須給天下人受命於天、順應天命的錯覺,不能讓一些草莽之人帶來負面影響,所以鳥盡弓藏是他們的手段。」
李玄奇道:「難道他們要對江湖人斬盡殺絕?」他沉吟片時,脫口道:「這不對呀!如今,李淵和宇文化及還沒有正式舉旗行事,他們這樣做,豈不又樹立了一些對手嗎?」
唐冰嘆道:「他們並不是對所有江湖人斬盡殺絕,而是要對幾個快要控制不住的人動手。
你或許不知道,李淵和宇文化及雖然蓄養了一些江湖高手,卻對有些人懷有顧忌。其中老謀深算的朱渙、時而癲狂的燕無敵、深諳神法的百年老鬼,最終都會被他們斬除。如今,他們將我放在這裡,除了要誘引你來,也是要藉機派出燕無敵、朱渙、百年老鬼過來,到那時,你們會拼個魚死網破,他們便可兵不血刃不著痕迹的消除『隱患』。玄哥哥,這是一盤極大的棋,你我都是棋盤上身不由己的棋子,在被人利用弱點后,身不由己,一步步走向死亡。玄哥哥,你趕快走吧,快走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