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二章 香消玉殞
龍池周邊大霧瀰漫,無論湖面或是周邊茂密的雜林,無論遠處高低錯落的房屋,還是稍近處燒毀大半的青石石屋,一切的一切,似乎漂浮在空中。李玄慢慢站起,只覺天旋地轉,渾身無力。他感覺自昨晚至今發生的一切好似夢境,不真實,荒誕的讓人發笑。他晃了晃有些昏漲的腦袋,想過去看看卧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唐冰,忽聽身後有人緩緩走來。
什麼人會在此時出現在龍池?難道是逃走的那些人又回來了?李玄不免心驚,暗暗凝注一口氣,準備隨時反擊。但就在這時,他聽後面來人柔聲道:「玄哥,你沒事吧?」
李玄聞聲,渾身一顫,回頭看去,只見薄薄的晨霧中一個絕美的女子正走向自己。來人婀娜裊裊,白衣如雪,烏黑的頭髮輕鬆自然地挽在腦後,白皙透明的皮膚在淡淡晨光中發出朦朧之光。她緩緩向自己走來,好似天外飛仙,更似傳說中的凌波神女。
李玄一呆,怔怔道:「凌姑娘,你怎麼來了......快......快去看看冰兒傷的怎樣。」說著竟站立不穩,趔趔趄趄的往唐冰那側奔去。唐冰被諸葛東方飛來一劍前後貫穿,卧在地上,身體微微抖動著。凌瓏飛身掠了過去,拿起唐冰手腕試了試脈象,嘆息一聲,見李玄滿眼焦急地看著自己,輕輕地搖了搖頭,眼淚隨即如線般滴落。
李玄見了,慘白著臉色道:「你醫道高明,想想辦法啊!」
凌瓏點點頭,自懷中取出一根銀針,先在唐冰劍傷四周穴道連扎數針,而後又在唐冰百會、太陽、喉間、氣海各扎幾針,低聲道:「玄哥,你給唐姑娘注入些內息吧......希望她能和你說說話......」說著,轉過頭,眼淚復又流下。李玄見凌瓏別過頭,肩膀一聳一聳個不停,心知若凌瓏救不活唐冰的話,只怕神仙也無力回天了。
李玄臉如死灰地看了看唐冰,見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無神地看著自己,不由悲從中來,想要安慰她,卻無論如何也抑制不住心間的劇痛。唐冰看著李玄,費力地擠出一絲笑容,道:「玄哥哥,我沒聽你的,吃大虧了......冰兒不好,真的是冰兒不好。」李玄拚命地搖著頭,哽咽道:「你沒有不好,是我沒能好好保護你,是這個紛亂的江湖太無情,是老天對你我不公,是李淵、李世民、宇文化及這一圈子人可恨,他們合起伙來欺負我們......冰兒,你忍著疼,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唐冰嘆道:「我們誰也不要怪了。玄哥哥,其實江湖是個很大的圈子,而在這個大圈裡面又有無數個小圈子。這些小圈子並不孤立,他們互相套著,互相扯不斷分不開,在江湖大圈裡不斷圓轉、碰撞、吞噬、重生。儘管這些小圈子所追求的利益不一樣,但每個圈子卻又有相同之處,那就是人心的**永遠不會得到滿足。在這個至高利益面前,所謂的江湖俠義如果失去權錢作為基礎,一定是空談。因為你要行俠仗義,就必須有實力,有了實力便會有利益,有了利益才可以談論行俠仗義。」
李玄見唐冰每說一個字,都暗暗咬著牙,忍著痛,不由心疼不已,道:「冰兒這是怎麼了,開始給我講大道理啦!唉......你難道不知,說大道理的人都是老頭老太婆嗎?」
唐冰勉強笑了笑,道:「這些話其實並不是我所能想出來的。唉,我從幼時跟著兩位丁爺爺長大,他二人是只講利益不講俠義的人,所以這些話不過是我把他們講的照搬過來,講給你聽而已。後來,我在唐國公府待下了,感覺上遠離了江湖,其實卻已經處在了江湖漩渦的中心。玄哥哥啊,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要把這話記在心啊。」
薄霧緩緩流動著,龍池旁流淌著濃重的悲傷氣氛。
李玄拚命忍住淚水,拿起唐冰的手貼在自己臉頰,右手抵住她的後背,緩緩將空相洗髓內息注入其體內。唐冰得了凌瓏的銀針止痛,又得李玄注入的渾厚內息,精神好了許多。她愛戀無限的看著李玄,輕聲道:「玄哥哥,以你俠義質樸之心性,不適合在江湖上行走。唉,所以,等我事了后,你就離開江湖,和凌姑娘、阿瑩找一個安靜無憂的地方,平靜的享受人生快樂,而不要在這個充滿驚險惡浪的江湖待下去了。」
李玄聞言,搖了搖頭,咬牙道:「我不離開,我要去找李淵、李世民、宇文化及把這筆賬算清楚。」
唐冰巨咳幾聲,喘息道:「我不聽話,你怎麼也不聽話了呢!你不懂也不願遵守江湖規矩,若是還在江湖上繼續行走,註定會吃大虧......玄哥哥,你聽話啊,一定聽我這句話。」
李玄恨道:「江湖規矩?我就是要砸爛這江湖規矩。」
唐冰嘆道:「你砸不爛的。千百年來,江湖規矩早已深入人心,不管你是有意還是無意入了這個江湖,就必須遵守這個規矩。這個規矩看似很複雜,其實卻很簡單。這個規矩是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來操縱,不過這些人只是推動規矩碾盤的驢子,他們被一個至尊無上的人用一個胡蘿蔔逗引著前行。這個人是誰,胡蘿蔔又是什麼......唉......掌握皇權的人就是至尊無上的人,他也是將榮華富貴變成一根胡蘿蔔的人。
這個人制定規矩,讓江湖諸人在規矩內行走做事,你得罪了這個人,拒絕了這根胡蘿蔔,不願做他的驢子,便是破壞了默認千年的規矩,其結果只有一個死字,咳咳......只有一個死字。玄哥哥啊,活著是人最基本的要求,拋卻這個要求,何談砸爛規矩呢!」
李玄眸中帶淚道:「難道為了遵守規矩,這筆賬就不算了?難道我心有萬千委屈,就該順從了這個規矩?不可能,我就要砸爛這規矩,我一定不惜性命拼盡全力的去砸爛這規矩。」
唐冰痴痴地看了看李玄,一道血水順著嘴角流下。
她拚命的掙扎了幾下,急促呼吸著,半晌才又喃喃道:「我是個石女,是世上最不幸之人,任誰沾染了我都會染上晦氣,所以啊,玄哥哥,我才決定不跟著你走......唉......我要是早知自己如此不幸,絕不會讓我愛上你,也不會讓你喜歡上我,可是一切又如此巧合、不幸、無奈,讓我如此的難以接受......玄哥哥,如果你真的喜歡過我,愛過我,你從今往後就要好好的活著,也只有這樣我才會心安理得的死去。」
李玄拚命地點著頭,道:「我要好好活著,你也要好好地活著。」唐冰凄然一笑道:「我會好好地活著,我會的......玄哥哥......你快看呀,前面便是棗嶺了呀......你的手好溫暖啊......我唱個歌給你聽好嗎......三月陽春花錦簇,柳條枝兒鵝黃綠,燕子雙雙銜春泥,小妹妹遠遠見了情郎哥,好似暖風兒掠過山崗地......」
唐冰唱到最後,氣息變得越來越弱。
李玄聽著,只覺得眼前一黑,喉嚨似被人穿進一支長矛,疼痛直達心扉,但卻喊不出喚不應。他抱起唐冰軟軟的再也沒有呼吸的身體,怔怔地看了看她已失去血色蒼白地臉,痛徹之痛猛然爆發,仰天嘶吼一聲,像被張牙舞爪的群狼逼到斷崖邊緣的病虎,絕望、悲傷、不甘,卻又無從發力。終於,一口鮮血合著揪心的疼痛噴了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李玄緩緩醒來。他見凌瓏跪在自己身旁,滿眼淚光,而自己即使倒在地上,仍緊緊抱著唐冰的屍體。唐冰的身子已然冷卻了,僵硬的像是他胸口的心。太陽照著龍池,龍池反射著陽光,天很藍,大地溫暖如舊,而李玄感覺已是世間末日。
凌瓏見李玄緩緩站起,目光獃滯的往前走去,忙跟在他身後。李玄一言不發的躍過圍牆,茫然走著。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該在何處停下,直到西墜的夕陽要將剩餘的光芒收回,直到凌瓏喊啞了嗓子,哭著讓李玄停下,李玄才木然的停下了腳步。
儘管眼前是一片五色花海,但芬芳的氣息卻令人心碎。
李玄輕輕將唐冰放在花海,俯下身子,痴痴地看著。凌瓏見他久久不動,如風化的石雕,獃滯的令人不安。若照此下去,他的心智必會因唐冰的死而瘋狂痴癲。這該如何是好呢!
凌瓏精通醫術,此時卻不知該如何將失魂落魄的李玄喚回正途。她上前緊緊地抱著李玄,凄然柔聲道:「玄哥,你莫要再傷心了......人死不能復生,可莫要因此傷了自己的身體......玄哥......你可要好好的啊!如若不然,唐姑娘會不高興的。」
李玄似耳目失聰,毫無知覺,對凌瓏的話渾然不覺。他痴痴地看著躺在花海中的唐冰,只覺自己腦際隆隆作響,半晌才嘆息道:「我陪冰兒在這坐坐,陪她在這坐坐。」
夜緩緩過去,天漸漸明亮起來,新的一天即將來臨。李玄覺得渾身發冷,口乾舌燥,一顆心似乎在地獄幽暗中來回飄蕩,不知飄蕩了多久,這顆心竟然越來越沉,越來越冷。他抬頭望了望頭頂刺目的陽光,喃喃道:「冰兒死了啊!我等著和她見面,等了好久,她卻死了。她死了我活著又有什麼意義......我想她應該還活著。」
凌瓏大力地搖了搖他,道:「冰兒死了,她死了......你再傷心的話,她也不能活轉過來......玄哥,我們要為她報仇,而不是消沉下去。難道你不想為冰兒報仇嗎?」
李玄被凌瓏一吼,身子抖了抖,清醒過來,發覺自己淚水已干。他看了看凌瓏,又看了看花海中的唐冰,心下湧上怨毒,忽然恨極了這個無情的世間,更恨極了你死我活的江湖。
為何死去的偏偏是唐冰而不是自己?她怎會躲不開諸葛東方襲來的一劍!她即使有必死之心,卻不該這樣死去......她若活著,此時是不是正與自己奔向天涯!她即使是個什麼石女,不能與自己有魚水之歡,但這又怎樣呢?!人生,江湖,真愛,求的是心與心相通,相攜相扶到老,至於其餘對他而言,不過是庸俗惡念罷了。
風掠過大地,日落月生。
李玄覺得眼前一陣發黑,他轉頭看了看一直陪在自己身旁,被風吹的有些憔悴的凌瓏,喃喃道:「凌姑娘,你問你......冰兒是不是真的死了,她什麼時候能再投胎到這個世間,回到我身旁呢!哈哈......我怎麼感覺她死在我面前,似乎是一種解脫呢......哈哈......凌姑娘,我是不是無可救藥了啊,我為何感到絕望了呢?」
凌瓏哭泣道:「沒有人甘願死亡,更沒人願意接受自己最親最摯愛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你武功高強,頭腦聰敏,怎就轉不過這個彎呢!你怎會認為自己是無可救藥之人呢?唐冰妹妹離開我們,你要做的是為她報仇,而不是這樣自哀自怨的消沉下去......你說,你說,你為何會失望,對什麼感到絕望,是這個混亂無情的江湖么?你難道你忘了唐冰妹妹臨死前對你說的話了么......玄哥啊,你快快醒醒吧!」
李玄點點頭,喃喃道:「我是該清醒清醒了。人死不能復生,她即使投胎到這世間,也早認不出我了。我要到太原去找李淵父子,他們如此狠心如此無情是為什麼!」他說著,仰頭看了看漫天繁星,使勁地吸了一口清冽的夜風,扶著自己的雙膝想要站起來,豈知才直起腰來,卻覺一陣天昏地暗,一頭栽在地上,竟暈了過去。
時間如水流過。不知多久,李玄醒來,只覺得腦際昏昏蕩蕩。看來我這次真得是病了!
他見自己躺在一張簡易的木床上。屋內光線很暗,塵網掛在牆角,屋角仿如歲月斑駁。
一陣自由自在的風穿過門縫,一些簡陋的農具堆在屋角深處,一隻腿腳極長的蜘蛛帶著自己編製好的絲線,悠然自得中,緩緩從空中垂下來。李玄不知此時是哪天何時,更不知自己如何來到這裡,又在這裡躺了多久。他想了想,腦海中竟全是唐冰被諸葛東方飛劍射中后疼痛凄然的樣子。時間慢慢沉了下去,當他再次醒來時,見淡淡的光斜斜地穿過透著風的木窗,而木窗下,凌瓏趴在破舊木桌上,看上去睡的很沉。李玄見了凌瓏,心中一陣溫暖,嘆道:「這次確實將她給牽連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