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七章 重回故園
柳林之人聲若天籟,雖語氣嚴厲,卻柔美至極。
李玄聽見,霎時喜上眉頭,歡喜道:「凌瓏,凌瓏,原來你在這裡......你沒事吧?」
凌瓏從柳林中閃身而出,玉手一揚,琴弦無聲飛出,將幾個飛奔而逃的漢子扯回來。
她轉頭看了看李玄,微微一笑道:「玄哥,我沒事,只是被這些惡人攪了一場好夢。」
李玄聽她說得可愛,哈哈大笑道:「待會咱收拾了這些惡人,先讓你好好的睡一覺。」口中說著,見鍾楚一拳攻來,『砰』地一聲,將河畔砸了一個大坑,沙石亂飛。
他見凌瓏無恙,心情大好,笑道:「鍾楚你是大姑牛么?牛勁不小啊!」躍身拔起丈許,斜斜飛落鍾楚身後,出指如風,點中他的麻穴。莫說此時鐘楚神智含混,即使以清醒之智加上此時爆長的蠻力,也還遠遠不是李玄的對手。因此被一點即倒。
凌瓏將扯回的幾個漢子丟在地上,飛身躍到李玄身側,低頭看了看鐘楚,淡淡道:「他服了袁天罡的邪惡丹藥,加之先前又使了邪法,此時氣血全部衝到了腦部,如果不及時救治,恐怕活不到明天了。」李玄聞言看看凌瓏,道:「鍾楚派去的人沒傷著你吧?」見凌瓏似笑非笑的點了點頭,沉吟道:「性命事大,恩怨事小。嗯,咱們身在江湖......保不齊......」凌瓏聽他說話有些吞吐,抿嘴一笑道:「你不用吞吞吐吐。玄哥,我倘若小心眼,不想救他,也就不會向你說這些話了。」
李玄點了點頭道:「凌瓏善解人意,心地善良,真是個好姑娘。」凌瓏咯咯笑道:「你不用這樣誇我,我是俗人一個。哎,救人性命勝造七級浮屠這般大道理我懂得。」
二人又相視大笑。
李玄點頭道:「咱救了他,或許不一定得到回報,但至少會心安些。」凌瓏微笑著取出銀針,在鍾楚眉心、百會各點一下,又在其後頸銀針周圍緩緩扎入五六針,等了片時,見鍾楚喘息已穩定,便捏著他後頸扎入的針尾拔了出來。李玄見鍾楚後頸銀針拔出來的同時,一絲黑色鮮血隨著針孔噴射而出,奇怪道:「這是怎麼回事?」
凌瓏道:「血凝於頂,已固化成塊,我以銀針刺激其眉心、百會,助他化塊成血,再扎其後頸四周,逼出血毒,這樣他的性命便留住了。」李玄贊道:「不以內力相助,純以銀針療傷,凌瓏真是華佗在世。」凌瓏微微笑道:「你嘴巴怎麼像是抹了蜜。」
李玄一怔,忽然明白自己這是見凌瓏無恙,心下高興所致,臉色一紅,掩飾著大笑道:「我口渴得緊,哪還敢將嘴唇抹上蜜!」二人將鍾楚扶到柳樹下,讓其閉目休息。
凌瓏似乎有些怕冷,靠在李玄肩頭,道:「你這麼個聰明人,怎麼會被屠風騙走,還喝了他們預設的毒蛇酒?」李玄嘆息一聲,搖頭道:「或許是幾個大敵被除,心下放鬆警惕吧!」凌瓏點點頭道:「也是,從黑雲逸、上官梟雄,再到陸然和丁氏兄弟......直至到了到南宮真師、燕無敵、朱渙、百年老鬼,江湖上確實已沒了高手大敵,也就是你心沉穩至極,換做別人或許早不知道會驕傲浮躁成什麼樣子。」
李玄沉吟道:「我匆匆趕到河邊時,見過來放火燒船的三個人死在水中,渾身竟沒有絲毫傷痕,是誰殺了他們,是你么?」凌瓏搖搖頭,又點了點頭道:「不是我殺的,但也與我有關。」李玄不解,問道:「此話怎講?」凌瓏道:「那三人涉水過去,本是要放火燒船,但被船老大發現了。嗯,你猜猜,那個看似膽小的船老大是何許人?」李玄道:「是誰?」凌瓏道:「他是仙鶴五行教教主沙漫天的弟弟沙漫地。」李玄大感興趣,問道:「仙鶴五行教教主沙漫天與我們一起闖入藥王谷,最後留在谷中,難道他弟弟假扮船老大,是在四處找他?」凌瓏道:「他巴不得哥哥永遠不回來,那樣他就可以穩坐仙鶴五行教的教主了。」李玄道:「是我糊塗了。」
凌瓏抿嘴笑道:「糊塗蛋,那就聽我說說。」頓了頓,又道:「你將我負上了船,自己到了岸邊,我正小睡,被甲板上的低語驚醒了。我感到好奇,便悄悄過去聽了聽,發現船老大沙漫地正與其餘船工合計等你回來與我匯合后,怎樣下毒毒死你我。」
李玄吃驚嘆道:「這次坐船又入了狼窩了!」
凌瓏點點頭道:「不同的是上次祖正魚是來幫助我們的,這次沙漫地卻是來毒害我們。」
李玄道:「他為何要這樣做?我們可是他哥哥沙漫天的救命人啊!」凌瓏微微笑道:「他怎麼知道我們救了沙漫天......或許,為了能夠長久穩坐仙鶴五行教教主之位,更要殺了我們。」她輕輕一嘆道:「這人心啊!為何不但不念著別人的好,卻還要以怨報德!」李玄聞言大笑道:「看來凌瓏也被俗世庸俗化了,開始感慨起來了?」
凌瓏淡淡一笑道:「我聽他們私下所言,要殺你我原因,竟是為了你背負的烏神寶劍。」
李玄聞言一呆,喃喃道:「原來又是寶劍惹的禍。」凌瓏道:「但就在他們秘密商議之時,屠風派來的三人摸了過來。沙漫地見了,也不嗦,一把劇毒飛塵甩過去,三人就死翹翹。」李玄道:「原來如此。那處水流緩慢,三人死了后並未漂到下游,而是被浪衝到了岸上。」凌瓏道:「正是如此。我見沙漫地狠毒,正想教訓他們,卻見鍾楚帶人從另一側上了船。」李玄道:「既然他們願黑吃黑,你也省了動手。」
凌瓏道:「我下船往你去的方向找你,見難民早紛紛四散而逃。我追上幾人問了,才知道他們是李世民安排在此,來配合鍾楚相騙你我的圈套。」李玄吃了一驚道:「李世民不但消息靈通,而且還動用了難民......不過,如此手段,也說明李氏父子手下已沒有可用之人了。」凌瓏搖頭道:「那可不一定。以李世民的行事風格,絕不會不留高手保護自己。」李玄沉吟道:「有道理。嗯,早先李世民派來的人,除了武功高強之外,總是有『邪惡焦躁、心術不正、離心離德』的共同特點。而若他真留有高手保護自己,想來必是他極為信任的,且身具正氣,還能夠為李家推翻朝廷提供凜凜浩氣之人,可是放眼江湖,又有幾人符合呢!」凌瓏默然不語,過了片時,突然打了個寒顫,道:「我問清楚原因,轉過高丘去找你,卻發現除了一地白骨外,竟無他物。玄哥,我以為你......好在我奔過來時你已脫險。」
李玄見她滿面擔憂,抓著自己的手竟然一片冰涼,不禁心下溫暖,拉著凌瓏的手道:「我沒事,我這不好好的嗎!」凌瓏臉色緋紅,轉過頭不敢看李玄的溫柔眼光,卻拿起鍾楚的手試了試,道:「好了,他已無虞了......玄哥,咱們要等他清醒過來么?」李玄搖了搖頭道:「不必了......咱們走吧。」說話間,東天一縷陽光穿透雲霄,河面頓時如被散滿金子,波浪,將天地映的神光異彩,如夢似幻般。
此後數日,相安無事,二人終於到了太原城。
太原又稱晉城,其名始於周朝唐國諸侯叔虞,因其勵精圖治,使晉水百姓過上安居樂業的生活,后改唐國為晉國。至於太原之名,是因晉城所處之地勢高大平緩,因而又喚太原。魯昭公元年,晉國荀吳率兵北征,大敗佔據今太原一帶的無終和赤狄別族咎,太原地區劃歸晉國版圖。秦始皇統一中國,分天下為三十六郡,在此設置了太原郡。到了漢代,太原已成為十三州部治所之一。此後,南北朝時,晉陽又是東魏和北齊的別都,為霸府之地。待到大隋,太原地位已僅次長安和洛陽。
凌瓏第一次到太原城,甚感稀奇。但見太原城內人流如織,穿梭不息,綠蔭遍地,來往車馬聲喧如沸,一片片樓宇房舍高低錯落,遠遠望去,不知有盡,其繁華之貌,絲毫不遜於隋都長安。凌瓏正看得興濃,見李玄召喚來一輛馬車。上了馬車,李玄指引著馬夫往城南奔去。凌瓏道:「玄哥,你真不愧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啊!」
李玄淡淡一笑道:「十幾年又怎樣,如今不過是如夢似幻的回憶罷了。」約莫兩個時辰,馬夫將車停駐,李玄付了車馬費,與凌瓏來到一處酒樓。此時已近晌午,酒樓生意相當火爆。二人點了酒菜,食飲完畢,找了家客棧安歇下來。凌瓏感覺李玄似乎滿懷心事,問道:「玄哥,你有什麼心事就說出來!凌瓏儘管不能幫你解憂,或許你說出來,心情會好些。」李玄默然片時,道:「晚上你與我去故園看看吧!」
暮色緩緩臨近,一輪斜陽懸挂西天。太原城非但沒有因此安靜下來,待紅燈點燃,卻更熱鬧了。
李玄拉著凌瓏穿街走巷,盞茶時分,來到一條頗為幽靜的衚衕。
凌瓏見衚衕口石牌上寫著『城南楊柳衚衕』六個字,問道:「這是你長起來的地方么?」
李玄點點頭,神情隱含淡淡的憂傷,靜默片時,這才指著左數第三座紅漆剝落的大門道:「那就是我的家。」凌瓏聽李玄緩緩說著,聲音竟莫名有些顫抖。她看看李玄,又望了望紅漆剝落的大門,心底湧上一股憐愛的柔情,輕聲道:「咱去看看吧!」
都說有父母在的地方叫做家園,而若父母沒了,家園也只能叫做故園了!李玄見園門緊閉,銅質大鎖已綠銹斑斑,門縫裡,園內人高的蒿草長成一片,黑漆漆半塌的屋子,凄涼襤褸的如垂暮病重的老人。一陣夜風拂來,倚在石牆的桂樹摩挲著圍牆,發出哽咽般的聲音,似想與李玄一起回憶往事。李玄痴痴站著,儘管不言不語,卻再也忍不住心中壓抑許久的思念悲情,兩行淚水滾滾而落,不覺打濕衣襟。
凌瓏見他傷心,忍不住陪著落淚。不知多久,鉤月已緩緩西移,星星若隱若現,朦朧淡淡中籠罩天地,天地沉默,故園沉默。凌瓏見李玄仍獃獃不動,伸手繞住他的胳膊,望著深沉寂寞園門道:「玄哥,你若想進去,咱就進去看看,若是你擔心進去驚起往事漣漪,更讓自己傷心,那咱就這樣站著,一起感受曾經的家與事吧!」
李玄默然不語,過了半晌才緩緩道:「我離家才不過數月,為何心下卻變得滿目瘡痍......算了吧!進去又怎樣,不進去又怎樣!往事、眼前、未來,誰都改變不了我是孤兒的命運。」長嘆一聲道:「咱們自進了衚衕,昨年情景就輕輕浮現在眼前。」
凌瓏聽他語含憂傷,輕聲問道:「這條衚衕看上去至少有七八戶人家,而且看上去都是殷實人家,為何現在看上去像是人去樓空的樣子,難道所有的人全部搬走了嗎?」
李玄苦笑一聲道:「他們不是現在才搬走的。」
凌瓏不解道:「不是現在?」李玄點點頭道:「父母『去世』那天,我從蒼岩山匆匆趕回,當我推開園門看到左鄰右舍圍著父母的『棺木』,悲痛之餘,我竟發現張太公家的大公子始終微微笑著。」凌瓏奇道:「你看到他在笑?」李玄點點頭道:「我當時悲傷至極,無暇顧及。現在想來他之所以笑,或是得意與我父母一手策劃的『去世』之事。唉......那時候,看見左鄰右舍們總是對我父母恭敬有加,還以為是因我家富碩之故,現在想來,這些左鄰右舍們必是十二連環錢莊的人。嘿嘿......必是這樣,因為他們是從黑雲逸追殺梁九時起,我家失火后才搬來這條衚衕的。」凌瓏道:「黑雲逸追殺梁九,你家失火?難道就是那次你救了阿瑩妹子?」
李玄點頭道:「正是那次。記得大火后不久,這些鄰居便陸陸續續換成了後來這些人。」
他頓了頓,長長嘆息一聲道:「現在想來,我父母也真是隱忍之人,以他們的財力和武功,竟不聲不響的在此安住這麼多年!」凌瓏道:「記得你說過,伯父與伯母、李淵三人當年似乎有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糾葛,可到頭來,伯父卻幫助李淵的兒子在江湖上打拚!」李玄聞言,點了點頭,道:「當年,他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現在為何又維繫著互幫互助、互相排斥的矛盾關係,怕只有他們自己清楚。不過,這些日子我經歷的和聽到的,讓我確定了一件事。」凌瓏奇道:「確定了何事?」
李玄道:「就是我外公與他們每個人的關係都非常好。」凌瓏點點頭道:「照你說的,當年安若海伯父經常帶你去沙前輩的住處,想來即使是為你,恐怕也是為了他們的關係。而百年老鬼也說過,沙老前輩一直幫著李淵制定顛覆大隋天下的戰略規劃,那他們之間的關係肯定也非同一般......可惜,他老人家被百年老鬼害死了,我們即使有百般疑問,也無從問起。」李玄嘆道:「我父安若海已然不在人世,母親龍紅葉到底是生是死,至今是個懸念。看來,只有殺掉李淵前,向他問清楚了。」
凌瓏點頭道:「其實,問清楚與否,都只是上代人的事。現在,你已知自己是極天門傳人,知道了自己的血脈,便不是孤兒。而李淵與李世民用唐冰妹子做誘餌來誘殺你,導致唐冰妹子悲慘離世......這個仇已是必報不可,所以,我們殺了他,即使問不清也無所謂。」李玄長嘆一聲,道:「說的也是......哈哈,是我迂腐了!」
二人正說著話,忽聽衚衕口有人低聲道:「主公說他若來了太原,必會到此憑弔。諸位,這人你們也知道,武功絕世,已到了登峰造極之化境。所以,請王兄弟、褚兄弟,你二人摸到屋內角落藏好......二位道長,你們委屈一下,與我們到屋頂藏著,咱們先在這裡守一夜,如果他不來,只怕咱們這幾日都要在這埋伏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