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再落敵手
李玄見沈無懼和阿瑩無恙,心下歡喜,聽段嘯天如此說,疑惑道:「兄長客氣了,何必說相求呢?」段嘯天道:「確實應該相求。李兄兩次救我性命,我本該日後好好報答才是。但我實在是熬不過去了......」說到這裡,一臉凄然,見李玄滿眼已儘是哀傷,嘆道:「你也知,諸葛東方的寒冰掌陰毒異常,中掌者渾身經脈俱損,何況我服食了蘇飛煙的毒丸,雖得侯公子相救,但毒入腹臟,喪命是遲早的事。」
段嘯天仰天長嘆一聲,又道:「本來我服了阿瑩姑娘給你的玉香續命丸,或能延壽幾年,但可惜我又自作孽,不幸被巨石壓廢雙腿,縱然活著,也是廢人一個啊!」
李玄聞言忙道:「兄長莫說了。咱這就下山。」說著俯下身子,便要去背負段嘯天。
段嘯天使力將李玄推開,道:「你也受了傷,若自己下山,或可脫險,但如要背負我一起離去,卻萬般不能。唉......我對蘇飛煙的仇恨,自不能讓李兄代為報之,但眼下有樁大事卻要你務必相幫。」他不等李玄答應自己,費力地從腰間拔出牛耳尖刀,對準自己胯骨外側,一刀劃下。李玄見狀,驚呼一聲,待要阻止,卻已不及。他見段嘯天一刀劃下,胯骨外側立時皮肉翻開,血水四溢,慘不忍睹。
段嘯天悶哼一聲,撒手丟了牛耳尖刀,忍住劇痛,以手為鑷,慢慢從傷口處取出一支細長竹管塞在李玄手中,顫聲道:「兄弟,這便是侯公子託付給我的富貴鏢。」
李玄接過竹管,見竹管長不到半寸,沒有小拇指粗,輕若鴻毛。竹管兩頭被蠟泥封住,封口處蓋著一個小小印章,印文為篆體『侯』字。段嘯天看著血淋淋的竹管,突然眼淚長流,哽咽道:「人人相爭富貴鏢。富貴鏢,唉,這該死的鏢就在我身體里......」頓了頓,止住悲傷,嘆息道:「今年臘八節,天下各幫派的首領將秘密匯聚泰山之中,舉行天下英雄大會。李兄是否願意幫我這個將死之人呢?」
李玄道:「我如何幫你?」
段嘯天道:「於八月十五節前,前往山東臨淄,找到蒲山公李密先生,並將這竹管親手交給他,屆時蒲山公自會有計較。若錯過時間,先生少了準備,在臘八英雄大會上怕是難有作為!」蒲山公李密?李玄暗道:「那可是朝廷通緝的一等一要犯啊!這個神秘的侯公子與他又有什麼關係?他們要在臘八大會上做什麼呢?」頓了頓,心下又道:「當年蒲山公李密,竟然放著富貴日子不過,偏要協助楊玄感起義。豈知起義失敗后,便成了當今朝廷的眼中釘,從此被追緝的四處流浪,不得安生。在長安時,曾聽聞此人賊心不死,又與瓦崗寨寨主翟讓聯繫緊密,但仍居無定所......據傳,他確是在山東一帶流浪。可此地距離山東尚有千里之遙,莫說此人行蹤不定,找尋起來有若大海撈針,就算知曉他的行蹤,單以距離而言,要在八月十五之前尋到此人並將竹管送到,恐是難如登天......怎麼辦呢?」
李玄覺得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心道:「若就此答應下來,自己不但徹底踏入江湖,恐怕也會因此與反賊為伍,淪落為朝廷之要犯。但眼下段嘯天身受重傷,奄奄一息,若拒絕一個將死之人,自己又於心何忍......」他正不知所措,忽聽背後坡下一人森然道:「反賊李密?泰山大會?看來我此行不虛,撞上兩個私通反賊的賊人啊?」李段二人聞言皆是一驚,回頭看去,見半坡荊棘中緩步走出一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在黃土大路旁擺攤賣茶,冒充袁文門卻被沈無懼斗得落荒而逃的老者。
袁文門似乎受了林中玄奧機關之苦,頭髮蓬散,渾身衣衫,破爛不堪,一隻右手吊在胸前。即便如此,他的步履還是異常迅捷,赤紅著雙目,只一晃便欺到了二人近前,伸出粗糙的左手,冷笑一聲,陰森森的對李玄笑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嘿嘿......趕快將那富貴鏢拿來,若是不依,便叫你們二人死無葬身之地。」
李玄雖知他不是真的『無影獨鶴』袁文門,但他欺到近前時,還是倒吸一口涼氣。因為從半坡到這裡,至少有十幾丈遠,此人狼狽不堪,但過來時未有任何動作,只輕輕一晃便到了近前,這份輕功,確實駭人。此時,這個冒名袁文門的老者,臉上早就沒了懶散的神情,那雙細小如釘的眼睛盯著李玄和段嘯天,滿是惡氣。
他看看李段二人,見一個驚得臉色蒼白,一個滿手鮮血,斜卧在地,奄奄一息的樣子,得意大笑道:「這真是天降福瑞給我啊......」李玄見他如此,只覺得他與先前判若兩人,心下奇怪,問道:「前輩到底是誰?想來您必是位世外高人。您見死不救也就罷了,怎能相強我們,做落井下石之事?」老者飛身到坡頂之前,本來對他二人還有些戒備,此時見他們狼狽的樣子,自然放鬆下來,聽李玄問到自己,怪笑一聲,道:「你想知道我是誰?嘿......年輕無知,告訴你也無妨。」
李玄道:「前輩請講。」老者點點頭,道:「老朽姓林,名字上東下圖。」李玄一聽,暗道:「果然如沈無懼前輩所講的那樣,此人是江西鷹潭『神風鷹爪』謝天藍父親的入室弟子林東圖。」
林東圖見李玄默然不語,怪笑一聲,道:「怎得?你知曉老朽名號?」李玄點點頭,卻隨即又搖了搖頭,道:「晚輩也是最近才知。」林東圖『哦』一聲,甚感奇怪,道:「我久不入江湖,以為世人把我忘了。你年紀輕輕,怎會知曉我的名號?」
李玄道:「先前您與沈無懼前輩相鬥后,沈前輩猜出了您的身份。」林東圖點點頭,道:「還是沒有瞞過他。」一旁的段嘯天聽他是林東圖,不禁問道:「您不是隱居大漠了么?怎麼來到關中,又冒充袁文門?」
林東圖看著二人,一副束手就擒的樣子,知他們已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由自己宰割,心情放鬆下來,道:「關於我的身世之事,本不應告訴你們兩個江湖小輩。」他看了看李玄,微笑道:「一來念你曾有心救我,若死得明白,也算還了你那份情誼。二來念你們臨死前能讓我得了這份富貴鏢,告訴了你們,咱們便互相扯平,誰也不欠誰得啦。嘿......我一定會給你們留個全屍,你們到了閻王那裡若被問起,也好有個交代啊!」
一陣狂風突然卷過,山崖劇烈搖動,片時,卻又復歸安靜。
林東圖緩緩道:「當年我才十幾歲,便已拜在江西鷹潭『魔雲鷹爪』謝信的門下,做了他的入室弟子之一。江湖中人都說,謝信生性豪爽,出手大方,是個可以信賴之人,但世人太喜歡錶象的東西,被他精心偽裝的外表矇騙了。此人不但心胸狹窄,且唯利是圖。他除了對家人古板嚴苛外,對門下弟子更是視為自己圈養的豬狗,輕則動手打罵,重則門規法刑伺候,所以我自跟他學藝十幾年,已不知被他打罵過多少次,最重的一次,竟被踢斷了三根肋骨,但當我想到自己藝成后,可以在江湖上有所作為,便都忍了。」李玄見表情凝重,充滿悲傷,言語中對自己授業恩師大為不滿,甚至直呼恩師名諱,頗感意外,待聽到此處,隱隱覺得其中或許大有原委,轉念卻又想:「自古『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做人怎可目無尊長呢?」忍不住道:「嚴師出高徒,謝信謝前輩對您要求苛刻,豈不是為了您好?」林東圖聞言冷哼一聲,似乎對他這番言語甚為不屑,道:「他若真心授我本領,我怎會連沈無懼也打不過呢?唉......我不是沈無懼的對手,就莫說要對付燕無敵這個老賊了......」語中憤憤不已,充滿無奈。李玄看看林東圖,愈發覺得其中有不為人知之故事。
段嘯天因腿傷之故,腦際時而清醒,時而迷糊,待聽到此處,忍不住高聲問道:「若依您所言,昔年曾俠義滿江西的謝信謝前輩,是一個偽君子,假仁義之人了?」
林東圖瘦消的臉頰抽動一下,沉聲道:「看你年紀也不大,對前朝江湖還是有所了解啊......哈哈......不錯,這個謝信確是一個虛偽的假仁假義之人。你們一定不知,他門下弟子幾十號人,平日都為他做什麼事?哈哈......你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
李玄與段嘯天齊聲問道:「做甚事?」林東圖冷冷道:「每日早晨,習武完畢后大家都會接到謝信給的一個錦囊,錦囊中便是謝信的授意,大多是要求我們四處,或搶或盜一些富人商賈,嘿......他其實是江西境內所有綠林幫派中隱藏最深的總瓢把子。」
林東圖見李玄與段嘯天一臉驚訝,冷冷笑道:「我們名為師徒,實則是他鷹爪門下的一幹頭目幫眾。他除了授我們輕功、搏殺之技外,還要我們行事心狠手辣,事事不留活口。」李玄與段嘯天聽到這裡不禁對望一眼,彼此滿是疑惑,但又想:「江湖之事,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因此事實真相,往往不是表象能一概而全。」林東圖看了看二人,心知他們必會不信,卻也不在乎道:「不出幾年,謝信便積攢下了萬貫家產。嘿,按說錢財乃身外之物,你擁有再多,也不過是堆廢銅爛鐵而已。但謝信不同,他是個唯利是圖愛財如命之人。他不斷要我們出去盜搶,然後再對江湖中人薄施恩惠,來收買自己的仁義名聲,就這樣,他成了江湖人眼裡的大俠。」
李玄奇道:「如您所言,謝信前輩要那麼多財寶幹嘛?難道就為了給自己在江湖上留個美名么?」
林東圖搖了搖頭,道:「其時天下三分,北周北齊,彼此終年戰亂,人人自危。其中最數北周武帝雄心勃勃,立誓要在兩三年內,平突厥,定江南,統一天下,因此像謝信這樣的人,儘管手中握有巨寶,畢竟還是草民一個,所以他打算趁著亂世撈個功名。」
李玄聞言嘆息一聲,道:「富人買賣官位,越買越富。窮人納錢納糧,越來越窮。世道如此,莫怨人心思變啊。」林東圖嘿嘿一笑,道:「你倒明白其中的理兒啊?哈哈......你們明白了么?無論北周、北齊,還是南方的陳朝,只要任何一方統一天下,謝信便會審時度勢,適時呈上自己由黑道聚斂的財富,以此換取功名,從此洗黑成白,讓他的子孫榮華富貴。」李玄點點頭,道:「為己為利,也算人之常情吧!林前輩,您說了半天,好像只與您有一點點干係。難道背後還有故事?」
林東圖道:「一點點干係?你知道些什麼!嘿,當然有故事,且與我干係大著呢。」
李玄道:「願聞其詳。」林東圖道:「我既然窺破了謝信的秘密,便想他既然能從別人手中奪來財富,我為何不能從他手中奪來?」李玄一驚,看著林東圖乾癟瘦小的樣子,心道:「這算是黑吃黑么?」林東圖不理會他的心思,又道:「有了這般想法,我便開始留意他的藏寶所在。天真不負我啊!一年後,他的藏寶所在終於被我發現。嗯,因此,我便暗自籌劃怎樣將這些財寶弄到手,豈知這時候有一個惡人出現,並打亂了我的計劃。」
李玄與段嘯天皆道:「一個惡人?」
林東圖咬牙切齒,大聲道:「正是一個惡人,這惡人出現后,不但將謝信打成重傷,還打亂了我的計劃,更將我日思夜想的那些財寶悉數奪走了。」李玄奇道:「是誰如此厲害,能打敗『雲魔鷹爪』謝信前輩?」林東圖道:「便是燕無敵這惡賊。」李玄與段嘯天詫異道:「燕無敵?這又是怎麼回事?」林東圖道:「那時燕無敵可威風得緊啊!他在北周武帝朝廷內任職,屬於內外五府中緝盜天下的領軍。」
李玄哦了一聲,心道:「原來燕無敵曾是官家的人。」
林東圖似乎怕李玄二人不明白,又道:「你們自然不會知道,北周朝廷的內外五府,權力最大的莫過於緝盜天下這個職責。它雖名為緝盜天下,其實是受北周齊王掌管,負責朝廷內外所有拘捕、暗殺的任務。若發現不忠於朝廷之人,哪怕僅僅是懷疑,便可行使生殺大權。」
段嘯天喃喃道:「那可是令天下談之色變的衙門啊!」
林東圖嘆息一聲,道:「不錯,所以能在這個衙門內任職之人,武功必然非同小可。」
段嘯天很不以為然,道:「我怎的沒聽說過其他人的名頭?怕只有燕無敵一人武功高強吧?」
林東圖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個井底之蛙,又有何見識?如燕無敵的武功,在緝盜天下總衙門中只能算是中等,即使在他所居的小衙門內,頂多排在第三位的座次。」
李玄驚問道:「他只排在第三位?」林東圖點點頭,道:「北周武帝朝中的緝盜天下衙門,共分為天、地、武、醫四小衙門,而武小衙門中以武功而論,統共分為酒、色、財、氣四個座次,惡賊燕無敵屬於財字座次。嘿,他不是第三,難道會是第一不成?」李玄道:「那酒、色、氣這幾個座次又是什麼人呢?」林東圖似乎不願細談那幾個人,道:「小朋友,你應該問我燕無敵為何要爭奪謝信的財寶?」
段嘯天聞言,彷彿突然聽到天大的笑話似地,哈哈大笑,正要說話,卻因這一笑,牽動了腿傷痛處,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如紙,竟一時說不出話來。林東圖聽他笑聲滿含譏諷,怒道:「小子,你因何發笑......你說說,為何發笑......快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