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人蟒相鬥
君王山之山崖形似刀削斧劈,幾近垂直的山體終年被雨露霜雪浸透,莫說是個人,就連鳥兒到此也毫無立足之處。想來,即使昔年名滿天下的輕功之王『飛天仙狐』梁九到了此處,也極難來去自如。但是誰能來到這裡,並在這裡安居而生呢?
沒人知道自己會在什麼樣的環境中生存多久,即使溫室也有人死亡,即使沙漠也有人活著,即使莽莽林海也有生命歡歌,即使青青湖畔也有人溺水而亡。都說生命脆弱,不堪一擊的像是一隻外強中軟的雞蛋,被歲月石頭輕輕一碰,便會龜裂死亡。可是,脆弱的生命卻又不止如此。短暫的生命,會在不經意間爆發出不可想象的力量,會在死亡的邊緣掙扎噴薄出巨大的能量,會在所有想象之外頑強活著,會在想所不能想到的絕境延續希望......這一切,豈非是生命中的最美精彩!
胡思亂想著,李玄倒忘了肋間乃至渾身的疼痛。就在他仔細打量洞中陳設布局時,突覺腹間有一絲莫名的寒意升起。這絲寒意起先從腹間開始升起,如一根絲線般遊盪不已,漸漸地越行越快,最後竟穿出腹臟向四肢經脈蔓延而去。李玄不知自己為何會這樣,心下驚慌,加之此時被諸葛東方傷及的肋部,及跌落時四肢百骸的疼痛一併發作起來,疼痛之下,竟忍不住呻吟起來......如此折騰了不知多久,寒意非但沒有消退,反而愈加凶盛。他暗暗心驚,心下道:「這寒意由何而來啊?莫不是先前受了諸葛東方的寒冰掌毒,此時發作了......啊呀,難道要疼死在這裡么......」情急之下,他忙盤膝坐下,凝神運氣,與之相抗。按說李玄所習練的內功心法,只是普通的導氣養身之法,以此微薄內力,想與諸葛東方霸氣十足的寒冰掌毒相抗之,豈能御之!但說來奇怪,約莫一炷香過後,李玄感覺四肢中的寒冰之意漸漸消失,先前升起的一絲寒氣猶如游龍般復歸腹間,緩緩沉潛在丹田氣海,甚至原本劇痛的肋間以及四肢百骸的疼痛,竟也奇迹般消失不見。
難道閻王爺想讓自己死掉,待到準備提筆勾掉『李玄』二字時反悔了?若死前太受折磨,倒不如痛快死掉。李玄暗暗道:「看來我前生太過安逸,所以讓我今世來受這些莫名悲愴的磨難......」這念頭在心下一掠而過,他吸吸氣,又伸了伸四肢,發覺身體好得很。如果幸福來得太突然,一定會讓人難以相信,難以接受。
一切始料未及,他欣喜之餘,起身把另一支松枝對燃,暗思道:「我功力薄淺,數次受諸葛東方寒冰掌而不死,皆因他中了『神難敵』之蠍毒,不敢過分發力,並且有阿瑩在一旁相助,這才免得一死......如今為何突來的寒意卻能被我輕易化解掉呢......」心下疑惑,但一時也捉摸不透其中緣故,正難解心中疑惑怔怔不已時,猛覺背後腥風大起,似有異物遊動而來。李玄回頭一看,被驚得鬚髮倒立,後退數步。原來此時一條頭頂紅冠的巨蟒吐著猩紅的蛇信,出現在自己背後。
這條巨蟒粗若海碗,蟒頭若木桶大小,雖然渾身滿布紅黑相間的鱗片已殘缺不全,一雙閃著金色光芒的怪眼變得黯淡無光,但四顧時,依舊散著令人生畏的神色。
這不正是燕無敵在亂石陣中相鬥的巨蟒么!它怎麼到了這裡?饒是李玄膽大勝天,此時也被驚得幾乎喊叫出來,手中松枝跌落在地,洞內昏暗下來。他倒吸涼氣,擎劍在手,後退幾步,不由得靠在洞頭石壁下的石床上。退無退路,進無進路,生死又到了一個節點。而巨蟒瞪著眼睛,死死盯著李玄,儘管看上去疲憊至極,但當充滿敵意的怪眼發現李玄手中擎舉的長劍時,它已然憤怒了。盤曲的蟒身不斷蠕動,緩緩迂迴向前,蟒頭高高昂起,發出『咕咕』的怪叫聲。李玄曾見過巨蟒與燕無敵、鍾楚及金錢豹相鬥,知道它通靈異常,進退攻防的手段絕不亞於頂尖高手,自己在這麼個絕境中與它遭遇,逃已逃不掉,可若相鬥,又豈是對手!
自有人以來,兇猛動物與人共存時,一直並無絕對勝負。儘管,人憑藉直立行走、鑽木取火、設置陷阱、淬鍊銅鐵、製造弓弩等等手段佔盡優勢,但若遇到單人對決獨獸或身陷絕境時,人與兇猛動物比,便落入劣勢,往往以被撕成碎片的悲慘結局告終。這樣的悲慘結局並非是人不夠聰明,而是人在絕境絕望中,缺少了必勝的勇氣。狹路相逢勇者勝,沒了勇氣,心先畏懼,失敗或失去生命將是必然。
眼見巨蟒越靠越近,李玄手心直冒冷汗,但讓他奇怪的是巨蟒在距離自己身前七八尺時突然停了下來,那條脫落了鱗片殘缺不全的蟒身不但緩緩翹起,且在緩緩中不斷向後繃緊起來,與此同時,木桶大小的蟒頭與蟒身錯開尺許,慢慢低矮下去。李玄從未與巨蟒如此直面相對過,見了它如此動作,卻哪裡會明白。原來巨蟒所有的精神知覺本是靠鱗片來捕捉,但它與燕無敵相鬥時已將大部分鱗片當做暗器震射出去,已失去了大部分感知能力,而今疲憊之餘與李玄遭遇,只能勉強依靠以靜制動之法將僅存的能量凝聚一起,醞釀致命反擊,所以此時只要李玄稍動,它便會猛然出擊。巨蟒眼睛不眨的盯著李玄,把他看得心裡發毛,豈敢稍動!
無論什麼兇猛動物,它的眼睛總是最先傳遞出是否進退之信號。所以,遇到兇猛動物,必須盯住它的眼睛,它眼睛中的每種變化,都蘊含著巨量信息,讀懂了它的眼睛,便如讀懂敵方旗手旗語或戰鼓號角,便能掌握先機,洞悉對方心中一切。
人蟒相持了不知多久,李玄卻先是熬受不住了,握著鬼泣劍的手忍不住晃了晃,又挺了挺繃緊的身軀,正打算輕吁一口氣,卻沒想到巨蟒核桃大小的眼睛突然由黃變紅。李玄見此已知不妙,正想趁巨蟒出擊之前向左側滑動,卻沒想到自己蓄勢還未妥帖,巨蟒已裹夾著腥風撲了上來。巨蟒出擊,快若閃電,咬向李玄喉間。
時間是考驗生命的試金石。在時間中,誰能挺到最後,誰能笑到最後,往往需要極大的智慧。這種智慧不但包含了勇氣與決心,而且還有卓絕的意志及超強耐性。
李玄抖起精神,不假思索,一個箭步,依舊向左閃避,手中鬼泣劍一招『水江月色』,匹練般削向巨蟒。不過,李玄此時亦是疲憊至極,腹間寒氣的襲擾儘管過去,也恢復了些許體力,但他所修習的內家心法畢竟只是江湖尋常的易筋聚氣之功,更別提打通體內奇經八脈,修成渾厚內息了。要知丹田內息是日積月累厚積而成,有了渾厚的內息,出手自然迅捷如電,甚至能飛花傷人隔空點穴,以氣御劍。因此李玄刺出的這一劍,看似迅猛,卻因沒有醇厚內力來支撐,無論速度還是力道,想要斗殺眼前這條巨蟒,簡直不可想象。疲憊至極的巨蟒,好似通曉武功般向前一竄,雖被李玄迅速避開,卻毫不驚慌,待見李玄挺劍刺來,猛然一扭蟒軀,輕蠕斜滑,匪夷所思的避過這一劍。李玄見巨蟒躲開自己這一劍,更不敢鬆懈,拼盡全力,足下一蹬一躍,手中長劍招式依舊,收縮吞吐,向前刺出三寸。
此時李玄劍鋒上的力道正是將盡未盡之時,他繼續挺劍直刺,正是臨場機變之下,想將劍式完全放開,全力一搏。但這巨蟒是世間少有的靈性物種,其智慧能力堪稱寰宇一絕,豈能讓他輕易來變招!因此不待李玄吐招變式,它已迅速迴轉蟒頭,眸中紅黃精光幻變不停,口中紅信『絲絲』之音不絕於耳,蟒身扭動的同時,蟒尾一掃一纏而來。這一橫掃,力道強過千金鐵棒之力,正擊向李玄握劍的手臂,而攪纏法門正是蛇類與生俱來的武功。李玄自習武以來,何曾遭遇如此情勢!雖說旁觀者清,他見過巨蟒與燕無敵相鬥,但當自己身臨其境,才知危險之深。
巨蟒這一掃一纏,讓本來不算寬敞的洞穴,顯得更加局促狹小。
李玄撤招已來不及了,眼見蟒尾夾著勁風掃來,只得長劍一豎,期冀以鬼泣劍之鋒銳斬傷殘缺鱗片保護的蟒身。他雖變招極快,但巨蟒更快,鬼泣劍還未完全豎起來,自己腰身已被蟒身纏住。巨蟒纏身,力道何等驚人!李玄只覺腰身一緊,氣息受阻,渾身力氣使不出十分之一,暗暗呼道:「我命休矣......」手中長劍招式不變,依舊穩穩豎起。只聽『嗤』的一聲,沒了鱗片保護的蟒尾,豈能抵住鋒銳無雙的鬼泣劍,立時被割開一條寸許口子。巨蟒負痛,『咕』的凄叫一聲,蟒身顫抖,比原先鬆開不少。這正是李玄巴不得的機會!他雙足一蹬,奮力從盤曲的蟒身間一躍出來。人在空中,手中長劍劃過弧線,一招『笑傲滄水』疾刺向巨蟒的雙眸,與此同時,雙足凌空一蹬,打算緊接著一招『橫刀奪愛』斬落蟒頭。
巨蟒接連傷在燕無敵和李玄手中,是它多年來從沒遇到過的事。它『咕』的一聲嘶鳴,狂性早起。蟒頭一擺,張開巨嘴『噗』的一聲,向李玄噴出一波黑色霧液。
這股黑色霧液淡了許多,勁急之速,犀利程度也減弱大半。強弩之末,力量衰竭。
李玄知道黑霧的厲害,忙閉住呼吸,單掌凌空一拍,身子倒翻出去,但因避招太急,一時忘了洞穴太過局促,『嘭』的一聲,后脊撞在如鐵的石壁上,彈回來時,向前撲倒。如此狼狽,不但讓他攻向巨蟒雙眸的招式落空,且撲倒時躲閃不及。
眼見就要落在蟒身上了!
他若是落在蟒身上,無異似羊入虎口,可若被巨蟒再次纏身,他也將必死無疑。總算李玄武功根基紮實,不待完全落定,忙以寶劍做杖,往地上一撐,奮力躍起。
一來一往間,人蟒變招都很快,李玄儘管憑藉迅速的反應,撐地而起,躲過了黑霧與巨蟒纏身之危險,但同時左腳踝還是被巨蟒甩起的尾巴掃中。他心下明白,這番人蟒相鬥的兇險態勢,比與假胖龜包林、諸葛東方的相鬥更過兇險。他不敢停頓,更顧不得腳踝傷勢如何,待身子落地,急忙連續滾動,狼狽不堪的滾向另一側。這次他儘管躲離開了巨蟒七八尺遠,卻聽得『嘭』的一聲,又把石桌上的書架撞落在地。書架倒地,惹得洞穴內塵埃四散飛揚,落滿灰塵的書卷被他撞的散落一地。巨蟒見自己一擊得手,似明白乘勝追擊一鼓作氣的道理,但它幾經滑動攻擊,蟒身已貼近洞穴盡頭的石壁上,因此遊動變換受了限制。眼見李玄站了起來,巨蟒竟不顧一切的一抖,蟒身上僅存的鱗片立時四射而飛。李玄見鱗片直如離弦的羽箭,或高手甩袖發出的金錢鏢,迎面射來,本能中長袖胡亂拂面一擋,手中鬼泣劍一抖,腰力傳臂,臂力給腕,拼盡所有的力氣,將鬼泣劍擲向巨蟒。
劍如飛虹,光芒閃過,瞬間消失。
這一劍已是他最後一劍,拋出后,生與死只能聽天由命。這一劍,可謂快若閃電,快的連李玄自己都難以置信。只聽『叮』的一聲,鬼泣劍竟然不偏不倚恰好刺中巨蟒的七寸要害處。鬼泣劍鋒銳無比,被李玄拼盡全力擲出后,莫說刺穿蟒身,怕是世上最堅固的盾也會被它刺出窟窿。所以一聲響過,鬼泣劍不但刺穿巨蟒,更是匪夷所思的刺入石壁,深達尺許。這樣一來,巨蟒已經被牢牢盯在石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