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且在今朝醉
吃過早飯發伯就下地去了,原本今天是需要人幫忙的,可瑤媽心情不好所以沒打算來,發伯也不指望她能幫忙。發伯用一端削尖的小竹片在帶好的畦背上開一串深孔,將洗凈剪短了根須的黃連苗插進孔里,再培土壓實。工序不算太累,但重複次數很多有些枯燥。
全部種完差不多要三四天時間,看著黃連苗漸漸發焉,發伯有些心急。之前估計兩天可以植完,但這個計劃隨著瑤媽的賭氣而無法達成。兩天下來發伯還沒種出來三分之一,眼睜睜看著黃連?開始失水。
宋老二還不能幹活,見發伯在地里勞動便拄著棍子下來聊天。他問道:「今年把整好的田都種上嗎?」
發伯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到田邊,掏煙先給宋老二點上。點燃自己的煙深深吸了兩口說:「計劃是有兩三畝,不過照這個樣子下去不知能不能管理好,連?子都植不下去。」
宋老二瞟了一眼陰涼處放的那些黃連苗,葉片已經開始捲曲。他明白這是人手不夠,於是關切地問道:「嫂子怎麼沒下地來幫忙?」
發伯嘆息道:「家裡有兩個孩子要看,這幾天她身體又不太好,沒辦法。」
宋老二知道瑤媽的脾氣,一定是又和發伯賭氣了。馮雨沐已經五六歲哪還要人照顧,雨瑤有奶奶在家看著。十里八鄉都知道瑤媽有些好吃懶做,特別是在家裡一般是不伸手的。除了做得一手好菜偶爾會幫鄉親下廚,平時幾乎什麼都不愛做。
宋老二抱歉地說:「我這個樣子沒有辦法幫到你,明天我帶會珈,讓他媽來幫你種一天?。要不然你一個人種可趕不上時間,到時候苗子都死完了。」
發伯趕緊搖頭謝絕他的好意說:「不要,你家地里的事比我的還多,使不得,使不得!」
「互幫互助嘛,平時不知道受你多少幫忙。去年睡在床上起不來差不多一年,大小哪件事不是你們操心。」
宋老二很堅持他的提議,接著說:「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早上她吃完早飯就過來幫忙,直接下田,就不到家裡去了!」
發伯看宋老二這樣子是推辭不了,感激地說:「明天早上讓馮雨沐他奶奶做好早飯喊你們過來吃,哪有給我做事還帶著餓肚子來的。」
宋老二爽快地答應明天早上過來吃早飯,又坐在田坎上和發伯聊了些黃連種植技術的話題。早些年還是集體的時候,年輕的宋老二在隊上去給公家種過黃連,所以相對發伯來說他算是有技術的。後來放下戶了沒本錢去拿?子,沒能在自家地里種上。
老宋從山下挑一擔水走上來,見兩人聊天便也歇下來陪他們抽支煙。他側著臉問宋老二說:「老二,你那腰怎麼樣了?最近看起來精神可雙前段時間好多了!」
宋老二邊抽煙邊回答大哥地問話:「好多了!這幾天沒有前面那麼痛,早上起床都已經用不著她扶了。」
老宋嘆氣道:「也不知道你是哪輩子造的孽,有這麼一劫。」
發伯寬慰他們說:「病好了就好,這人哪總有幾個劫,過了就好……」
老宋在種黃連這方面也是個內行,他看了看放在地里的苗子說:「今年種這麼多黃連可得好好管理,還是買的紅山苗,這可可是好東西千萬別糟蹋了。」
聊著聊著老宋得知了發伯目前遇到人手緊張的問題,又聽說老二媳婦明天會來幫忙,便也答應讓樂西他媽媽過來幫忙。他說:「讓樂西他媽也過來幫你種,三個人一天可能會種得差不多。我明天計劃好了要到霜河去點事兒,不然也來幫忙。」
發伯沒有推辭,謝一個人是謝,謝兩個也是謝。
老宋剛一點著煙便站起身來說:「不說了,回去叫她安排一下明天的牲口,早一點過來幫忙。」
宋老二側著身子讓大哥擔水過去,無事可做的他依然站在田邊看著。發伯丟下煙頭回到地里繼續植?,早植一株便少一份擔心。
看著勞作的發伯,宋老二很是羨慕。一次性買得起這麼多黃連?的人家在大花山裡不多,他能辦成這麼大的事兒宋老二一輩子都沒機會。
第二天早上老馮家早早冒起炊煙,奶奶開始準備早飯,宋家妯娌倆會來幫忙種黃連。家裡沒什麼菜,奶奶有點為難。發伯昨天收工臨時說起,沒去鄉里買些菜回來。
瑤媽也早起照顧兩個孩子,既然有外人都來幫忙,這種時候絕少不了她。
飯熟之前宋家兩妯娌就過來了,還帶著會珈和樂西。老宋去鄉里了,宋老二腰痛不方便帶小孩,將小傢伙們放在家裡沒人顧看不放心。剛好也可能帶來和馮雨沐一起玩兒。
宋會珈和樂西比馮雨瑤大許多,兩個人早就開始獨立走路了。
小夥伴的到來讓馮家兩兄妹格外興奮,頭一回四個孩子聚齊在一起。大人們也為此高興,孩子們快樂成長是他們共同的願望。
四個稱兄道弟的小朋友在院子里玩的很有勁,十分融洽。
奶奶做好飯叫大家吃:「兩個嬸子快來吃飯,真是謝謝你們!」
宋老二女人對嫂子說:「吃飯去,吃了好早點下地!」
樂西媽媽應和著站起來走進廚房,雖然平日少有過來但對門處戶幾間屋子還是瞭若指掌。他邊走邊回頭喊孩子們吃飯:「雨沐,快帶弟弟妹妹來吃飯!」
發伯扶著宋老二從院角走過來,宋老二女人看見了便有些埋怨男人說:「你過來幹什麼?人家飯一熟你跑來了,這是趕飯呢?」
「大伯一定要我過來吃飯呢,其實我都自己在做了,硬被他拉來的!」,宋老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發伯對宋老二女人說:「你給我家幫忙,他一個人在家做飯又不方便。沒幾步路,過來吃個飯多好,家常便飯而已。」
宋老二女人嗔怪男人道:「瞧你那點出息……」,說完咯咯笑起來。
宋老二見大嫂也來幫忙,便打了招呼說:「嫂子也來了?」
「你好些了嗎?」,樂西媽媽問老二說。
宋老二輕輕扶著腰說:「好多了!不然今天哪能過來混飯吃!嘿嘿!」
聽到院子里有說有笑,瑤媽從火堂鑽出來,大家道謝說:「你們自家的地放下來給我們種黃連,不知道怎麼謝你們!」
「過來混飯吃,哪能幫上什麼忙。」,兩妯娌客套地說。
大伙兒邊說笑邊走進廚房圍桌坐下,瑤媽幫奶奶給每個人盛上飯,甚是熱情,這與前幾天的表現判若兩人。
發伯見女人態度轉好便也就安心了,看來她氣生完了。
四個孩子的加入讓這頓飯吃得很是熱鬧,他們邊吃邊追逐打鬧。馮雨瑤還不太會走,蹣跚著能向前沖幾步,她扶著板壁想加入三個哥哥玩耍的隊伍。
吃過早飯,瑤媽陪大家一起下地,宋老二和奶奶在家看護四個孩子。發伯心想今天可能種完所有?子,多少有了一絲欣慰。
重複著昨天的工作,將苗插入土裡植完。三個女人一台戲,植?的動作是枯燥的,但幾個女人走一起便不再無聊,大聲地議論著一些關於女人的話題。微風將她們的談話捎帶到遠處,後山轉角的地方都能聽得見。
宋老二女人撫了一下被風吹亂的劉海,直了一下腰開口說道:「自從生了會珈之後,我這肚子隔段時間就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哪門子病?」
瑤媽趕緊接話說:「我也有點,那時候生馮雨沐,也有一兩年總是肚子痛。再後來自己就好了,現在也沒什麼事兒。」
「女人就是這個麻煩,做男人真好。不要生孩子,不會這個那個病的!」,樂西媽媽笑著說。
瑤媽覺得她說得有理,贊同地說:「他們只要放幾個屁,嘿咻幾聲就完事兒,接下來女人要熬十個月,生了還得養,男人瀟洒管都不管!」
這樣的說法樂西媽媽顯然是不認同,她有另一個看法:「也不能這麼講,男人天生就是不帶孩子的。什麼都讓他們做那還要女人幹啥,男人要做大事跑生活,這兩口子嘛各有分工。」
「做屁的大事,我男人去年一年就沒出過大門,地里也荒完了,前幾年掙得一點錢去年都花完了還倒貼一大堆!」,宋老二女人長長地嘆了口氣。
事實上關於男人苦還是女人累的問題沒有標準答案,這三個女人就算討論十天八天也根本說不清楚。
瑤媽有時候講起話來也算得有情有理,她說:「你這兩年倒還真難熬,不過現在好了。老二能走能吃能睡,好日子在後頭。他是個有頭腦的人,會想辦法,比我家那個強多了,只是不該遭個病而已!」
宋老二女人想想也有道理,便應和著說:「那也是,但願好日子在後頭!」
「一個家庭沒男人做主心骨還真不行,等老二完全康復,叫他們兄弟倆下山去跑點副業,不能一天到晚窩到家裡,這山上可沒什麼指望!」,樂西媽媽也只是想想罷了,以後的事誰能說得清楚。
瑤媽突然嘻嘻笑起來,神秘地問道:「我說老二他女人,你這一年怎麼熬過來的?晚上看到男人碰不得!」
宋老二女人騰一下紅了臉,深深弓下腰將臉埋得很低。她裝作無所謂地說:「那有什麼?練出來了,懷會珈那時候就熬過一遍,女人不都走過那一遭,還問我?」
瑤媽回應說:「那是,你厲害些!熬了幾遍有經驗了。」,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樂西媽媽嚴肅地提醒瑤媽說:「別開這種玩笑,誰願意受這罪?你倆沒話講了?盡找些見不得人的東西說,不怕天上打個炸雷下來收了你們?」
話沒說完,三個女人都大笑起來,這樣的話題發伯完全插不上嘴。有些尷尬的男人提議回家取水桶,黃連?植好了要澆足水,這樣能早點緩過來生根。
兩三畝地要二三十擔水,發伯前次透支的體力還沒得到恢復,挑水上山十分吃力。天色轉暗的時候,三個女人把?子全都植完了,發伯也跟上來澆好了水。
收工已經完全天黑,月亮早早從天邊升起。奶奶在家做好晚飯等著地里的人回來,宋老二一瘸一拐幫忙收拾桌子,還不忘記打好一盆水準備給收工的人洗手。
晚飯時,宋老二女人再次表達對馮家平日幫忙的感謝,她說:「大伯去年一直在幫忙,我們沒個機會回報你們。今天來幫忙種兩根黃連還搬來一家三口吃喝,想起來就不好意思!」
發伯正要舉杯敬宋老二,趕緊說:「這是說見外的話了,我們家裡事也多。只是去年還在學校教書上山方便些,帶點東西只不過舉手之勞。用不著一次次感謝。」
「豈止是帶點東西,有回下大雨你還和老大幫我們從山裡背柴回來,去年過年用的柴都是你們砍回來的,燒了很久。」
那時候的宋老二不能起床,但他心裡清楚誰幫他做了什麼。
「那也算個事兒?柴可是山裡長的又不要我出錢!」,發伯爽朗地笑著,一口喝掉杯里的酒。
宋老二女人知道發伯為人豪爽,不願別人多說謝字,但她還是得把話說到位:「長在那裡沒有腳,你們不幫忙它哪能回來,靠得終究是人!」
樂西媽媽作為宋老二的大嫂,理所當然也要代宋家道謝。她說:「說實話,他大伯就是好。鄉里鄉親沒有一個人不講你好,真不知嫂子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份!」
發伯的笑徒然僵硬,心中一陣苦笑,別人看到的永遠只是表像。舉起的杯子停在了半空,要不是宋老二碰杯,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來,老二,再走一個!」
宋老二女人在一旁提醒兩個男人說:「老二你們少喝點,腰也還沒好,喝多了對身體不利,以後好些了再陪大伯喝個夠!」
「沒事兒,又不是今天才學喝酒的,自己多大量心裡清楚。今兒個和大伯喝兩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再有機會坐一起喝!」,宋老二可不想掃了現在這好興緻。
瑤媽邊吃飯邊想問題,她不明白為什麼別的女人都看發伯這好那好,而自己怎麼就找不出一點他的好處呢?反倒是後山的老三去年出去,前幾天又回來一趟,西裝皮鞋都上了身,還夾個公文包。聽說是在哪個地方做了包工頭,他那夾包的姿勢是發伯永遠也學不會的。
在她看來發伯就只能是個在小講台上寫寫字的人,即便回來種田也是個沒出息的樣子。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只知道喝酒講大話,頭腦又不靈活。根本不像老三他們有本事,在外面闖蕩能掙大錢回來。反正這些年瑤媽覺得自己跟發伯沒過一天好日子,心裡很是憋屈。
宋老二有些微醉,他準備喝了最後一杯:「來,大伯,再喝一個就放杯子。她還要回去給豬餵食,晚了不好!」
發伯心裡滿是歉意,他回敬宋老二說:「好,最後一杯。今天把你們耽誤了,哪天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隨叫隨到!」
正說話間老宋走了進來,從霜河辦事兒回來了。大伙兒一看他進來連忙讓椅子。發伯站起來招呼他說:「還沒吃飯吧!這已經吃殘了,惹是不嫌棄的話就拿個碗吃點!」
老宋回答說:「你們快吃,我在樂西外公家裡吃了。放碗就走!」
這點發伯完全相信,老宋丈人家就在大花山下,從霜河回來的必經之路。
瑤媽也禮貌地跟老宋打了個招呼說:「他大叔,不吃飯坐過來喝杯酒嘛!」
「對,不吃飯過來喝一杯。幾兄弟好久沒在一起喝兩杯了!」,發伯覺得這是個招待老宋的好主意。
老宋沒有推辭,山裡人總是這樣豪爽。
奶奶對馮雨沐說:「你站起來,把椅子讓給大叔坐!」
馮雨沐乖巧地讓開,對老宋說:「大叔,你坐!」
老宋撫摸著馮雨沐的頭,邊坐下邊誇獎他說:「雨沐長大了,這麼聽話以後讀書一定是個好學生!」
馮雨沐得意地帶著弟弟妹妹到院子里去玩。
女人們見男人還要喝酒覺得不便再等,宋老二女人站起來說:「你們慢慢喝,我先回去,家裡的豬還沒吃食!」。
樂西媽媽也站起來向主人家道別:「你們慢吃,我和她一起共個火把,屋角有個坎看不見,在那裡摔好幾回了!」
奶奶和瑤媽送她們出門,不停地道謝。宋會珈和樂西想再跟哥哥妹妹玩一會,嘟嘟喃喃不肯走。樂西媽媽大聲呵斥道:「不早點回去睡,不聽話的孩子下回誰敢帶你們出來?」
兩個小傢伙只能乖乖跟在媽媽屁股後面往家走,一步三回頭不依不舍。
發伯給宋家兩兄弟斟滿酒,舉起杯子說:「來,我們兄弟三個喝。」
之前已經喝夠多的原因,發伯這一口酒下肚便感覺有些本飄。
他問老宋說:「今天到鄉里做什麼去了?這麼晚才回來。」
老宋咽下這高度老燒,噝地吸一口氣,放下杯子說:「王三班兒說他有箇舊拖拉機要賣,只要千把塊錢,我就去看了一下。如果行的話就買下來,有空的時候跑跑貨。」
這不正是發伯之前所想的嗎,看樣子老宋又走在前面了。發伯關切地問道:「那好呀!看得怎麼樣了?」
「他那拖拉機倒也不算太舊,六七成新。今天還試了一下,開起來還行。就是他臨時漲了三百塊錢,所以我有點不想要。」,老宋有些沮喪。
發伯笑笑說:「坐地起價呀。不過只要東西好,加個兩三百也沒關係,要知道買台新的要大幾千!」
宋老二也對拖拉機很感興趣,但憑他的身體和經濟能力就不要奢望了。他坦誠地說:「要大幾千那麼多,貴得很!我們是想都不敢想的……」
「新的肯定要那麼多!」,老宋證實發伯說的話是正確的。
沒等老二和發伯舉杯,老宋一飲而。放下杯子看著發伯說:「我喝完了,你們隨意!」
發伯和宋老二先前已經喝了不少,所以杯子里的酒喝得很慢。
發伯見老宋放了杯子,似乎沒有再喝的意思。於是趕緊說:「屋裡還有,再喝兩杯。」,說完便要站起來進裡屋去取酒。
老宋一把拉住發伯說:「不拿了,喝好了。不喝了,不喝了……」。
發伯沒堅持,坐下來陪宋老二喝著杯子里剩下的酒。
宋老二有些喝不下去了,他對老宋說:「老大,你幫忙我來兩口吧!」。
老宋看弟弟喝得有些多了,伸手拿過他的杯子幫忙喝。呷了一口之後側臉對發伯說:「今天到鄉里去,聽有人說明年要在霜河全鄉發展烤煙。那東西比種黃連來錢快,不知道容不容易種起來。」
「沒種過,不過我在恩詩那邊見過。記不得是去年還是前年學校幾個老師一起出差,恩詩種有大片大片的烤煙,長勢看起來反正蠻不錯。」,發伯努力回憶曾見過的烤煙。
宋老二沒見過那東西,只是根據老宋和發伯的描述來想象它的樣子。
發伯暗想既然以後種田了,只要能產生更大效益的門路都要試一下。說不定種烤煙真能收入提高,像那些先富起來人家一樣過美好的生活。
酒里的發伯終於還是醉了,他似乎聽到了突突的拖拉機聲。那一夜是怎麼咽下最後一口酒的都記不清,好久沒有如此暢快地醉一回。這便是生活的本身,要的就是樸實無華簡單快樂,今朝有酒且在今朝醉。
借著上半夜的月色,老宋和宋老二歪歪斜斜各自回家去了。
發伯沒有洗腳便準備上床睡覺,瑤媽對他這副德性很是反感。惡狠狠地她對發伯說:「去給我把腳洗了再來。」
發伯借著醉意說:「不洗了,今天不洗了!」
「不洗不準睡,聽到了沒有。你一天到晚事做得不多酒倒喝得不少。」,瑤媽總是有發不完的怨言。
發伯想想不洗腳上床睡覺的確不好,於是踉踉蹌蹌走進火堂準備洗腳。酒喝的太多,沒等腳洗完便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夢裡的馮雨瑤已經長大成人,出落的很美麗。哥哥馮雨沐也如願地當上老師,在比皇水中學大很多的始柱縣城教書。此時的瑤媽頭髮早已花白,發伯自己的行動也一樣遲鈍。現在他們最盼望的就是兒女放假回來。
暑假,發伯在地里清理著黃連,讀大學的馮雨瑤從城裡回來了。因為公路早已通到家門口,馮雨沐可以騎摩托車把妹妹直接載回來。一家四口很久沒有團聚,發伯和瑤媽最開心。瑤媽做了一大桌子菜,大伙兒圍在一起吃的津津有味。
發伯關心地問女兒說:「姑娘,在學校還好吧?」
「還好,就是今年學校換了一幫廚師,做的飯菜不合口味。本想託人從家裡捎點小菜之類的東西,可太遠了沒辦法,不過已經漸漸地習慣了。有時候遇到確實不好吃的就不吃,吃了也想吐。不吃還好過些,您說是吧?」,馮雨瑤調皮地說。
瑤媽很是心疼女兒在外地的生活,輕聲說:「這閏女,你可以寫信回來叫下城的帶去,又不費什麼事。可別讓自己在外面委屈,離家這麼遠自己不學會照顧自己誰照顧。」
馮雨沐倒是能夠理解妹妹,他插話道:「妹妹在城裡讀書又不是在楓木和霜河,幾百上千里路誰會幫忙帶點小菜去。出門在外可不是自己說了算,再說等收到信再託人捎菜去,妹妹都吃不上就放假回來了。」
見哥哥理解自己的境遇,馮雨瑤很是得意。她側著半個臉對媽媽說:「還是哥理解我,萬歲!」
「你媽這不是為你好嘛,怕你不吃飯餓著。身體要緊吶!不過你們都大了管不動了,愛怎樣就怎樣吧,只要能平平安安回來開開心心出去就好!」,發伯這是自我安慰。
馮雨瑤撒嬌地說:「爸您想哪兒去了?我們都是這麼大人了,哥哥都已經是老師了。我怎麼說也是大花山裡第一個女大學生,難道出去就不會平安回來?回來就不會開心出門?只要您二老身體好好的,對我們來說比什麼都好!」
瑤媽和發伯對女兒如此懂事感到欣慰。發伯說:「我們少生病就是在給你們減輕負擔,難得你們這麼孝順,我和你媽總算是值了!」
馮雨沐清了清嗓子說:「看您這是說哪裡話,從小一把屎一把尿將我們拉扯大,總不只是為了我們吃好穿曖吧!這人總有個精神上的追求,從小您就教我們做人。古語也說『百善孝為先』,所以做兒女對父母那就得孝順。要您二老真有個頭痛腦熱,這雙兒女立馬派上用場!」
瑤媽被兒子這番言論說得有些懵了,知道這是兩代人談話方式的不一樣,這叫代溝。她笑著罵道:「你個瓜娃子,你是想我們有個頭痛腦熱吧!那樣才有機會表現孝心是吧?」
發伯也明白馮雨沐想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一時難接受兒子這種直白的表達方式。雖然他的話說得不太中聽,但道理卻沒錯。
馮雨沐突然問妹妹說:「交朋友了?」
「哥你說什麼呢?」,馮雨瑤臉紅到脖子根兒,知道哥哥嘴裡的朋友是指男朋友。
哥哥更大聲地說:「沒聽清呀,我問交朋友了沒?」
其實這也正是發伯和瑤媽想問的問題,發伯心想要是在自己年輕那個時代,二十多歲的姑娘早就嫁人了。這時代不同,雖然不會那麼早嫁人,但女兒也是談對象的年齡了。
馮雨瑤故作輕鬆地說:「沒有,哪有那閑功夫?」
哥哥故意招惹她,逗趣地說:「有就有,這都自家人又沒人笑你,害什麼羞。」
馮雨瑤笑著反問哥哥說:「你這意思好像是你讀大學時就處朋友了?那嫂子現在哪兒呢?」
一句反問讓馮雨沐啞口無言。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發伯心裡一緊,突然意識到兒子應該成家了。他轉臉對瑤媽說:「可不是嗎?你看兒子都二十好幾快三十的人了也還個對象,年紀再大就不好找!」
「你急什麼,他是個教師,怎麼說也有一碗飯吃,要找個好人家姑娘還不容易?這事兒哪輪得到我們瞎操心!自作多情……」,瑤媽的話讓發伯很難受,卻一時弄不明白到底為什麼,彷彿某件事情曾傷過他的心。
良久,終於回憶起自己也曾是個老師。那段往事再入心頭,他說:「老師有什麼好?我不也是老師嗎?那時候你恨不能將我吃了?」
瑤媽臉色突然陰雲密布,語氣急轉直下:「別和我說你那什麼狗屁老師,就是不想讓你做。地里農活你不幹,一家人我怎麼養活?」
發伯感覺很壓抑,胸口沉悶,但他不想和女人爭吵。越想迴避瑤媽便說的越難聽,發伯從桌子邊站起來不停向後退,希望躲開她的責罵。瑤媽跟著站起身來不顧兒女地勸說,逼向發伯。發伯還在後退,無路可退的他重重坐在身後的椅子上。椅子沒能瞬間承受他的重量倒在地上,發伯的身體失去支撐隨即摔倒。
劇烈的疼痛讓發伯猛然清醒,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燈還亮著,椅子橫在一邊,洗腳的木盆扣翻在地。他拍拍身上的灰土,嘴裡嘀咕道:「原來是個夢,還真摔了一跤。」
奶奶在後屋面聽到磕碰的聲音,緊張地問發伯說:「怎麼啦?什麼事?」,其它她擔心又是瑤媽和他打起來了。
發伯小聲地回答說:「沒事兒,您睡吧!沒坐穩摔了一跤!」
怔怔在原地站了良久,地上的涼氣透過腳心傳遍全身。發伯下意識哆嗦了一下,左右顧盼著這個狼藉的場面。被水泡濕的地面不停從泥巴里冒出氣泡,水快速滲入地下。
扶起椅子重新打一盆洗腳水,發伯點燃一支煙,邊抽邊努力回憶剛才的夢。前一半溫馨,后一半太過現實;前一半甜蜜,后一半讓發伯心痛。夢裡的甜蜜與心痛交織,似極了發伯糾結的現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