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舊事重提
老馮家院子里只剩下呼吸聲,一家人都為現在這個局面苦惱。奶奶抱著馮雨瑤不停地安撫,不停的嘆息。院子里傳來嘈雜的人聲打斷奶奶的思緒,宋家兩兄弟收工之後趕過來探望,老宋女人帶著兒子也一起來了。
宋老二一進門先開口問道:「聽會珈他媽講,你們家裡今天出了點事。這才收工,過來看看,不要緊吧?」
發伯沒站起來,低著頭回答老宋說:「哦,你們怎麼過來了,快坐!」
「和老二今天出去跑點生意沒在家裡,晚上收工才回來,樂西和他媽媽又回娘家去了。這晚上一進門老二他媳婦說,你們家今天出了點意外……」,老宋解釋沒有提前來看的原因。
大伙兒自己在火堂里找了椅子坐下,只是聽說馮雨沐被打了,卻被老宋女人不經意看到馮雨瑤的手塗著葯。心疼地拉著馮雨瑤的手看起來,塗了厚厚藥膏的手腫得像個饅頭,翻開的皮膚有些讓人後怕。
樂西在一旁好奇地問媽媽說:「妹妹怎麼了,她手為什麼成了這樣子?」
這明顯就是火燙的,老宋女人藉此機會教育兒子說:「不小心倒到火里了,看你以後不離火遠點兒?」
老宋站起來進家去看了馮雨沐,搖搖著走出來。老宋女人想從奶奶手裡接過馮雨瑤來抱,便對樂西說:「到爸爸那裡去,我抱妹妹!」。
樂西很聽話走到爸爸身邊。
奶奶這才從堂屋拾起被馮雨沐摔在地上的水壺,到廚房裡打水燒了準備泡茶。
瑤媽還忤在堂屋裡,兩三個小時的時間就這麼一動不動。老宋女人走到她身邊輕拍她的肩膀說:「走,到火堂里去坐!」
瑤媽扭了一下肩膀,避開老宋女人,意思是不想理她。
「你這是何苦呢?事都已經發生了,一起想辦法把兩個孩子治好就行。你也是一時氣憤,何必如此的自責呢?」,老宋女人勸瑤媽說。
瑤媽沒有回答,卻突然哭了起來,從出事直到現在出的第一聲。
發伯在火堂聽到瑤媽的哭聲,認為她終於後悔了。事已至此,發伯不想多說什麼,更不想去和瑤媽爭論。
老宋女人慢慢坐到瑤媽身邊,安慰她說:「別哭,一家人明天還要過日子,光哭有什麼用。以後可別下這樣的狠手,他還只是個孩子!」
「我怎麼這麼命苦哇……」,瑤媽實然放聲號啕。
所有人都為瑤媽這樣的痛哭感到驚訝,不明白這事和瑤媽命苦有什麼關係。況且現在命苦的應該是兩個孩子,怎麼也輪不到瑤媽。
瑤媽大聲哭訴起來:「自從嫁到這個家裡就沒過一天舒心日子,跟著他沒哪件事省心。」
老宋女人靜靜地聽著,不知道怎樣去勸說這無理的哭訴。
瑤媽似乎找到了突破口,一發不可收拾。她呼天嗆地一番之後,開始數落心裡的不滿:「你看這回,要不是他一定要趕工,說什麼早點把地里玉米肥完施,哪會出這麼個事兒。跟他說他就是不聽,像中了邪似的,這不都是他害的。」
發伯對這樣的指責而憤怒,正要開口說什麼卻被老宋吼了下來:「你少講兩句,想吵什麼,兩個孩子都聽著呢。」
發伯靜靜低下頭不再說話,喘著粗氣憤憤聽著瑤媽的哭訴。
瑤媽看不到發伯的表情,一個勁兒向老宋女人數落著發伯和這個家庭的種種不好。她怨恨地說:「到他家受苦受累都不知道向誰去說,那些年他在鄉里教書早不見晚不照,家裡大大小小哪一件事不是我操心?地里農活哪天不是我起早貪黑累出來的?」
老宋女人應和著瑤媽的話,只是想暫時順她一口氣而已。她說:「別想那麼多,既然走到一起那就不能各顧各的,一家人得往前望。看在你這一雙兒女身上,萬事往好處想嘛!」
「你不說兒女還好,一提起我這心裡就難過,生是我,養是我,哪裡個孩子不是我屎一把尿一把拉扯?他家裡人誰管了還是誰看了?」,瑤媽覺得這些年在撫養後代這件事上她很是委屈。
老宋女人說:「一個家庭總是需要些分工的,男人有男人的事,女人有女人的事。他在外面打拚還不是為了婆娘孩子。不要想那麼多,誰都沒有閑著不是嗎?」
瑤媽向老宋女人抱怨著她的心裡的冤屈:「你那說的是你家男人,他家這個能做什麼呢?除了會在學校帶一幫別人的孩子望天喊,還會做什麼?那時候他連自家地有幾塊,溝朝哪開都不知道。」
老宋女人覺得瑤媽講的有些不是實情,但這種時候又不可以同她辯論,只能順著她的話往下說:「他有他的事,是吧!大伯在十里八鄉誰不知道知書達理,是個持家的好男人。他能這麼受尊敬,身後也是你撐著才有的結果,是不?」
這話瑤媽很愛聽,她得意於終於有人承認她的價值。於是說:「你是懂,可這家裡還有誰懂呢?兩個孩子長大了怕是也不會懂,誰會記得我為這家人做牛做馬呢?」
「都會記得,哪有兒女長大了記不得媽媽好的呢?」,老宋女人肯定地說。
瑤媽嘆息道:「那誰知道呢?你也看到了,兩個孩子都這麼不聽話,這個心都為他們操碎了。」
老宋女人無奈只得繼續勸說道:「都還小,等慢慢長大就好了。你我都是拉扯小孩的,都知道這裡頭有多少苦累。兒女是我們自已生養的,又不是在哪裡撿回來的是吧!總得一步步等他們長大不是?馮雨沐已經五歲了,下半年就可以將他送到學校去,到那時候就省心多了!」
「到時候還不是不省心,早送晚接那是我的事。這家裡還有誰會做這些事,不都指望著我嘛!」,瑤媽似乎對未來接送孩子的事作出了準確地推測。
老宋女人嘆息說:「唉,都是一個家庭嘛!你我都走在這步路上,誰會不懂呢?」
「腸子都悔青了。那時候不知道發了什麼邪嫁到這個鬼地方來。」,瑤媽對當初嫁給發伯感到有些後悔。
發伯本就還沒消氣,聽到瑤媽這樣說,一下就蹦了起來。多年的委屈在這一刻完全爆發出來,他衝進堂屋指著瑤媽質問:「你有良心嗎你?好好回憶一下你是怎麼到我家來的?嫁來之前那幾個月死皮賴臉不走,攆了你多少回你自己說。」
宋老二先一步,老宋隨後也跟進堂屋,他們從發伯表情里看到了那種不計後果的衝動,怕他會失去理智。
在場的人都對發伯所指的事並不陌生,多年前的事情重又浮現在大夥腦海里。
瑤媽噌一聲站起來,嚇得本已入睡的馮雨瑤哇一聲哭出來。老宋女人趕緊安慰懷裡的雨瑤,讓她不要怕,呢喃著拍打:「是媽媽,媽媽站起來的!」
「我是怎麼來的?你說說!」,瑤媽叉著腰反問發伯。
發伯不甘示弱,憤憤地說:「要我說是吧,那就好好說給你聽聽,也讓你再回憶一下。這麼多年兒子都五六歲了從沒提起過。不提起不代表沒發生過,更不代表我會忘記!」
「那你講出來聽聽,看你能說出什麼花花腸子來!」,瑤媽一樣的不甘示弱。
「不是你的話我會和羅老師分了?本不想提這些見不得人的事,都過這麼些年別人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不想提了!」,發伯氣憤地搖搖頭,無奈地收起了話尾。
瑤媽立馬抓到了發伯話里的把柄,妖聲妖氣地說:「原來你是在想那個女人吶!我說這些年怎麼了,今天總算是明白了。」
發伯全然不理會女人的裝腔作勢,他大聲說:「隨你怎麼想,那時候都已經談婚論嫁,過幾個月就會進門。你倒好,也不知道從哪裡跑來,還來了就不走,你是我什麼人吶?啊?」
瑤媽冷笑著說:「現在不認識我了是吧?想再去找你那個什麼羅老師是嗎?」
發伯不接著說:「來了也就來了,可要你走你卻耍起計謀來了。到我家裡幾個月,碰過你一個手指頭,還是惹過你?」
「給你家做牛做馬你怎麼就不說呢?」,瑤媽很氣憤,覺得男人沒說到重點,沒提及她當年來之後的功勞。
「做牛做馬?上輩子欠你的,讓我給你做牛做馬吧!自你進這家門開始,哪天不是兩頭跑,上完課了回來種田,種完田了再去教書。不然你這些年吃什麼,穿什麼?也不好好想想……」,發伯想讓瑤媽明白這些年到底做了什麼。
瑤媽氣不打一處來,指著發伯高聲質問道:「原來你是這麼想的?兩個孩子是你生的?是你餵奶喂大的?」
「這是你的功勞,是你為家庭做出的貢獻。一直都是件件事順著你,讓著你。哪點對你不好了,還是讓逼你上山下地了?」,發伯不否認女人為家庭付出的,也正因為如此便從來沒要求過她什麼。
「看看人間老三家,女人哪天下過地?同樣都是個女人,怎麼做你的女人就這麼苦命呢?好好看過別人沒有?」,瑤媽這一句出口,宋家兩兄弟感到格外的尷尬,老宋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的女人,剛好碰到她的眼神。她對老宋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多想。
發伯有些想不通,他問瑤媽說:「現在別人家是比我們好,但我們家也是比上不足但比下有餘。你那時候怎麼不選個好人家嫁了呢?」。
一想起那時候的事就心疼,誰也不會料到落個如此下場。他放低嗓門說:「那時候這大花山裡有幾戶人家男人是拿工資的?你不還天天跟娘家人炫耀,你那是炫個什麼呢?」
「我以為我撿到個寶!哪知是根草。」,瑤媽諷刺地說。
「那時候你不就是看到家裡天天有大米吃,有一個錢飯碗做靠山,風不吹雨不淋……」,發伯的話非常直白,也說到了點子上。
這一問馬上觸痛瑤媽的神經,她向前走兩步指著發伯的鼻尖罵道:「有本事再說一遍,老子沒聽清楚,有種再說一次!」。
聽得出瑤媽的牙齒咬得咔咔作響,發伯卻一點兒也沒有後退的意思。他理直氣壯地說:「我是說,你到我家來就是圖我有個鐵飯碗,家裡一年到頭有米吃。是不是啊?要不然你那時候怎麼就賴著不走?」
瑤媽有些泄氣,因為這些年發伯從沒在她面前發過火。極少有表達過對瑤媽的不滿和責怪,最讓她沒底氣的是男人所說的每句話都是瑤媽當初的真實動機。
奶奶在一旁不好插言,一個是兒子一個是兒媳,勸哪邊都會在另一邊心裡覺得偏,這讓她左右為難。其實她心裡跟明鏡似的,清楚兒媳婦當是怎樣嫁過來的。發伯丟不起那個臉,同時也不願意毀了姑娘的清譽,萬不得已才勉強答應這門親事。
兩個人漸漸平息下來,老宋女人推了一下瑤媽說:「走,去火堂里坐著休息。兩個孩子重要,你看現在都有傷在身,多照看他們才是最要緊的事!」
瑤媽向火堂挪去,大伙兒都找地方坐下。氣氛還在緊張,但稍微有了一絲緩和。
老宋點燃一支煙,小聲地問宋老二說:「會珈他媽媽還好吧?要不要緊?」
宋老二回答說:「沒事兒,就是額頭上腫了一個大包流了點血,腦袋整個都很痛。但我估計沒什麼大事兒,不就挨了一棍子嘛!」
其實,只有他清楚自己女人的臉此時腫得眼睛都睜不開,頭痛欲裂在家裡痛哭。不知道瑤媽這一棍子下去用了多大力氣,竟然將女人打成那個樣子,想想真有些氣人。不過轉眼一看發伯便又氣不起來,發伯這些年對自己家有恩。
發伯十分愧疚,難為情地對宋老二說:「等會兒我過去看看,不知道傷成什麼樣子啦。要我怎麼說呢?都……」,發伯準備說都是瑤媽惹的事,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瑤媽知道發伯想說什麼,瞬間激動起來,她逼問道:「想說我惹的事是吧!就知道你一推六二五,是我惹的怎麼啦?」
發伯剛想接話,老宋女人先開口說:「他大伯少說兩句好不好?」
發伯很知趣,這是老宋女人在打圓場。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對奶奶說:「媽,您去把糖包一斤來,等下我跟雨瑤她二叔去看看二嬸兒去。」
「不要緊的,說沒事兒就沒事兒。大人又不是個小孩子。打一下沒什麼,晚上睡一覺明天起來就好了!」,宋老二不想因為這件事而麻煩到發伯,同時也不想讓他去看到女人現在的樣子。
發伯堅持說:「不管怎樣,都著了一下,一定要過去看看!」。
他側過臉對瑤媽說:「等下也一起過去,給妹子賠個禮。」
瑤媽站起來走進裡屋去了,二話沒說。過了好久還沒出來,奶奶怕瑤媽有什麼事便悄悄跟樂西說:「去看看大嬸兒在幹什麼。」
樂西跑進去看一下回來報告媽媽說:「大嬸兒睡了!」
在場的人聽到她竟然睡了,都感覺她有些不通人情。發伯難為情地向宋老二道歉,堅持一個人去看他女人。
從宋家回來,發伯在院子邊坐了很久,煙蒂丟的身邊到處都是。半包煙下來,他還是不想動一下,太沉的心思,太多的無奈。
趁著晚上的涼風,說不定可以吹散心頭的憂鬱。看著無盡的遠山在冷月下延綿,點點燈火似燭光一樣在夜風裡搖曳。曾也有過年少之時,在這裡擺幾卷書稿而後倚靠泡桐的樹榦,翻閱古今春秋。面對來自生活的壓力,發伯很清楚以後再也沒有那樣的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