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相依為命
正月初一,奶奶的三個女兒都回娘家來了。大姑家董蔓和三姑家陶宇也上山來給外婆拜年,馮雨瑤很開心。陶宇比馮雨瑤小一歲多,得叫馮雨瑤表姐,馮雨瑤覺得這樣蠻好,她給別人叫表姐,終於也有人得給她叫表姐。
十二歲的董蔓個子要比馮雨瑤高出很多,身體比上次見到時也有了明顯變化。馮雨瑤覺得董蔓表姐性格也變了,不再像以前那樣帶著自己和哥哥在院子里瘋玩,而是安靜地坐在大人們身邊聽他們說話。還好有陶宇頂替了董蔓表姐這個角色,最得意的就是陶宇還要聽自己指揮,因為他是表弟。
馮雨瑤知道表弟從今天開始就要住在自己家了,以後要和自己一起上學放學。這是爸爸臨走之前給自己和哥哥囑咐過的事,奶奶也提起過,說三姑家陶宇會住過來生活。
幾個姑姑在火堂里和奶奶說話,大姑問母親說:「媽,您的風濕好一點沒?」
奶奶撫著一雙膝蓋說:「這段時間比以前好多了,雨瑤她爸爸去年給我弄了副藥酒,喝了還真有效果,比以前好多了!」
大姑欣慰地說:「好些就好,不然這一家子怎麼過?也不知道那個野傢伙幾時才回來。」
在座的人都明白大姑嘴裡所說的野傢伙指的是瑤媽,因為在幾個姑姑看來,瑤媽就不像是這個家裡的人一樣,只要想走隨時就走了,在外面混不下去便又回來了。
奶奶為此很惱火,但又似乎習慣了,她對大姑說:「她們的媽媽回不回來都是一個樣,只是苦了你們大哥。這兩年不知道能不能熬出頭去呢!」。
二姑小聲地說:「要是大哥回來,還不如和那野傢伙離了算了。要老像她這樣,時間一長兩個兒女都得跟著分不清好壞。」
三姑也覺得有道理:「一家人都被她折騰的沒個樣子,來時不清不楚,住了幾個月我們都不知道是哪家姑娘。後來又把大哥飯碗也搞丟了。就拿這回來說,哪有自己女人幫外人作證將男人送進牢里去的。這哪是人做的事喲!」
奶奶只是一個勁兒地嘆息,聽三姑越說越氣憤便安撫她說:「那也是沒有辦法不是?你們大哥只是在為兩個兒女想。特別是馮雨瑤還小,要是沒個媽媽那怎麼成呢?不管再怎麼不好,起碼出門去了別人會覺得她是個有媽的孩子。」
大姑憤憤地說道:「她這跟沒媽的孩子有什麼區別嗎?還不如沒有呢,從來沒對她好過一回。平時也是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您看雨瑤只要看到媽媽就想躲,生怕她哪天發脾氣又打人。你們說這樣的媽媽是不是不要也罷?」
奶奶很無奈地說:「話是這麼講,畢竟她還是馮雨瑤的親媽不是?如果真有哪天沒了個媽,這孩子還不知道怎麼長得大呢!」
說起馮雨瑤這個孩子,三姑誇獎道:「雨瑤這姑娘蠻聰明,聽學校老師講讀書也很不錯。特別是語文成績好得不得了,這學期考了全班第一。」
二姑有些驚訝,她沒想到馮雨瑤學習成績會這麼好。
大姑也附和著說:「是說她成績好得很,是個苗子!可惜這接下來就是家裡沒人好好支持。」
奶奶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只能是聽天由命了。沉默良久還是嘆了口氣說:「也許這就是她們的命吧!男孩子好說,再者馮雨沐都十多歲也懂事了。馮雨瑤就得看她自己造化了,我們都是過時的老傢伙,不知道怎麼帶她,最多是餓了做飯吃,凍了燒火烤。」
姑姑們最大的期盼就是發伯能早日出獄來照顧她,讓她能得到正常的愛。想想以後的日子真的很難過,三姑傷心地說:「馮雨瑤今年正月也只能算作是滿了七歲,等大哥出來時她九歲,這兩年裡都不知道她怎麼過?太小了,承受不了這樣的生活。」
奶奶除了嘆息還是嘆息。
三姑又接著說:「她三姑父下個月準備出遠門去搞副業,走之前會把兩頭牛送上來,到時等她們放學了可以拉到坡上去放,喂一年之後如果有合適機會等她三姑父回來把牛買了,也好交後面的學費什麼的。」
奶奶已記不清兒子臨走時到底是怎樣將這些經濟上的事交待給三女婿的,既然兒子放心那麼奶奶也就覺得沒有什麼好過問的。一聽說過幾天三女婿要出遠門,很擔心兩個孫兒正月開學的學費問題,便問三姑說:「那你知不知道她們兩兄妹正月開學的學費是怎麼安排的?十五六就要去報名了,到時候也不知要交多少,夠不夠?」
三姑寬慰母親說:「這您就別操心了,我們會安排好的,他昨天晚上都還在念叨呢!會把兄妹倆的學費和平時要用的零花錢送上來,不會誤了事兒,您放心好了!」
既然如此也就不用再多想了,奶奶放心地說:「就得你們幾個幫忙操心才行,雖然不是你們身上掉下的肉,但總算還流著一樣的血呢!親人,什麼叫親人?你們才是這兩個娃娃的親人吶!我老了真是沒用了,你們不幫誰幫?」
大姑安慰奶奶說:「您放心嘛,平時只要有什麼事需要我們,您託人捎個信兒下山去,我們一定抽時間上來處理!」
二姑和三姑也這麼說,奶奶心滿意足地直點頭。
屋外的院子里,馮雨沐將板凳扛了兩條出來,他要將四個人分成兩組來進行滑雪比賽。用划手板兒的方式分組最公平,如果出現兩個白手板即成為一組,如果只有一個白手板兒則先站到一邊直到下一個白手板出現組隊。經過幾輪比劃,馮雨沐和陶宇分在一組,馮雨瑤自然就和董蔓表姐成了一組,心裡別提多高興。
將板凳翻過來四腳朝天,把板凳面壓在雪上只要稍稍向後一蹬便向前滑動。年級大的才有資格坐在前面掌握方向,小些的就只能在後面拚命出力打下手了。
路線規劃是從院子最高的地方划向梯田邊緣,再從山路上向低一些的宋家屋場滑過去。定好起始線,馮雨沐拍拍手對董蔓說:「你們一定會輸!」
董蔓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地說:「那可不一定,我們厲害著呢,肯定在你們前面。說好了三局兩勝,不許耍賴。」
馮雨沐等不及要開始一番較量,趕緊坐在板凳上擺好姿勢催董蔓快點準備。
董蔓讓馮雨瑤坐在後面緊緊抓住她的衣服,雙腳向後撐著準備隨時聽令發力啟動。另一條線上的馮雨沐和陶宇也做著同樣的準備工作。一切就緒,馮雨沐大聲問董蔓說:「準備好了沒有?我喊預備起才能出發!」
董蔓和馮雨瑤一起點頭,示意隨時可以出發。
馮雨沐大喊一聲:「預備,起……」
陶宇和馮雨瑤幾乎同時發力向後蹬,馮雨沐和董蔓邊掌握著各自的方向邊協助發力。兩條板凳載著兩組人向斜坡上飛快衝去,坡越陡速度越快起來。
馮雨沐喜歡這種飛馳的感覺,他將頭放到板凳兩個腳中間,嘴裡嗚嗚地叫著,腳下越發使勁用力。漸漸將董蔓和馮雨瑤的板凳遠遠甩在後面,他得意地回頭做著鬼臉,哈哈大笑起來。
正當他得意之時,雪底下一塊看不見的大石頭將板凳高高頂起,巨大的慣性讓板凳越過石頭重重摔在路邊的雪堆里。只聽見馮雨沐一聲慘叫,趴在雪地里痛苦地扭動著。
坐在後面的陶宇也被遠遠地拋到梯田裡,但他依然是離馮雨沐最近的一個。趕緊爬起來邊向表哥跑來邊大聲問道:「雨沐哥哥,你怎麼了?」
董蔓大聲命令馮雨瑤說:「剎車,快剎車!」
兩個人,四隻腳同時死命插入雪裡,幾條長長的划痕盡頭板凳終於在馮雨沐身邊停下。董蔓畢竟大一些,趕緊從雪地里將表弟扶起來,掰開他捂著嘴巴的手問道:「你怎麼了,碰到舌頭了是不是?」
馮雨沐痛得眼淚直流,話也說不出,只是一個勁兒地點頭。
在董蔓攙扶下,馮雨沐慢慢走回院子里。馮雨瑤跑得最快,她衝進火堂向奶奶報告說:「哥哥把舌頭頂破了,不能講話,滿嘴都是血!」
奶奶和幾個姑姑一聽嚇壞了,趕緊跑到廊下來看。只見馮雨沐痛苦地抬著下巴,鮮紅的血從嘴角汩汩流出,腳下的雪已經染了一片紅。三姑趕緊招呼馮雨沐說:「快過來,過來給我看看!」
馮雨沐走到廊下張開嘴給三姑看,二姑將他下巴托起,讓三姑對著光線仔細檢查一遍。發現還好只是舌頭前部分被門牙咬了個洞,應該沒什麼大礙。安慰馮雨沐說:「沒事兒,只是把舌頭咬破了,過幾天就好了。看你們不注意,現在要疼幾天……」
奶奶聽兩個姑姑說馮雨沐沒什麼大事兒便鬆了口氣,責怪馮雨沐不應該冒險:「誰叫你玩這麼危險,還好只是把舌頭弄破了,要是一下子滑到山底下去了怎麼了得?你都算得是大哥哥,怎麼還這麼不懂事兒呢?」
大姑也罵董蔓說:「你最大,都快成大人了,怎麼還這麼不知輕重?弟弟今天沒事兒,要真有個什麼事兒的話,看我打不死你!」
董蔓委屈地說:「那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說也是表弟自己要玩嘛!怎麼都怪是我的問題了?」
奶奶連忙解圍說:「沒事兒就好!舌頭長得快,就是這幾天不能吃肉了!」,說完呵呵笑起來。
馮雨沐感覺到很痛,對於大家說什麼他並不在意。至於奶奶的責怪他就更是聽不進去。從這天起,馮雨沐整個正月都老老實實不再玩這麼危險的遊戲,馮雨瑤更是被哥哥幾天不能吃飯的結果嚇壞了。
正月十六,三姑父帶著馮雨瑤和哥哥到學校報了名。新學期又開始了,雖然這個寒假過得不算太開心,但還是有許多值得和同學們分享的事,比如哥哥咬破舌頭便是其中一件。當時可能是一件悲傷的事兒,拿到後面來和同學們說起便是件好玩的經歷,這多少讓馮雨沐有些尷尬。
三姑父說大概二月初會把兩頭牛牽上山來,由馮雨瑤和哥哥負責看管。一是為了來年的學費,二是為了讓這兄妹倆放學了有事可做而不至於到處去跑惹事生非,這樣就不會給奶奶添麻煩。
二年級下學期的馮雨瑤對上語文課依然很有興趣,雖然數學也不賴但比起語文來還是差了那麼一點。班裡的老師感覺到了馮雨瑤有些偏愛語文,而除了數學之外的其它科目已經出現了明顯的差距。只是小學二年級而已,什麼思想品德和自然之類老師自己本身也不重視。
因為發伯出事兒,也因為他是王校長的老同學,所以學校對馮雨瑤和哥哥特別照顧。每天必須給學校食堂帶一截柴的規定也特別對兄妹倆開了綠燈,學習方面如果馮雨瑤沒能寫完家庭作業,老師只會要求她補上來而不會像對其它孩子那樣罵或是打手心。
老師知道放學了馮雨瑤需要打豬草,所以經常顧不上寫家庭作業。
陶宇倒也很聽話,表哥表姐放學之前他總是在山上或是地里幫外婆幹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大事小事能做就做,這是媽媽下山之前特別交待過的:「你在姥姥這裡要聽話,雨沐哥哥和雨瑤姐姐還沒放學的時候,你就和姥姥一起幹活兒。等他們放學了你就跟哥哥姐姐一起玩兒,如果他們寫作業那你就不要打擾,知道嗎?」
二月初十,三姑父來了。牽來兩頭牛,一頭大水牛和一頭小黃牛。這天開始,馮雨瑤和哥哥便有了固定工作要做,放學后第一件事不再是寫家庭作業而是將牛放到山上去。
其實在大花山裡多數人家都養牛,但只養黃牛,發伯家這頭水牛算是大花山第一頭。從老馮家有了第一頭之後,再後來養水牛的也漸漸多起來。
在馮雨瑤看來,覺得只有黃牛才能算是牛,喜歡這頭小一點的黃牛不只是因為它小些看起來相對安全,更主要是她執拗地覺得那頭水牛長得一點兒也不像牛。醜陋的顏色還有那整天翻著的皮膚讓人看看就起雞皮疙瘩;那副比黃牛大很多的身軀總是散發著臭味。與她恰恰相反,馮雨沐是喜歡水牛的,主要原因是牛背比黃牛寬得多,可以爬上去坐起來。所以兄妹倆分工很順利,馮雨沐負責看管水牛而馮雨瑤就負責看管黃牛,一人一頭互不眼紅。
這學期對三個小兄妹來講,放牛是件快樂的事兒,是一種享受。三個人一起遊戲一起瘋。將牛趕上坡之後,一般情況下由馮雨瑤負責跟蹤,馮雨沐會帶著陶宇到別人家的地里刨那尚沒有長成的土豆,然後找個土坎邊掏洞燒熟了分給大家吃。
下雨時牛並不怕,即使下大了也只是站到樹下躲躲而已。但人是受不了的,會感覺到冷,感覺到呼吸困難,這時候馮雨沐便會安排陶宇折些樹枝來搭帳篷。躲進帳篷的三個小傢伙邊吃土豆邊唱那些不著調子的歌,多數是從電視劇里學來的。說到唱歌,馮雨瑤自然是兄妹里最出色的主角,天生比男孩子唱得好聽些,而且她發現自己很喜歡唱歌。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哎……」,雨聲很大,阻擋了歌聲的去路,外面路過的人聽不見。馮雨沐和陶宇每次都陶醉在她的歌聲里,只要雨不停就總要求她再唱一首。
雨停下來,牛卻不見了,倒霉的雨瑤又攤上找牛的事兒。出動搜尋是兩個小傢伙的工作,而在後面指揮便成了馮雨沐的專利。雖然已經有明確分工,但馮雨瑤的黃牛習慣性的跟在水牛後邊,只要妹妹找到了黃牛便也代表幫哥哥找到水牛。
時間長了,馮雨瑤似乎發現這個秘密,哭鬧著要和哥哥換著看管。沒料想哥哥一口就答應下來,很是爽快。同樣和一個雨天,同樣是一番歌唱之後牛又跑了,馮雨沐對妹妹說:「今天你就去找你的水牛好了,黃牛我自己找。」
當馮雨瑤將水牛找回來時,哥哥的黃牛也乖乖地跟在後面回來了,為此馮雨沐得瑟了好久。
隨著農忙季節到來,馮雨瑤也和哥哥一起跟奶奶下田幹活。開始害怕星期天的到來,這天基本上都是要在地里做農活的。五月的太陽已經很是炙熱,奶奶帶著她們在玉米地里薅草,沒過馮雨瑤整個身高的玉米葉無情地在她臉上留下道道划痕。汗流下來滲進傷口裡很疼,她不時揮起衣袖在臉上使勁擦過。
整個夏天好不容易才適應地里的環境,馮雨瑤不再是那個臉蛋粉嫩的小女孩,而變成了一個黑臉蛋上滿是划痕的丫頭。
暑假是收穫土豆的季節,馮雨瑤的工作內容從發伯在家時的撿土豆變成了和哥哥一起往家裡背運送。奶奶的風濕病已容不得她再負重,將土豆收回家的擔子壓到了兩個瘦小的身軀上,馮雨瑤背起媽媽曾用過的背簍日復一日往返與梯田和堂屋之間。媽媽以前可以裝一大半背簍,而馮雨瑤只能裝得剛好沒過底子就已經很吃力了。
陶宇畢竟是姑姑家的孩子,奶奶很少給他安排硬性的指標。表哥和表姐在地里忙活的時候,他多數只是跟著打個混,甚至有時候還搗蛋一下,馮雨瑤怕蛇便是從陶宇嚇她那次開始的。
奶奶在前面挖土豆,陶宇撿了一會兒就不想再做。馮雨瑤想他能再幫幫忙,又沒有什麼好的方法留下他。有些小小不服氣,便突然出現在陶宇背後說:「蛇!」
看到表弟那副驚恐的表情,馮雨瑤咯咯地笑著跑開。不巧的是陶宇還真發現了一條小蛇,被奶奶不小心用鋤切成了兩段。他用樹枝將它串起來,小心等候馮雨瑤下一次到來。果然馮雨瑤又悄悄接近他,陶宇站起來壞壞地笑著。馮雨瑤意識到表弟的笑有些不對勁,趕緊向後退,陶宇亮出手裡那條要死不活的蛇向表姐逼近,邊走邊嘿嘿冷笑。
馮雨瑤轉身撒腿就跑,拚命呼喊:「奶奶,救命!」
因為平時嬉戲時叫得多了,奶奶並不在意她的叫喊。蛇被陶宇從背後扔到了馮雨瑤肩上掛著,那耷拉的蛇頭就在下巴底下晃來晃去。馮雨瑤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極度恐懼讓她的呼吸都快要停止。無計可施只能哇哇大哭起來,陶宇在旁邊幸災樂禍地說:「誰叫你先嚇我的?」
馮雨沐趕緊上來將蛇從妹妹身上拉下來,奮力一甩手遠遠丟到一旁。哄了好久才算是平息了這一場風波,要不然兩個傢伙非打架不可。
為此馮雨瑤很長一段時候不再理會陶宇,只到後來開學陶宇也報名了才又得到和雨瑤表姐講話的機會。
秋季學期,三姑家的陶宇也安排到了後山的小學念書了。陶宇住在自己家也是要到這學校來讀書的,所以借宿在外婆家會方便的多。這一學期,馮雨沐上六年級,馮雨瑤上二年級,陶宇剛進一年級。
剛一開學班主任老師要給同學們安排了新任務,學校要每個班排一個節目在教師節演給全校看。老師發現馮雨瑤很喜歡唱歌跳舞,便讓她放學之後也留下來練習。她個子不太高便自然地站在了第一排,旁邊是個子更小的劉桂花。
女老師是霜河鄉里調上來的林老師,大約三十幾歲。班裡的孩子們都認為她長的很漂亮,關鍵老師很會打扮。排節目這幾天她從霜河的家裡帶來了卡帶錄音機,於是「老師窗前有一盆米蘭,它不是為了爭春才開花……」的歌聲在學校操場上空悠揚地飄蕩,同學們在老師指揮下揮動小手跳著自編的舞蹈。
今天下午的光線有些陰暗,雖然九月已經開始轉涼,但這還是個有雷雨的月份。剛排練不久就要下雨了,林老師對同學們說:「我們再跳最後一遍,跳完了今天就放學。」
同學們努力按照老師教會的動作演練最後一遍,林老師在邊上來回走動看誰沒跳好,時不時走進隊伍幫同學們糾正動作。
一遍跳完,林老師叮囑同學們說:「大家都會跳了,要仔細記住免得明天忘記了。」
邊說話邊伸手去按錄音機。
一道閃電驟然從天空劃過,林老師的手接觸到錄音機那一瞬間感覺到一股強勁電流襲來。啊的一聲慘叫隨著錄音機爆炸的聲音同時傳來,人被重重地摔向牆角,炸開的錄音機碎片在空中呼嘯著橫飛,其中一塊狠狠刺在劉桂花的大腳趾上,頓時鮮血直流。
同學們的驚呼聲引來學校還沒回家的其它老師,大家趕緊將林老師送往醫院,劉桂花也被老師抱走了。操場上頓時亂作一團,馮雨瑤怔怔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她嚇壞了,親眼看到林老師被摔出去,也親眼看到碎片從眼前飛過擊中劉桂花。
雨點從天空潑灑而下,同學們四散開去。因為已經放學的原因,同學人到教室取了雨傘往家裡跑去。馮雨瑤沒有帶傘,只能用書包頂在頭上沿小路拚命向家裡沖。天上的炸雷一個接一個劈來,馮雨瑤的小心臟都快震掉了。
整個世界被大雨瀰漫得睜不開眼,路上沒一個行人。馮雨瑤幾次摔進泥水裡又幾次爬起來向前跑,現在唯有沖回家才是最安全的。
突然間狂風起了,將路邊的樹梢壓得抬不起頭,拚命搖晃著掙扎。整個大花山的樹葉都在狂風中背過了氣,翻著白色顫抖。
瓢潑的大雨終於阻止馮雨瑤繼續向前,躲在路邊一顆大樹下。雷聲越來越大,風和雨都更猛烈,馮雨瑤倦縮的身子越來越冷。這棵樹下已經可以隱約看到自家房子在狂風裡搖晃,可沒辦法回去。無盡的恐懼里,馮雨瑤再也忍不住哭聲,拚命地呼喊著:「爸爸,爸爸,你在哪裡?怎麼不來接我?我好怕……」
直到嗓子哭啞,直到淚水哭干,直到風停雨住,她才提著濕透的書包回家。奶奶見馮雨瑤淋成這個樣子,心疼地說:「你們不是在學校學跳舞嗎?怎麼淋成這個樣子了?」
馮雨瑤哇一聲又哭了起來,她委屈地說:「林老師被電打了,同學們都回家了,我沒傘!」
奶奶心一陣揪痛,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奶奶叫馮雨沐和陶宇趕緊給妹妹燒火烤,並且一直守在邊上給馮雨瑤換完乾衣服,這才避免她的一場大病。從那以後只要天空響起雷聲,馮雨瑤總會驚恐地想要找個地方藏起來。長大了她依然害怕,害怕那種沒人撫慰的恐懼。
雖然林老師出了意外,但這個教師節馮雨瑤她們還是如願上台表演。台下響起掌聲的時候,她暫時忘記了前天發生的那一幕。
冬月,爸爸從麗川來信了,王校長午後將馮雨沐叫到辦公室親手交給了他。馮雨沐本想拆開看一下裡面的內容,但他也想讓妹妹第一時間看到。飛快追上已經走到前邊的妹妹和陶宇,歡快叫嚷著說:「妹妹,爸爸寫信回來了!」
聽說爸爸來信,馮雨瑤的心撲撲跳動,日思夜想爸爸的消息終於來了。衝過來一把從哥哥手裡奪過信,嘩一聲撕開,急切地想知道爸爸到底說了些什麼。
沒錯,是爸爸寫的字,再熟悉不過了。還沒開始看馮雨瑤的眼淚已撲簌簌滴了下來。馮雨沐在一邊催促說:「你快點嘛!急死人了!」,說著就要伸手搶回來,被馮雨瑤快速拉到了懷裡。她要自己來念,其實馮雨瑤還有很多字不認識,哥哥在一旁幫忙糾正。
「媽,您還好吧?兒子在這邊想著您!您風濕病是不是又嚴重些了?家裡事太多做不了的能放就先放下,不要太勞累,累垮了就沒人照顧兩個孩子了。到麗川快一年了,生活已經習慣。只是冬天到了有些冷,裡面還沒發冬天的衣服。不知道馮雨沐他媽媽有沒回來過?她沒來麗川探過監……」
這一段是寫給奶奶的,馮雨瑤慢慢讀著,馮雨沐和陶宇坐在旁邊安靜地聽。
接下來一段是寫給馮雨沐和馮雨瑤的,爸爸的信上說道:「雨沐、雨瑤,學習成績都還好吧!在學校一定要努力讀書,努力取得好成績。放學了早點回家,先把作業做好了再多幫奶奶做些家務,地里農活兒你們不要使太大力氣,別把身體累壞了,等爸爸回來了一起做,知道嗎?」
馮雨瑤感覺就像爸爸站在面前親口跟自己說話一樣,念到這裡她輕聲答應說:「知道了!」
「爸爸在這邊已經爭取到一次減刑,比原來少了一個半月,最晚明年這時候應該可以回來了。我會繼續努力好好表現,爭取再早點回來和你們團聚。如果有你們媽媽的消息,託人讓她回來照顧你們,那樣會比現在過的好些!爸爸對不起你們,但爸爸不是故意的,你們原諒爸爸好嗎?等爸爸回來了一定好好補償你們!」
馮雨瑤讀完信,輕聲問馮雨沐說:「哥哥你怨爸爸嗎?」
馮雨沐搖搖頭沒有說話。
陶宇給馮雨瑤解釋說:「他不怨!」
馮雨瑤看了一眼陶宇說:「我知道!」
回到家,馮雨瑤又和哥哥一起給奶奶讀了一遍信。奶奶靜靜聽著,心情很沉重,但聽到兒子減刑會早一個半月出來時,她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爸爸的來信被馮雨瑤仔細藏在枕頭下面,時不時會拿出來讀一遍。有爸爸的消息,讓兄妹倆更用功讀書,這個期末果然又拿了好名次回來。陶宇自然是比不過表哥表姐的,在班上也只是排了個二十幾名。
考試結束便進入寒假,和去年一樣,砍柴成了這個假期里最重要的家務事。為了不再像去年那樣冷得受不了,兄妹倆早早安排上山。
沒有爸爸媽媽在家的第二個除夕,對比去年又多了一個人,表弟陶宇的到來給她們增添了更多樂趣。也因為陶宇的存在,三姑和姑父送了好多菜上來,這個年比去年過得好多了,那些悲傷凄涼的氣氛在老馮家消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