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歸京
春雷滾滾,雨水傾盆而下。
穿著翠綠春衫的新竹提著食盒,匆匆跑來。站在屋檐下,抖落身上的雨水,滿面晦氣的抱怨:「真真箇瘟神!方才大好的天氣,一來伺候她便將我淋透了!」
打簾進屋,屏風上透著若隱若現的影子,謝橋坐在漆案后,姿態端正秀雅。
新竹不屑的呸一聲,裝得再像,也不過是只雜毛野雞!
「謝姑娘,今兒個廚房燉了燕窩。」新竹將食盒放下,端著一盅燕窩出來。
謝橋伏案奮筆疾書抄錄手札,頭也不抬的說道:「擱在案上。」
新竹本就不樂意伺候她,適才淋雨滋生了怨氣。此刻,見謝橋毫不客氣地指使她,心裡怒火蹭蹭的冒出來!
看著荊釵布裙的謝橋,新竹眼底閃過惡意,『嘭』地將碗擱在硯台邊。
啪嗒——
硯台被新竹撩翻。
濃稠墨汁潑灑在謝橋的手札上,白皙纖細的手與衣袖大片弄髒。
謝橋手一頓,娟秀的眉顰了顰,點點怒火宛若燎原之勢在心頭蔓延。
「呀!謝姑娘,真是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這就幫你擦乾淨……」新竹抽出手札,胡亂的擦拭上頭的墨汁。
嘶啦——
一個不慎,厚厚一本手札被撕成兩半。
新竹愣了一下,似是沒想到這手札這般不耐扯:「哎呀,弄壞了!謝姑娘,這東西看起來挺破舊了,應該不是什麼要緊之物吧?回頭我去墨寶齋買一份上好的宣紙向你賠不是……」
眼裡卻是沒有半點歉意,反而透著濃濃的輕蔑。隨手一扔,手札落進洗筆硯的盆里。
謝橋看到手札掉落的那一瞬,腦袋裡轟地一下,想伸手去接已是來不及。
手札落進盆里,筆跡全部遇水暈染,黑乎乎的一團。
謝橋胸口一窒,臉色頓時煞白,捏著手札的手指都在發顫。
幾年的心血,全毀了!
看著謝橋變了臉色,新竹不以為意。
不過是個鄉野土包子罷了,老爺、夫人將她接回來好吃好喝供應著,還擺著譜兒,真當自個是大小姐?
謝橋眸子陡然冷沉,寒涼的目光從毀掉的手札上移到新竹的臉上。那清秀的臉上透著得意與不屑!
新竹被她盯著,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心裡有些不安。
「對不起?」謝橋緊抿的唇勾了勾,面色陰沉得宛如指尖滴落的墨汁,清泠泠的眸子里滲透出絲絲煞氣。
這本醫學手札,她耗費八年時間著作。其中有她許多前世的臨床案例,與師傅做鈴醫增長見聞,交談后改良的精粹。如何治療、用藥的各種心得,傾注她所有心血。就這樣……就這樣毀了!
平時就連自己翻閱,都是一再小心,生怕弄破了!
宛如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
攏在袖中的手,極力剋制將要迸發的怒火而咔咔作響。
屋子裡隨著謝橋的氣息轉變,一片寂靜。
彷彿空氣都凝滯。
新竹莫名生出懼意。
「吃了,我就原諒你。」謝橋指著被墨汁浸透的手札,面目全非,心裡在滴血!
依著她以往脾性,當即怒撕了她!
新竹面色大變,將手札扔在地上踩憤恨的踩幾腳,囂張至極地說道:「你是個什麼東西,憑什麼懲罰我?不就是一本破玩意兒,我們尚書府還會賠你不起——」
「啪——」
徐嬤嬤一進來就看著新竹跳腳的怒罵,抻手一巴掌重重扇在她的臉上:「賤蹄子,叫你好好伺候貴客,你就是這般作踐?」
新竹捂著臉,渾身瑟瑟發抖的跪在地上,申辯道:「徐嬤嬤,奴婢冤枉——」
「冤枉?我看得分明,若不服氣,下輩子投個好胎!」許嬤嬤冷笑幾聲,一腳踹倒新竹:「拖下去,杖責一百!」
「嬤嬤——」新竹大喊,卻被粗使婆子嘟著嘴,手腳麻利的拖下去。
「新竹身子骨單薄,這一百杖怕是受不住。」謝橋淡淡的開口。
徐嬤嬤目光晦澀。
新竹眼底閃過亮光。
「吃飽了才有力氣受罰。」謝橋將辨不清本來面目的手札踢到新竹膝下。
徐嬤嬤面色驚變,原以為她是個心軟的要替新竹求情,未料到竟是個心狠地。
新竹面如死灰。
「好好伺候她吃下去。」徐嬤嬤吩咐完畢,端看著謝橋的臉色,堆著笑道:「謝姑娘,你消消氣。這賤蹄子沒有眼力見,莫要與她計較。」
謝橋抬眼一看,微微笑道:「我有和她計較?」
徐嬤嬤心中凜然,可一想到正事,焦急的說道:「謝姑娘,表姑太太發病了,你……你快隨我去看看。」徐嬤嬤怕謝橋因著新竹之事遷怒,心裡咒罵新竹一頓,低聲下氣道:「表姑太太的病發作一段時日,老爺見你舟車勞頓吩咐讓你好生休養,如今大半個月過去,表姑太太這病癒發嚴重,這才打擾你。」
謝橋凈手道:「治病是我的本份,當不得嬤嬤這句話。」
一是一,二是二,她不會因為新竹的過錯,遷怒旁人!
二人一同去前往東廂房。
「就是這裡。」徐嬤嬤站在門口,指著一間屋子:「表姑太太這病尋了許多大夫,就連太醫也束手無策。老爺知道你,還是因為府里的車夫有親戚在清水村,唐突的將你請來。」
謝橋聽著裡面傳來的叫聲和砰砰砰的打砸聲,眉頭緊蹙。
站在窗外,望著裡面的情景,心裡止不住的驚詫。
年約五十的老太太身著白色絲綢裡衣,披頭散髮,手足抽搐,又突然大跳碰倒桌凳、器物,整個人陷入癲狂。
「徐嬤嬤,老太太每日都是如此?」
徐嬤嬤滿面憂色道:「表姑太太只有每日早晨醒來手足抽動、大跳,持續一個多時辰,抽搐才會停止,但是神志十分清楚。而且這病每逢寒暖交替的節氣,立春、立秋、冬至則發作更甚。」
「如何用藥?」謝橋心頭微微一沉。
「這……我便不知。」徐嬤嬤話音一轉,小心翼翼的問道:「姑娘可有法子?」
謝橋搖了搖頭,看著徐嬤嬤眼底的失望之色,神情嚴肅道:「診脈后再斷。」
一個時辰后。
老太太虛脫一般倒在床上。
謝橋凝神診脈。
徐嬤嬤神情緊張,雙手絞擰,緊緊盯著她面上的神色。
半晌,就在徐嬤嬤沉不下心地時候。謝橋切脈檢查一番后,沉吟半晌道:「虛陽上浮,非肝風也。」
徐嬤嬤眼前一亮。
連忙問道:「有對症之法?」
謝橋頷首:「有。」
徐嬤嬤大喜:「還望姑娘賜葯。」這回有交代了!
這病症謝橋在師傅留下的手札里見過,心中卻是沒有十分把握。斟酌寫下方子:「暫且先服用三副葯。」隨即,叮囑徐嬤嬤如何煎藥。
徐嬤嬤捧著藥方去藥房,吩咐葯童按方子抓藥去煎藥。
老太太服用兩日後,抽搐跳動已經大減,雖然是立春的時節,也沒有像之前發作那般厲害。
徐嬤嬤立即將藥方送往主院。
衛如雪翻閱醫書典籍,一邊伏案抄錄。
這時,徐嬤嬤進來,激動的說道:「大小姐,這謝姑娘當真有幾分本事。那老婆子吃了兩日,就已經好了許多。」說罷,將藥方恭敬的放在書案上。
「哦?」衛如雪抬起頭來,精緻絕美的臉上露出淺淺的笑意,拿起藥方過目道:「果真是妙方。」
她怎得就沒有想到?
水潤的美目微微一閃,倒是不愧出自神農谷。
只嘆自己沒有這等運氣,拜入神農谷。否則,又怎得要大費周章的請這鄉野丫頭進府?
粗鄙得連府中低等婆子都不如。
若不是有事相求,尚書府的門檻都不會叫她踏進一步,免得臟污門楣!
「大小姐,太后那邊……」徐嬤嬤小心翼翼的問道。
衛如雪面色一沉,徐嬤嬤立即噤聲。
「我自有安排!」衛如雪眼底閃過寒芒,打發徐嬤嬤出去,讓她給謝橋賞賜。
——
謝橋看著滿桌子精緻的吃食,似乎比以往更加的豐盛。
一旁伺候她的新玉清秀的臉上亦是掩不住的喜氣。
「府里有喜事嗎?」謝橋夾著春餅咬一口,眉頭微不可見的一蹙,放下筷子。
「宮裡太後娘娘幾年的奇疾好了,咱們大小姐得賞。夫人一高興,府里每人都有二兩銀子呢!」新玉嘰嘰喳喳的說著打聽來的消息,這才發現謝橋沒有怎麼用膳:「謝姑娘,不合胃口嗎?」
徐嬤嬤踏進門來,笑著打趣道:「定是你伺候不周全。」
新玉立時想到新竹的下場,面色大變。
徐嬤嬤卻是話頭一轉,對謝橋道:「謝姑娘,大小姐請你去一趟蒹葭院。」
謝橋點頭,隨徐嬤嬤離開。
方才踏出院門,觸及前頭那一道急行的身影,腳步一頓。微眯著眼眸緊盯著她,腦海里驟然閃過一道驚雷——
是她!
曹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