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活成她想要的模樣
「你不用這麼虛張聲勢」蘇應衡神色從容,語氣平淡,「你父親正在警局接受調查,不如去看看,他這麼多年,隱藏了什麼秘密?」
趙從霜臉色驟變,不復剛才的耀武揚威。
「你說什麼?」她險些拿不住手裡的骨灰盒。
蘇應衡:「你連喪心病狂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卻不敢接受現實么?」
說完不再跟她廢話,仔細地攬住艾笙往外走。
「我爸怎麼會在警局?」艾笙神色複雜地問道。
蘇應衡眼底隱著碎光,既覺得慶幸,但從艾笙的角度出發,又生髮出無盡的悲哀:「當年的事情,有了新的進展。」
頓了頓,他給出提示,「卓嵩醒了。」
艾笙心臟猛地一揪:「他說了什麼?」
見她眉宇間浮現焦急憂鬱,蘇應衡有種把謎底無限推遲的慾望:「當心腳下,等到了警局就知道了。」
上了車,保鏢前面開道。
艾笙扭頭透過後擋風玻璃往外看去,一輛紅色沃爾沃跟在後面。
是趙從霜的車。
從她緊跟不舍的車速來看,應該是滿心焦急。
但一直沒有超過他們的車。
這會兒知道了輕重,囂張氣焰總算有了弱化的趨勢。
艾笙抿了抿唇。眼前突然被一隻溫熱的手掌擋住了。
「我先送你回家去吧」蘇應衡想了想,怕她等會兒太激動。
艾笙的產期越來越近,他不想她有任何風險。
「我也是當事人之一,有權利當面知道事情的始末」艾笙將他的手掌拉下來,清亮的眼眸坦誠卻又充滿韌性。
蘇應衡微嘆口氣,「那你要答應我,等會兒要剋制情緒,以自己的身體為重。」
艾笙點頭:「我知道」她能失去的,已經很少。
到了警察局,有位身穿制服的挺拔男人站在門口,等蘇應衡一下車,兩人握了握手。
「周局,一點家事,沒想到會驚動你」蘇應衡臉上掛著處變不驚的微笑。
隨著「嘭」一道關門聲,趙從霜神色焦躁地跑過來問道:「我爸呢?」
蘇應衡三人下意識皺眉。
這發號施令的口氣……
蘇應衡冷笑:「趙小姐,我們不是警察,你問錯人了。」
面對他臉上的冷色,趙從霜不禁瑟縮了一下。
碰了釘子,不再逗留,轉身往裡面跑。
「卓嵩把什麼都招了。荀智淵本來就是被保釋出院,現在又故意傷人……」周局隱晦地透了口風。
蘇應衡公事公辦地說:「遵紀守法是每個公民的指責,誰也不能例外。」
周局瞭然地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蘇應衡帶著艾笙往這位裡面走。
還沒走進調查室,趙從霜尖利的嗓音破空而來:「我爸怎麼會故意傷人?你們弄錯了吧?一定是有人陷害!」
「這位小姐,你情緒不要激動。我們不會冤枉好人,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與其在這裡大喊大叫,不如去給你父親請問好點兒的律師」警察刻板地答道。
艾笙和蘇應衡適時進去。
趙從霜像是抓住了浮木,一把拽住艾笙的衣服,面向警察:「你看,她可是大名鼎鼎的蘇太太,蘇應衡的老婆!你們抓的可是她的親生父親!我人微言輕,可你們總得看在她的面子上吧?」
她是真的抓瞎了。想用艾笙的名頭狐假虎威。
蘇應衡一把拂開她的手,眼底凝著一層堅冰:「離她遠點兒。趙小姐也太高看我們。不管是誰,也不能凌駕於法律之上。錯了就是錯了,我們尊重事實。」
他這樣通情達理,警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既然口口聲聲說要守規則,等到律師來了之後,眾人才見到荀智淵。
二次入獄,荀智淵一夜蒼老。眼角皺紋叢生,頭髮被焦慮染白。
「爸爸!」趙從霜哭喊著撲到鐵柵欄前。
艾笙僵立在原地,腦袋一片空白。
一絲不忍從眼底劃過。
蘇應衡怕她情緒起伏太大,緊緊握住她的手。
艾笙反握住,從中汲取力量。
「是你,對嗎?」荀智淵沒有看向自己的女兒,目光定在蘇應衡身上。
「報警的人是卓嵩,和我沒關係」對於他的指認,蘇應衡矢口否認。
荀智淵冷冷地哼笑一聲,「瑞信旗下的國際醫院,可不是一窮二白的混混能住得起的。」
「何必在意這些細枝末節,我要的是真相」蘇應衡耐心耗盡,不想和他扯閑篇。
他們兩個之間的啞謎,聽得艾笙一頭霧水。
她目光在兩個男人之間徘徊,「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蘇應衡眼眸深邃:「不如讓你父親,親口告訴你,當年他和你母親爭執的理由是什麼。」
荀智淵臉色突地僵硬起來。
「你別信口雌黃!當年的事情,早就蓋棺定論。爸爸身體不好,他是你們的長輩和親人,難道你們就能眼睜睜看他在裡面受罪嗎!」趙從霜情緒壓抑到極點,終於爆發,指尖險些戳到艾笙鼻尖上。
蘇應衡上前半步,將艾笙擋在自己身後,「我還什麼都沒說,就是信口雌黃?還是趙小姐未卜先知,連別人還未說出口的話都能料到?」
趙從霜肩膀一綳,「我……我要是有那麼大能耐,用得看著爸爸在裡面受罪?」
「趙小姐也太妄自菲薄,你的能耐可是有目共睹。你父親對你疼愛有加,為了能給你一個寬鬆的生活環境,他竟然想在你母親去世之後,將你帶回和原配夫人組建的家庭里。兩人意見不合爭執起來,才釀成悲劇!一個原本幸福和諧的家庭徹底融進陰影里,趙小姐,這裡面難道沒有你的關係?」
艾笙呼吸陡然一滯,眼眶線條綳到極致。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年父親不僅出軌,還堂而皇之地要求將私生女帶回家裡撫養,甚至一怒之下,將母親推下樓?
「你說和母親爭吵,是因為發現她和其他男人有染……原來都是騙人的,哈,虧我因為和燕槐在一起,每天都在祈禱你和媽媽的原諒!你真可怕,太可怕了……」情緒沸騰到極致,反而吞噬掉所以表情。
「少血口噴人!為了能讓自己安心,什麼話都能編得出來嗎?髒水全都潑到我和爸爸身上,你們就能毫無罪惡感地活下去!我不會讓你們如意!永遠不會!」趙從霜歇斯底里地叫喊著,頭髮都在激動的情緒里變得亂蓬蓬。
惜命的人,一定不會放過垂死掙扎的機會。
「卓嵩醒來之後,將當年的事情供認不諱。他親口指認,當年為了你的事情,艾笙父母多次發生爭吵。而將艾笙母親推下來的那次,最為激烈。為了能獲得法官同情,在江家人面前不至於罪大惡極,所以他把那次爭吵背後的過錯,全都推到艾笙母親身上。可能你們誰都沒想到,真相還有大白於天下的一天。」
艾笙嘴唇顫抖,淚光搖曳地看著柵欄里,僵坐的荀智淵,「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荀智淵眼神空洞,像失了魂魄。
良久,緩緩吐出一口氣,「我沒什麼好說的。」
「趙從霜在你心裡,真的那麼重要嗎?就因為媽媽拒絕讓她到家裡來,你就狠心將她從三樓推下來。當年……當年她為了和你結婚,冒著和外公斷絕父女關係的危險才達成心愿。你就這麼對她?你就這麼對她!」悲憤的淚水決堤,艾笙兩手抓著冷冰冰的柵欄,喑啞嘶吼。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母親會倒在血泊里的死不瞑目。
自己的丈夫不僅背叛家庭,還將私生女凌駕於家庭之上。
母親是多麼驕傲自尊的人,她離世的那一刻,該多麼苦澀,不甘,絕望!
一想到這兒,就像有一把刀在艾笙心裡亂捅。
「你不僅對她沒有絲毫的溫柔仁慈,還在她死後,還將過錯全都推到她身上!讓所有人都誤會她是個紅杏出牆的壞女人!你對得起她嗎?」艾笙哭到四肢發軟,僅僅靠著手在柵欄上的抓力,避免自己往下滑。
蘇應衡怕她摔倒,及時將她抱到懷裡,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安撫她的情緒。
荀智淵嘴角動了動,「可她有了外心,是事實。她是多麼驕傲的人,君若無情我便休。秦馨蓮才冒頭而已,她就不願意跟我說話,不願意跟我睡在一張床上。平時看著和我恩愛,不過是不想其他人察覺,演戲罷了。她不想再要我,就去找了別人。我和她,扯平了。」
「什麼叫你和她扯平了?你欠她的,永遠還不完!」艾笙抖著肩膀,從蘇應衡懷裡抬起頭,激憤地說道。
「女人的心眼兒就是那麼小,只裝得下一個人。一個表面愛妻如命,實則朝三暮四的男人;一個為了私生女,可以完全不顧她心情的男人;一個奪去她生命,卻把所以罪責推到她身上的男人,憑什麼一直霸佔她的心!以前外公看不起你,我還為你傷心委屈。可現在,我才知道,他老人家是對的。你配不上我媽媽!」
「住嘴!」荀智淵被她的指責刺激得臉色漲紅,「不要忘了,我是你的父親!正是因為我,才有你的出生!」
「哈!哈哈……」眼淚順著艾笙通紅的眼角不停滾落,她喉嚨里卻溢出凄涼的笑聲,「如果知道,離你遠遠的,就能保全媽媽的性命,我寧願自己從未出生過!」
到了現在這一步,他竟然還不覺得自己有錯。
艾笙只覺得不遠處,被銬在椅子上的男人無比陌生。
他還是那個小時候手背過去,沒一會兒就能變出一個毛絨玩具的父親嗎?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艾笙的下唇,被自己咬出血來。
心裡太痛,反而忽視了身理上的。
「我也從未想過得到你的原諒」荀智淵垂著眼,低低呢喃。
不知是說給艾笙聽,還是他自己。
艾笙大口喘氣,窒息般地憋悶。
蘇應衡不想讓她留在這兒,面對死性不改的荀智淵。
他低聲哄她:「把這裡交給律師,我們先出去。」
「等等!」臉色同樣不好看的趙從霜適時出聲阻攔,「你請的律師,到底是來幫我爸,還是推波助瀾?」
蘇應衡鋒利的眼刀掃過來,「著名的刑法律師都不能入趙小姐的法眼,我也無能為力。如果你對我不放心,那就另請高明。」
趙從霜還要說話,就被荀智淵搶先:「從霜!算了。」
趙從霜怔了片刻,晃悟荀智淵是在妥協。
她臉色刷得褪盡血色,失神叫道:「爸!」
「不要再多說。你不要管我,離開這個地方,好好生活。出獄的這段時間,都是我偷來的。現在,我的運氣用完了。」
艾笙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被蘇應衡帶上車。
她眼睛發直,腦袋到現在都還是木的。
把自己變成一座雕塑,就能屏蔽外界的任何信息。
多麼希望洶湧的內心,哪怕有片刻安寧。
「別傷心,你還有我,有孩子。不會因為對某個人的失望,變得一無所有」蘇應衡嘴唇貼在她耳旁,輕聲說道。
艾笙身體動了一下,她閉著眼,怕一睜開淚水會骨碌碌地掉下來。
「我沒想到會是這樣……媽媽在被他推下來的那一刻,會是多麼絕望。除了對死亡的恐懼,還有對最親近的人徹底的死心。我竟然什麼都不知道!」她無措地將手指插進頭髮里,呼吸間全是眼淚的腥氣。
蘇應衡抱緊她:「你不能用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如果你媽媽還在世,她最大的希望,肯定是要你幸福,平安,快樂。你要做的,就是活成她想要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