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以時光之名（一）

「阿銘！阿銘！」

沙啞的女聲輕輕回蕩，不是嘶聲力竭的，而是小心翼翼的，彷彿天鵝在溫柔繾綣的呼喚著它的伴侶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的撫上他的側臉，感受到已經漸漸不屬於活物的溫度，冰涼刺骨

樓宸恍若不察，只是一下一下撫著他，想用自己的體溫將他喚醒

巨大詭譎的時間圓盤綻放在兩人身下，那聖潔的顏色已經被陰鬱黑暗瀰漫，長長的指針彷彿世間最冷酷的長劍，順著自己的軌跡往逼近終點

樓宸手一點點用力，將他緊緊擁在自己懷中，低下頭，蒼白的唇緩緩貼在他同樣冰冷慘白的額頭，她的眼神近乎茫然，彷彿陷入了一個可怕的噩夢，她喃喃著：「你怎麼會有事呢……」

你不可以有事啊！

她很快就可以把玉骨拔出來，到時候母蟲會死去，她的劫難渡了過去，人類、聯邦、他，都會好好的！

怎麼會變成這樣？！

「闕！」樓宸有些倉皇的呼喚著識海中的同伴，彷彿落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告訴我！我該怎麼救他！怎樣都可以！我要救他！」

識海深處，荒蕪無垠的曠野，孩童般的身影靜靜佇立著，側過頭避開她眼中爆發的希翼和悲傷，低低道：「他的心脈破碎，魂魄被污濁，就算是玉骨也無法讓他重燃生機……給他個痛快吧，麒麟神獸，是宇宙間最光明神聖的生靈之一，他不該這麼骯髒的死去，他…會願意死在你手裡！」

「—不！」樓宸瞳孔一縮，猩紅的暴虐瞬間瀰漫眼底，她想都不想道：「告訴我該怎麼救他！闕，若是他死了，那我也不想再活！」她慘淡一笑：「你知道的，再失去一次的痛苦，我不能再承受！」

回應她的，是一片靜寂

一種濃郁到無法言說的苦澀迅速充斥著她心底

他一切都以她為先，也許別的會在她的堅持下讓步，但這些真正涉及到她性命的事情，他寧願忍受她的怨恨永恆，也絕不會說

「也罷，我不逼你。」她平靜道

她抬起手，那原本白皙柔軟的手血肉早已被消融，瑩潤纖細的白骨骨節，漂亮的彷彿藝術品

那根骨節正對著她，她驟然狠狠用力沖著自己眉心壓下去，瞬間洞穿肌膚血肉骨骼，直接探到大腦的最深處，再抽出來時，那根被鮮血染紅的白骨指尖，是一滴濃郁的金色液體

若說心頭血是所有生命的命脈

那麼她的眉心血，就是真正的神之血

在她放棄了神格墜入凡塵之後，留存在她身上的、幻化成她的軀體與魂魄的唯一一滴生命之源

那滴血被抽出身體之後，她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虛化，原本強悍的精神力開始震蕩

如果把一棵樹的根都拔出來，那麼就算古樹再古老高大，它也會迅速走向死亡

她靜靜看了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將那滴血，按在沈銘的眉心

那一瞬，她聽見闕嘶聲力竭的咆哮，聽見玉骨激烈的尖叫，就連母蟲都被那股不可言說的力量所迫，瘋狂的掙扎著

綿延千里的金色圓盤瞬間出現在她身下，蜿蜒勾勒的花紋爆發出耀眼的光輝，彷彿能閃耀整片星域

樓宸垂首，唇貼著沈銘的唇，呼吸交纏，她盯著他眉心那道金光，平靜道：「以吾時光之名，追溯爾之往生，締結死生契約，此後劫難同擔，天命共享。」

隨著繁複高貴的語言從她口中溢出來，金色圓盤開始一圈圈旋轉，它覆蓋住黑色詛咒之盤，以無法抗拒的力量和威儀毀滅著它的紋理

—那是屬於神的力量

當時光之神降下神諭，那任何時間都得為之退讓

有一條條金色的光線在她與沈銘之間出現，它們勾聯著纏繞著，將她們的命運牽連在一起，締結宇宙間最神聖最無法斬斷的契約

看著沈銘的呼吸漸漸平穩，他蒼白的容顏上終於染上生機的血色，樓宸笑起來

她的身體停止虛化，但很快血肉如紙片一樣掉下來，裸露出裡面森冷的白骨，鮮紅的內臟都若隱若現

神之契約，是要付出代價的

尤其是對一個本就神格剃盡瀕死的神來說

巨大的疲憊將她籠罩，樓宸發現自己的視線漸漸模糊

血肉，五感……還有什麼？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不後悔

能活著已經是僥倖，這些她都願意放棄

她漸漸閉上眼

但下一刻，一股溫柔而強勢的力道從後面擁過來

樓宸強撐著睜開眼，微微側頭，看見一張深刻如刀削斧刻的容顏

那英俊到不似人間存在的高大男人，張開雙臂從後方擁住她，有磅礴的能量從他體內包裹住她，一層層往外擴散，驅逐著那些在她身體上貪婪肆虐的力量

有太過久遠的記憶隨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容顏被喚醒，樓宸微微一怔，低低喚道：「闕？」

男人側過臉，看著她，雙目深邃更甚這幽幽星河

那是一雙帶著神性的眼睛，看著他，就彷彿看見時間與空間、萬物的生與滅，宇宙的誕生與不可言說的無盡的幽幽未來

「闕…」樓宸輕輕呢喃著他的名字，三分慨嘆，三分悵然，三分喜悅

她有些艱難的伸出手，虛虛抱住他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