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咒術吧……
若不是咒術,那時,鳥兒怎會在他們肩上棲息,地鼠怎會在他們腳旁掘洞,狸群怎會在他們身旁小寐?
他曾想過是否該解開戚千里身上的穴道,但他不敢冒這個險!
畢竟在這個他根本無法掌控的異界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已失去秋櫻的笑容之後,至少保住她這個人……
「有完沒完啊……」正當皇甫寄書輕扶著秋櫻繼續向前行進時,突然聽得前方戚千里長嘆后的無奈低語,「站住別動!」
說完這句話后,戚千里這回連手勢都沒做,便向遠處急急跑去,任身旁的灌木矮叢快速的向兩旁移動著,任身上的熱汗一滴滴沁濕衣衫……
「該死的!」
邊跑,戚千里真的再忍不住低聲咒罵了。
實在太不對勁了!
不對勁在這尋常人根本無法進入的野豬林里竟出現『埋伏』,更不對勁在那『埋伏』一開始是無差別式攻擊,突然之間卻不知為何,像是集中火力一般全朝著她來,一副嫌她礙事、非置她於死地的模樣!
為什麼?
在這世上,幾乎沒有人認得、甚至知道『戚千里』這個人的存在,既然如此,她的存在,究竟礙了誰?
莫非……
當戚千里心頭隱隱浮現一個想法時,她的身子突然凌空飛起——
因為一把不知由何處飛來的竹箭,正直直射向她的所以位置,而皇甫寄書在最緊要的那一刻,一把將她扛起,然後乾淨俐落地將所有竹箭掃落在地!
「幹嘛那麼費事啊?」第四次倒叭在皇甫寄書堅實的肩上,望著地面上滿怖的斷箭,戚千里再忍不住喃喃說道,「解了我的穴不就好了嗎?」
是的,她已被皇甫寄書這麼救了四次,而這四次的目標全是她一人,所以只需自保的她,早累得沒力氣再對那兩個絕對安全的人施行隱身保護法術了!
「待我與櫻姑娘安全離開野豬林前,我不會解開你的穴道的。」輕輕將戚千里拋在軟樹叢間,皇甫寄書退回秋櫻身旁談談說道。
「唉,那我們就快走吧。」拍拍身上的枯葉,戚千里站起身自嘲似地撇了撇嘴角,「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望著戚千里口中說著「快走」,卻又逕自走到一旁的水池旁,取出懷中的小酒膏將之化開,將入酒瓶中暢飲,皇甫寄書與秋櫻也只能無奈地相視長嘆。
前進的腳步,在戚千里酒意滿足之後,又再度繼續。
兩天兩夜后,在意外地沒有再受到任何狙擊的情況下,在一處小小的平原前端,戚千里突然停下了腳步,靜默了許久后,緩緩舉起手遙指著前方一棵獨立的參天榆樹——
「那裡就是榆樹盤口。」
一聽到『榆樹盤口』四個字,秋櫻的身子晃了晃,臉色那樣慘白。
在皇甫寄書伸手想去扶住她時,她卻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咬住牙,忍住淚,一步一步地朝她這一生最鍾愛的男人長眠之處走去……
望著秋櫻那小小的搖晃身影,戚千里的眼眸突然有些酸澀,酸澀得她不得不閉上雙眸……
只突然,就在她眼眸剛閉上的那一刻,眼前一個怪異的畫面讓她渾身突然一震——
火流星……中空榆樹……隱隱浮動的土堆……以及……
「快離開!」沒有任何考慮地,戚千倏地睜開眼大喊一聲。
聽到這個聲音,原本提起腳步跟隨在秋櫻身後的皇甫寄書轉頭一望,望見了戚千里向來懶散的眸子倏地閃過一抹不敢置信,而她那老是掛著嘲弄笑意的面容也變得那樣詭譎!
「怎麼了?」迅速地飛身前去將秋櫻搶在懷中退至戚千里身旁,皇甫寄書沉聲問道。
「快退!」當皇甫寄書與秋櫻一齊回到自己身旁后,戚千里立即領著他們向後跑去。
「究竟怎麼了?」完全不敢掉以輕心,皇甫寄書抱著秋櫻跟在戚千里身旁又一次問道。
「他不在了!」而這回,戚千里給了皇甫寄書一個回答。
僅管戚千里語意不詳,皇甫寄書卻聽懂了,懂了她口中的『他』,指的便是獨孤鴻!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若戚千里確實殺了獨孤鴻並將他埋在野豬林中,為何如今獨孤鴻的屍身竟不復在在?
而如此苦苦狙擊他們的,又是何方神聖?
「東邊山口有個石洞,你們先到那裡去等我!」在倉卒撤退之際,戚千里突然望見遠處一個一閃而逝的黑影,僅管明白皇甫寄書心中有很多疑問,但此時的她已沒空理會,只是迅速地轉了個方向後繼續拔腳狂奔。「我一定會回來帶你們離開野豬林!」
沒有任何考慮,皇甫寄書護著懷中的秋櫻,向著戚千里口中的石洞退去。
僅管他並非完全相信戚千里,但他知道,若想平安離開這個佈滿五行八卦陣的野豬林,除了等待之外,別無他法。
「在他未回來之前,你便在這裡頭休息。」澈底檢查過洞內安全后,皇甫寄書生起篝火,向坐在洞內的秋櫻低語一聲,便緩緩身洞口走去。「我會在洞口守著的,有事喚我。」
「謝謝你,師兄……」頂著心裡與生理上的雙重悲傷與疲憊,秋櫻靠在洞壁上喃喃說著。
坐在洞口處的皇甫寄書聽到后,只是微微一頷首,什麼話也沒有多說。
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於女人,他向來束手無策,所以一直以來,他聽得多、說得少,能不靠近就不靠近、能不接觸就不接觸。
但秋櫻不同,因為她與他所認識的女子都不同。
他永遠忘不了十二歲那年,初見這張小臉時的那抹震動。
因為他從不曾望見過如此天真、純摯、毫無機心,並且溫柔到讓人霎時忘卻所有煩惱的甜美笑容……
雖秋櫻喚他『師兄』,但他們並非真正的同門師兄妹,且嚴格點來說,秋櫻該是喚他『師叔』——因為他的師父,也正是秋櫻父親的師父。
而由秋櫻天真、傻氣地喚他師兄的那天起,師父帶著他在那個家待了足足八年。
八年裡,那個笑容的溫度從沒有改變過,並且,在獨孤鴻拜秋父為師之後,變得更加的燦爛與絕美……
他真心希望那個世間少有的純摯笑顏能永遠存在,所以在習武成痴的獨孤鴻屢屢無故失去蹤影,那個笑容開始變得勉強,而笑容的主人眼眸中總獨自泛出霧光,讓他再不忍望時,他對她說——
「別擔心,我一定找他回來。」
他一直那麼做著,一直,就算已離開秋家多年後的今天。
他總是一人獨行千里,無論獨孤鴻捅出什麼樣的樓子,無論獨孤鴻身在大漠、抑或北國之巔。
只半年前,獨孤鴻卻澈底消失在野豬林口,而這回,他再也找不到他!
猶然記得過去的第一回,每當他找著獨孤鴻時,獨孤鴻總笑著說,無論他在哪裡,只要有人還願等他,他就一定會回來,僅管有時難免忘了時間……
可這回,獨孤鴻卻永遠失去了時間。
皇甫寄書一直明白,明白自己所保護的,其實是秋櫻那個令人沒有任何理由,就是想守護一生的笑容。
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他與秋櫻最害怕的這個『失去』,竟真的來臨了,並來得如此倉卒、如此沒有餘地……
皇甫寄書就那樣靜靜地守在洞口,由天明直至黃昏,而戚千里,沒有到來。
正當皇甫寄書暗自盤算下一步究竟如何做時,突然,他的眼眸一眯,身子倏地飛出洞口處——
「來者何人?」
如此快的戒備起全身,是因為一陣怪異的樹葉沙沙聲!
而這陣沙沙聲不僅由遠至近地快速向石洞前來,並且轉瞬間已來到他身旁!
沒有任何考慮地拔出劍準備應敵,只當『敵人』一擁而上時,皇甫寄書才發現這所謂的『敵人』竟是一群猴子!
只是猴子嗎?
不敢大意地揮劍而起,在斬落了幾隻小猴后,皇甫寄書終於看準了猴王所在!
毫不留情地一把將猴王刺落在地后,猴群『吱』一聲的散去了……
「師兄,你沒事吧?」當洞外再義恢復平靜時,秋櫻輕輕問道。
「我沒事,是猴子。」將劍上的血拭去,皇甫寄書將劍收回劍鞘。
「那就好。」知道皇甫寄書沒事後,秋櫻又喃喃說著,「師兄,不好意思,我好像有些累了,不能陪你說話了……」
「沒事,你眼吧。」
再度坐回洞口處,皇甫寄書仰頭望著那片幾不見天的密林發著呆,然後恍惚之中,聽到一陣想極力隱忍的低泣聲緩緩由洞內傳來……
他只能裝做沒聽見,僅管那極力壓抑的痛苦哭泣,是那樣刺痛者他的心。
終於,洞內哭聲緩緩消失,洞內人的氣息開始平順,而天色,更加暗沉了。
隨著夜幕的低垂,颯颯寒風也愈發沁人。
怪的是,皇甫寄書卻並不覺得冷,反倒覺得自己的身子有些古怪的發熱著,那種熱度似乎是由心底升起,緩緩散至四肢百骸!
不對勁!
這可是嚴寒的十二月天啊!
當感覺到自己不知何時竟站起身緩緩向石洞內走去、體內還有股不斷隱隱躍起的慾望時,他的背脊徹底僵硬了!
難不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