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請罪
韋姌被楊信摔在床上,只覺得胸口一悶。楊信邊脫外袍邊說道:「讓我先嘗嘗你這九黎第一美女的滋味,再賞給眾將士!今夜,無論是你那位身為後蜀少主的情郎還是天雄軍指揮使的夫君,都無法救得了你!」
韋姌閉上眼睛,雙手握緊成拳,忽然聽到身後破門而入的聲音。
楊信還來不及轉身,只覺得一道寒光逼過來,不得不閃身避開,迅速去拿自己的武器。
「堪」地一聲,金屬急遽碰撞,擦出火花。
韋姌回過頭去,見到楊信舉劍吃力地抵擋一把大刀。而用刀之人,正是魏緒。
韋姌認出他來,大吃一驚。這人,怎麼會在這裡?
那邊兩人打的難解難分,霍甲趁亂跑進來,小聲道:「小姐,我們快走。」
韋姌驚魂未定,點了點頭,跟著霍甲逃出屋子,只覺得腳步虛浮,心臟猛跳:「你們都沒事吧?」
霍甲抱拳道:「幸虧魏都頭及時趕到,將我們解救了出來。陽月被打昏了,我們已將她抬上馬車。小姐,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裡。」
韋姌回頭看了一眼:「那人……」
「魏都頭是蕭軍使麾下的猛將,有以一敵百之勇,定能全身而退。我們趕緊走吧!晚了可就走不掉了!」霍甲著急道。
韋姌再不遲疑,跟著霍甲出門上了馬車,馬車夤夜飛奔著離開了齊州。
第二日,陽月在馬車上醒來,著急地四顧,看到韋姌方才鬆了口氣。
「小姐,您沒事吧?」
韋姌昨夜受了不小的驚嚇,但為免陽月擔心,仍是露出笑容來:「幸虧蕭鐸麾下的魏緒及時趕到,我沒事。」
「他們不是說好在博州接應的嗎?怎麼忽然跑到齊州來了?不過幸好他們來了,要不然我們這些人……」陽月想起來,還是覺得后怕,伸手順了順胸口。
「月娘,那個魏都頭,是我在山洞裡遇到的人之一。」韋姌盡量鎮定地說道。
「嗯?」陽月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小姐是說……是說……」
「那另一個人,很有可能就是蕭鐸。」
陽月抬手捂住嘴巴,難以置信地看著韋姌。韋姌輕輕點了點頭。
從昨夜她一直在想,什麼人能讓周宗彥派出兩個心腹家臣搭救,又是什麼人能夠讓魏緒叫一聲主上。想來想去,便只有蕭鐸。
那人便是蕭鐸。便是傳說中殘忍暴虐,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呵,還真是不能盡信傳說。他雖然冷漠,倒也不至於毫無人性。難怪蕭家沒有追究那一夜她被擄走的事情。
然而,讓韋姌更想不明白的是,究竟是什麼人將九黎的事情泄露出去的?就算在九黎族中,知道此事的人,應該也只有阿爹阿哥和她三人而已。如果楊信知道了,還有沒有其他人知情?
大概是那晚受了驚嚇,加之思慮甚重,韋姌在接下來的日子裡竟然病倒了。
這一病,便病到了鄴都,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
她本來應該在到達鄴都之時,穿著喜服直接入蕭府與蕭鐸拜堂成親。可這樣一來,婚期只能延後。
從九黎到青州,再從青州到鄴都,這一路過來,陽月也算見識了這後漢的繁華。可進了鄴都,站在蕭府的朱漆銅環大門前,她還是發自內心地嘆服,終於體會到了公子均提到過的那句「閭閻撲地,鐘鳴鼎食之家。」
高墉早就奉蕭夫人柴氏之命,在內院收拾好了住處,備下醫士,只等韋姌到來。
陽月將韋姌用風帽兜好,扶進府中,眼睛也不敢亂看。到了她們的住處,她把韋姌放躺在床上,退到一旁,醫士上前診脈。
過了一會兒,醫士有了結論,出去跟高墉還有霍甲稟報。
霍甲總算鬆了口氣,高墉安排他先去休息,然後自己去了柴氏的院子回話。柴氏依慣例住在府中的北院,因患有頭風,不大管事,中饋交給薛氏主持。這次牽涉到蕭鐸,她才破天荒地上心。
明堂裡頭,薛氏正在給柴氏伺候湯藥。柴氏端莊沉穩,早過了不惑之年,仍是雪肌花貌。她穿著聯珠團窠紋錦的外裳,裡頭是黃櫨色的裙子,頭上插著幾根金螭虎釵。眉眼間暗含著不怒自威的氣勢,屋子裡的侍女都不敢發出多餘的聲響。
薛氏穿著莧色的菱格四合如意錦的窄袖長裙,髮飾只有兩根銀質的摩竭銜花簪子。她年紀比柴氏小,瞧著卻比柴氏還要素淡。她恭恭敬敬地舀了湯藥喂到柴氏的嘴邊,眉眼低垂。
高墉從外面進來,跪在地上行禮之後,將醫士的話轉述了一遍。
「醫士說,姑娘是心氣不順,倒不是什麼大毛病。能醒過來也就無大礙了。」
「那就好。」柴氏擺了擺手,示意薛氏不喝了。薛氏連忙放下藥碗,又殷勤地端了杯溫水過去,給柴氏漱口。柴氏漱了口問高墉:「軍使從營中回來了嗎?」
高墉點頭道:「剛回來,但被使相叫到書房去了。」
***
前院蕭毅的書房,雕著纏枝蓮紋的隔扇緊緊閉著,幾個穿著甲胄的士兵站在門前守衛。
屋內的氣氛有些凝滯。
蕭毅坐著,手緩慢地摸著椅圈上平滑的鱔魚頭,沉默地看著書桌前的兩人。他身材魁梧,燕頷虎頸,喜怒不形於色。
魏緒跪在地上,急吼吼地說道:「使相,楊信敢公然攔下青州送親的隊伍,還差點把人……屬下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屬下跟軍使去找那廝討個說法,有何不對?」
蕭毅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慢喝了兩口:「茂先,你也是這麼想的?」
「楊信確實過分。不教訓一番,難以平眾怒。」蕭鐸回道。他剛從軍營中回來,起先並不知齊州出了事。聽了魏緒的稟報,覺得楊信欺人太甚,應該給點教訓。怎料他人還未出府,便被蕭毅攔了下來。
「兩軍交戰,豈能兒戲?你領兵多年,就這麼沉不住氣?」蕭毅端著茶杯,目光凌厲地射向蕭鐸,「你對那姑娘如此上心,難道有什麼為父不知道的內情?別忘了,我因何讓你娶她。」
蕭鐸沉默,然後單膝跪下,拜道:「父親明鑒。楊信扣的是我們的人,失的是天雄軍的顏面。與韋姌無關。」
魏緒在旁撓了撓頭,心急如焚。他一路趕回來,就等著軍使點將殺去齊州,拿了楊信那廝,偏使相不咸不淡,真是急煞他也。
此時,僕從在門外稟報道:「使相,那個……」他斟酌了一下字句,「有個人跪在府門口請罪,瞧著,好像……好像是橫衝都的楊軍使。」
魏緒咋舌,愣了須臾,扯了扯蕭鐸的袖子,蕭鐸不動。
蕭毅終於放下茶杯道:「茂先,出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蕭鐸應是,這才起身帶著魏緒,一道往府門口走去。
魏緒是個直腸子,有什麼說什麼,他亦步亦趨地跟在蕭鐸身後:「軍使,屬下有點懵。這楊信唱的哪出啊?」
「看了便知。」蕭鐸淡淡道。
……
楊信光著上半身跪在蕭府門口,背著荊杖,身上還有別的傷痕。往來的百姓議論紛紛,有的還駐足觀看。
楊信覺得十分難堪,看到終於有人出來了,連忙抬起頭。待看見蕭鐸,他心裡咯噔了一聲,還是抱拳道:「賢弟,為兄特來請罪。」
蕭鐸不應,單手背在身後,居高臨下地看著楊信。至今日,他後背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疼,楊信此番又劫奪韋姌,他自然沒什麼好臉色。
楊信比蕭鐸還年長几歲,在諸路節度使的公子們當中,也算是出類拔萃的。可憑空殺出來一個蕭鐸,二十四歲便做到了一軍指揮使的位置。在領兵打仗上更是天賦異稟,麾下人才濟濟。如今說起漢軍將領,人人都只知道蕭鐸,誇他是人中騏驥,哪裡還有人提起楊信?
楊信心中自然百般不服,無奈此次失策,只能放低姿態:「我知道自己一時失察,鑄成了大錯。可錯不全在我,是齊州刺史那老糊塗將事情搞錯了!我也因此受了父親責打。賢弟還請看在兩家多年相交的情分上,莫跟我計較。」
「哦?」蕭鐸不咸不淡地發出一聲。
楊信頓時僵住,手指在袖中捏得「啪嗒」直響。
站在他身後的裴謙連忙上前拜道:「蕭軍使,這一切真的是場誤會。原本我家軍使去齊州的時候,帶了一門妾室。哪想到那妾室趁他出門喝酒,在官邸與人私通。我家軍使那夜喝了酒,怒氣正盛,刺史大人誤把他領到三小姐的住處,黑燈瞎火的沒有看清,這才……所幸並未釀成大錯。」
魏緒搶白道:「你這番話騙三歲小兒還行,用來騙我們?你家軍使好色成性,這是整個大漢都知道的事情。只是沒想到他居然色膽包天,敢打我們未來夫人的主意!怎麼,難道我們天雄軍是吃素的嗎!」
「魏都頭息怒……」裴謙欲再辯解,被楊信制止。
楊信站起來,強忍著怒氣,對蕭鐸喊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可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若不信,可以問問你那位未來夫人,我喊的是我妾室之名,可有提到九黎族跟你蕭府半句!」
楊信故意點到九黎,就是要提醒韋姌,他知道那個秘密。此事一旦傳揚出去,不論真假,她那深山小族和親人們,可就不得安寧了。韋姌為了保護九黎,勢必會順著他的話,不再追究。
楊信原本打的算盤很好。他想扣住韋姌,把那東西的事情套問出來,便有了名目起兵,然後再將美人私藏。哪想到韋姌嘴硬,魏緒又及時趕到,他偷雞不成蝕把米,回去后被楊守貞罵了個狗血淋頭。
蕭鐸掃了楊信一眼,便轉身進府。他的確是有些事情要問問韋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