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節 立足遼東(中)
最近這段時間,菲陸軍異乎尋常的軍事行動,讓奉天城內一向沉穩的張作霖憂心忡忡、如坐針氈。
菲外交部長劉思揚親口答應把營口和大石橋兩地交還給奉軍的,本來是事先談好的事情,可當他們派人前去接收這兩個地方的時候卻被駐守在那裡的菲軍給趕了出來!兩名接待他們的菲軍軍官答覆說「不知道」、「沒接到命令」、「你們是異想天開吧」、「有本事自己從日本人手裡搶去啊」!連挖苦帶諷刺,把前去接收的幾個官員弄了個「燒雞大窩脖」,最後連口水都沒喝上,只好灰溜溜地回來了!
接著,菲軍又派出了兩個團抵達海城外圍,真正的兵臨城下!駐守海城的奉軍旅長叫鮑德山,兩軍指揮官在城外進行了交涉,對方一名叫葉挺的中校團長對他提出了要求:「(請奉軍)給我們讓路並提供火車皮運兵,我們要去長春打日本人!」
另一名團長許光先也威脅說:「如果奉軍膽敢無理阻止我們『粵軍』驅逐日寇的正義行動,我軍將視你們奉軍為漢奸賣國賊,首先將你們這些只會吃飯、卻無能保護老百姓的廢物消滅掉!」
他特彆強調了自己是「粵軍」而不是「菲軍」。雖然鮑德山等幾名軍官可能弄不明白其中的含義,但是張作霖卻一定能知道:「粵軍」打奉軍那是「內戰」、「菲軍」打奉軍卻是「侵略」。這個主意,當然還是出自劉思揚的腦袋瓜:名正則言順嘛!這樣一說,他們在遼東搶張作霖地盤的行為就是中國的「內政」了。他們現在需要在國內製造這種輿論——他們是這裡的「解放者」,而不是「侵略者」。
這兩位都是廣東人,官話(普通話)說的都不怎麼樣。跟他們倆交涉的奉軍旅長鮑德山、團長許昌有,如同聽「鳥語」一樣,老半天才總算在一個懂粵語的馬弁的再三解釋下弄明白了這兩位的意思。可是這時候,這兩位神態倨傲、滿臉不屑的菲軍團長卻已經走遠了,他們倆也只好進了城。
接著就有士兵來報:「長官,那些廣東蠻子們準備進攻啦!」
嚇得鮑德山趕緊帶領幾名奉軍軍官連忙跑上了城牆:只見城牆之下粵軍部隊正在調動,尤其是對方的炮兵,那如樹林般密集的炮管紛紛昂起了頭、對準了海城方向!
鮑德山的臉上嚇得冒出了冷汗:連日本人都被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跟這些人開戰啊!他不敢怠慢,一邊給張作霖發報報告情況,一邊連忙派人再次出城解釋:「請貴軍務必給我們幾個小時的時間請示大帥!這種大事,我們不敢做主啊!」然後他又奉上了雞鴨魚肉犒勞菲軍、還把幾根金條偷偷塞到兩位團長的衣袋裡,以此來表示他們的誠意。
那位叫許光先的中校顯然屬於「通情達理」的人,他悄悄地告訴鮑德山:「我們是陳(炯明)大帥手下粵軍第三師的隊伍,你們跟菲律賓政府談什麼都跟我們沒關係!雖然我們跟日本人有仇,可是我們跟錢和地盤沒仇啊!就把這些話原封不動地告訴你們張大帥,一定會有你的好處!聽明白了嗎?」
說完,他還把兜里的金條拿出來亮了亮:「我是看在這個的面子上才告訴你這些的,你可要知道進退呀!」他露出了一付很貪財的嘴臉,於是又從鮑德山那裡敲詐了不少黃白之物。
就這樣,又一封電報被送到了張作霖的手裡:「對方說是歸屬陳炯明指揮的粵軍第三師,他們還明確地提出了要錢、要地盤的要求!」
張作霖氣得把手裡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媽了個巴子的!陳炯明這個王八羔子搶地盤竟然搶到老子的頭上來了!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張作霖知道對方派出的兵力數量之後,就立刻敏感地意識到——菲軍要搶他的地盤了!但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來搶他地盤的部隊並不是菲律賓,而是遠在廣東的陳炯明派來的!
雖然張作霖早就得到了陳炯明、李厚基等人投靠菲律賓的消息,但是在這個年代,國內的大小軍閥又有哪一個沒有外國勢力的支持呢?「有奶便是娘」,段祺瑞、吳佩孚、曹錕,當然也包括他張作霖,大家不都在做著同樣的事情嗎?
但是有一點他們卻很一致:就是沒有任何一個督軍會把自己手裡的軍隊指揮權交出去!他們需要外國人的錢和槍炮來武裝自己的軍隊、搶奪中國的統治權,而外國人需要的卻是他們對本國在華利益的「關照」!
陳炯明看來是把自己的軍隊交給菲律賓指揮了!粵軍既然能打敗強悍的日本軍隊,現在來搶他張作霖的地盤又有何不可呢?想到這裡,張作霖的火氣終於消散了。他緩緩地說道:「本來我以為,在中國這塊地盤上只有段祺瑞和吳(佩孚)曹(錕)兩軍尚有實力與我一戰,萬沒想到現在又突然殺出個陳炯明來!好!好!好啊!這下子,這中國的大地上可要熱鬧嘍!」
一見張作霖終於冷靜了下來,楊宇霆連忙把搜集到的情報匯總分析給他聽:「菲軍......哦不,應該是粵軍!粵軍從大石橋出發的部隊共計有六個團:停留在海城兩個團、奔本溪方向的是四個團,估計是去接收撫順和本溪的那兩個礦去了。根據情報,這六個團都是隸屬陳炯明的粵軍!不僅如此,在遼東全殲日軍第二軍和打敗日本關東軍的部隊,主力就是粵軍的這兩個師!」
張作霖渾身一振:「你剛才是說,粵軍只用了兩個師?這個消息可靠嗎?」
楊宇霆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完全可靠,這是我安排在大連的一名細作剛剛送來的情報!據說,粵軍這兩個師是菲律賓政府出錢雇來打仗的!」
張作霖說道:「呵呵呵,這倒是新鮮事兒啊!這年頭兒,還有出錢雇軍隊為自己打仗的,新鮮,真新鮮!他陳炯明是什麼東西變的,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的部隊怎麼可能變得這樣厲害?難道說他投靠了菲律賓之後,連軍隊都脫胎換骨了嗎?我不信,絕對不信!你知道他們的指揮官和兩個師長都是誰嗎?」
楊宇霆的臉色更陰沉了:「暫時還不知道,但是絕對不是陳炯明親自指揮的,更不是鄧鏗和許崇智!大帥,事情都在那裡擺著呢!按照他們現在的戰鬥力,恐怕我們和段祺瑞、吳佩孚、曹錕捆到一塊兒都不是他們的對手啊!據駐防海城的鮑德山旅長報告,僅他們一個團的重炮,就比我們三個混成旅還要多呀!就是世界一流的法國陸軍,恐怕也趕不上他們的武器裝備!菲律賓的本錢這次可下得不小啊!」
張作霖「噌」地站了起來,在地上煩躁地來回走動起來。楊宇霆卻沒有動,而是安靜地坐在那裡等候著。因為他知道張作霖的幾乎所有的習慣動作:這是大帥在思考重大的問題!
對於遼東爆發的日軍與菲律賓的軍事衝突,張作霖的心裡是樂見其成的。日本人居心叵測,在東北橫行霸道,一直對奉軍採取壓制手段。可以說,他張作霖這幾年的精力大部分都用在了跟這些日本雜種的周旋上了。這次來了個日本人的對頭,他的壓力也就大大減輕了。最好他們兩邊拼個兩敗俱傷,那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此時的奉軍勢力已經十分強大,步兵有二十七個旅,騎兵約有四個旅,炮兵有山、野炮四個團及重炮一個營,加上各地的守備部隊,已經擁有部隊35萬人之眾,裝備比較其它軍閥而言也屬精良,尤其是奉軍的炮隊,比段祺瑞和吳佩孚更要強上了許多。
按照楊宇霆的建議,建立奉軍自己的海、空軍和擴建原「奉天軍械廠」為「東三省兵工廠」的計劃已經開始實施。預計「東三省兵工廠」建成之後,每年能夠生產大炮(包括山炮、野炮、重炮等)約一百五十門、炮彈十餘萬發、步槍六萬餘技、槍彈六十餘萬粒、機關槍一千挺以上以及大量的迫擊炮。到了那個時候,他張作霖就再也不用在武器裝備上仰人鼻息了!
張作霖終於停下了腳步:「凌閣,看來你這個『東三省兵工廠』的督辦,是時候把我們的武器製造計劃改一改了!我準備將兵工廠再擴大一倍,爭取達到年產火炮三百門、炮彈二十萬發的能力!」他是個從戎馬生涯里走出來的軍人,當然很敏感地從日、菲發生在遼東的這場軍事衝突中看到了大炮的數量在戰場上的巨大威力。
楊宇霆連忙應道:「是,大帥!我馬上就去辦。」
張作霖點了點頭:「凌閣,除了增加武器的數量之外,你還要再多找些老毛子的技術人員來!」東三省兵工廠的擴建應該感謝蘇俄爆發的革命,否則楊宇霆也不會順利招來那麼多的俄**工技術人員。
沒有理會楊宇霆的答應,他繼續說著自己的心事,希望這位「小諸葛」能給他拿個主意出來:「咱東北軍隊現在在全國也算得上是兵強馬狀了。我本打算趁著段祺瑞和曹錕爭權的時機把咱的勢力打進中央政府,可是萬沒想到現在咱的後院起火了。看來是天不助我呀!」
張作霖對全國的局勢一直十分關注。他信奉的是「實力第一」的人生哲學,既然自己已經具備了「爭霸中原」的實力,自從去年歲末(1919年年11月28日)靳雲鵬當了國務總理之後,他的目光就不再局限於東北,而是投向了全國。
孫中山領導的護法戰爭結束之後,在中國大地上出現了南、北兩方的軍事對峙:北方是以直系曹錕、吳佩孚和皖系段祺瑞為主的北洋軍閥,南方則是以湘桂粵聯軍為主力的西南軍閥。
1919年10月,南方的形勢發生巨變:陳炯明在菲律賓政府的支持下發動粵桂戰爭,順利佔領了廣東全境。南中國最大的一股軍事勢力——陸榮廷為首的桂系軍閥戰敗並退回廣西。但是南北對峙的局勢依舊,不過是主力由桂軍變成了粵軍(實際上是菲律賓)而已。
靳雲鵬的組閣更是「時勢造英雄」的典範。
靳雲鵬,字翼青,山東濟寧人,家貧少孤,只有一個兄弟靳雲鶚。兄弟二人幼年時均有膂力,推小車沿街賣水和代人搬運貨物以養老母,知命安貧、樂善好友。有一年雲鶚的水車濺了當地縉紳孫尚書的兒子,當場被孫家健仆揍了一頓,行時尚悻悻表示再問罪,兄弟二人乃連夜以水車載母妹逃往濟南,經營染布。靳右眼外斜,顧主們遂以「斜眼染匠」呼之。
其後靳母子轉赴煙台謀生,正值袁世凱在小站練兵,靳兄弟均投效了新軍。靳雲鵬因眼斜,只列名備補兵,清掃馬廄廁所。靳因勤樸踏實,某次袁世凱巡營,見靳工作認真、好學不倦,遂予提升,后被選送新建陸軍附設炮隊隨營武備學堂第一期學習,該學堂監督為段祺瑞,受段知遇。宣統年間靳任段祺瑞第二路軍總參謀。段領導北洋軍人要求清帝遜位,就是靳的一手運用,他從此成為段的親信。
靳平素事母至孝,而靳太夫人雖目不識丁,卻能安貧樂道,其兩子雖已大貴,靳家家風仍極樸厚,袁世凱在日對靳母讚不絕口。每逢袁家中請靳母吃飯,這位老太太必帶四包禮物:「雞蛋十個,豆腐四塊,煎餅六斤,鹹菜一罐。」而禮單上則寫的是:「吉子十個,都福賜快,堅兵祿金,賢才一貫。」袁世凱必親自點收,即席大嚼,賓主稱快。
靳雲鵬後來做第五師長和山東將軍,最後擔任陸軍總長。現在終於再上一層樓,爬到了國務總理的位置上,他這年剛剛40歲。
自從錢能訓內閣1919年6月13日辭職之後,此後一直是代理,正式的國務總理由於徐世昌、段祺瑞各有意見而難於產生。他雖然是段的左右手、皖系的大將,可是他具有多方面的條件,使他贏得了多方面的支持:他是奉系首領張作霖的兒女親家,和直系曹錕是拜把兄弟,因為他是山東人,所以和直系的實力分子王占元、吳佩孚是同鄉。由於吳佩孚曾通電支持他,於是外間便有直皖兩系之外,將成立「魯系」之說。
1919年11月28日,眾議院通過了內閣名單,12月3日參議院也予通過,名單如下:外交總長陸徵祥;內務總長田文烈;財政總長李思浩;陸軍總長靳雲鵬(兼);海軍總長薩鎮冰;司法總長朱深;交通總長曾毓雋。否決了教育總長夏壽康、農商總長張志潭。而以田文烈兼農商總長,傅岳棻代理教育總長。周自齊則被任命為幣制局總裁。
靳雲鵬的抱負是要促成直皖兩系重歸於好,進而促成南北和議、全國休兵。他有一個打算,想請吳佩孚出任北方總代表,曾派吳光新到衡陽拜訪吳佩孚。他認為吳佩孚和西南方面已連成一氣,如果吳出面,和談是會達成圓滿結果的。靳雲鵬的和平主張與菲律賓制訂的「和平統一」政策不謀而合,於是靳雲鵬的上台得到了菲律賓總統的通電支持。由於此時菲律賓已經取代日本、成為左右中國各方勢力的唯一外部力量,菲律賓政府的公開支持,終於讓靳雲鵬內閣脫離了歷史上短命的宿命,一時間靳內閣在中國大地上如日中天。
北洋軍閥在袁世凱死後即一分為二、二分為三。二是直系和皖系,直系以馮國璋為首腦,曹錕為副,長江三督為骨幹。皖系以段祺瑞為首腦,徐樹錚為中心,靳雲鵬、段芝貴、倪嗣沖、張敬堯、傅良佐、吳光新等都是大將。二而三是又添了一個奉系,後來居上,成為鼎足而三之勢。
直系在馮國璋死後,曹錕便高踞首席。原來風雲一時的長江三督也唯曹馬首是瞻,曹之穩坐釣魚台,得力於他的愛將——北洋後起黑馬吳佩孚。吳雖是一名師長,可是一舉手一投足,一言一行都引起全國的注意。他在湖南始而驅兵疾進、所向無敵,繼而陳兵不戰、通電主和,他能把握時局中心善為運用,並爭取廣大人民的同情與支持。由於他能做能唱,使南北軍人都對他刮目相看。曹錕是他的嫡親長官,這樣一來,水漲船高,吳佩孚便成為直系名至實歸的直系領袖了。
段祺瑞本可以成為袁世凱的繼承人、整個北洋派的領袖。只因他過於剛愎、不能容物,又信任徐樹錚,遂失去大多數人的擁戴,只好鞏固皖系以自重。徐樹錚當然是個角色,可惜太過專橫,又太露鋒芒,他對段的貢獻最大,對段的影響也最大,真可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至於傅良佐、吳光新、張敬堯之輩,都是段的負擔,既不是人才,又不是戰將。
奉系的崛起當然佔了地利之便,加上段祺瑞在和馮國璋明爭暗鬥時,徐樹錚獻計拉張作霖和奉軍來對付直系,這便給了奉系一個壯大的機會。張作霖在和皖系的互相利用過程中佔了極大的便宜,說到底,是這種利害的結合造成了雙方實力的此消彼長。在勢力大增的同時,也使他的野心隨之增長起來。當他覺得自己的力量足可以獨行其是的時候,他便不願意繼續接受皖系的擺布,甚至產生了「爭霸中原」的野心......
楊宇霆沉思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地回答道:「大帥,粵軍的事情應該不難解決:花點兒錢,然後我們再找菲律賓這個僱主來說話,帶他們撤出去也就是了。不管怎麼說,這佃戶也應該聽地主的話才合乎常理。只要我們今後能象從前跟日本人那樣,與菲律賓政府把關係搞明白,大帥想要問鼎中原還是有機會的!不過,我總覺得這些菲律賓的革命黨人可能要比日本人更難對付啊!」
聽了楊宇霆的這番話,張作霖緩緩地點了一下腦袋,神色也比剛才好了許多:「凌閣此言極是!這件事情關係重大,也只好再麻煩凌閣老弟再辛苦一下去一趟大連了。還是讓輔臣跟你一起走一趟吧,萬一遇到大事也好有個商量!你們也不必事事跟我報告,只要能把這些廣東蠻子禮送出境、只要不是特別苛刻的條件我們都可以答應,你們倆就商量著辦吧!」
楊宇霆連忙應「是」,匆匆打點好簡單的行囊,與張作相離開了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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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宇霆和張作相風塵僕僕地一路趕到了大連。一下汽車,他們倆連旅館都沒有進,帶著一群隨從心急火燎地直奔臨時政府所在地而來,就更不要提洗漱、休息一下了——對方已經兵臨城下了,他們當然需要儘快找到劉思揚!
「哎呀呀,思揚慚愧,怎敢勞動兩位老兄又跑一趟啊!真是罪過,罪過呀!」劉思揚笑容滿面地快步走上前去,熱情地緊緊握住了楊宇霆和張作相的手,連連搖晃著。對方的熱情,讓楊宇霆和張作相一直懸著的心稍微塌實了一點兒。
「思揚老弟!」雙方坐定之後,楊宇霆首先開了口:「客套話我就不說了,我們倆這次來,就是想請老弟告訴我一句實話:咱們上次達成的協議還算不算數?」
劉思揚依然微笑著說道:「凌閣兄這是說的哪裡話來?上次我們達成的協議是我代表我的政府跟你們簽署的正式文本,不論到什麼時候那都是算數的,我們菲律賓政府是講信譽的!」
楊宇霆點頭說道:「這樣就好。可是為什麼我們的人去接收營口和大石橋,貴軍卻拒絕移交給我們呢?還把我們派去接收的人趕了出來,這也太......」他一臉的激憤。
劉思揚一愣,滿臉都是不相信的神色,他用疑惑的口吻問道:「竟然會有這樣的事?兩位請稍候,待我去問問那些軍痞!」說完,他站起來向外面走去。
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安靜地坐在那裡等候。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劉思揚就回來了。兩人連忙站了起來,異口同聲地問道:「怎麼樣?」
劉思揚陰沉著臉坐了下來,用和緩的語氣說道:「是有這麼回事,真是對不起兩位了。可是這件事情我現在做不了主了,這裡的軍隊最高指揮官一會兒就到,我要他們親自來跟你們說明情況。」說完,他裝做無奈地深深嘆了口氣。
張作相小心翼翼地問道:「部長先生,難道這裡的軍隊不聽你們政府的命令嗎?」劉思揚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他。
楊宇霆連忙說道:「輔臣孟浪了,如果是涉及到貴國內部的事情,您大可不用回答我們。」
劉思揚用略顯艱難的口氣緩緩說道:「為了表示我方對你們的誠意,我只能告訴你們一點:這次參加遼東戰役的部隊是陳炯明的粵軍,並不是我們的直屬陸軍。這麼說吧......他們是我們花錢雇來打仗的!」
兩個人相視著交換了一下眼神:劉思揚說的話跟他們掌握的情報是一致的,那麼他剛才應該不是做戲,更沒有騙他們,而是確實不知道這件事!
張作相用理解的口吻說道:「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既然粵軍是你們雇來打仗,那他們就應該聽你這個僱主的話,這樣才合江湖道義嘛!」
劉思揚搖了搖頭,頹然說道:「這次的錯不在我們,而是你們『東北邊防軍』食言在先吶!你們前幾天對我承諾『只要你們張大帥一聲令下,小日本兒就插翅難飛、絕對逃不回長春』,於是我就放心地把營口的日軍交給了你們來解決,同時也減少了他們的雇傭費用。這俗話說:千里為官、為了吃穿,當兵的求點兒財也不為過啊。因為你們把日軍放跑了,粵軍從我們這裡少拿了不少的錢啊,所以他們很生氣,把這筆損失算在了你們的頭上,這才找你們的麻煩。因為這件事,我們兩方的上層之間也鬧得很不愉快。仗打完了,我們按照協議已經把兵權又交回了陳炯明的手裡,這支軍隊現在已經不服從我們的調遣了,而是聽從他們陳大帥的命令,這個時候我們也實在不好說話呀。」
楊宇霆和張作相蒼白著臉慚愧地低下了頭,半天都沒有吭聲。事實都在那裡擺著:日本人順利闖過了奉軍重兵把守的三道封鎖線跑到了長春,確實是他們的軍隊無能,沒有兌現當初對劉思揚的承諾。他們兩個也是軍人,當然清楚己方的過失。
劉思揚又說道:「兩位還請稍安勿躁,多等候兩天。我已經給孫總統和張總理髮了電報,這件事情,還是由他們向陳(炯明)大帥去說的好,我相信一定會給兩位一個滿意的答覆。」一聽這話,兩人的臉上才有了一些血色。
劉思揚用推心置腹的口吻說道:「一會兒粵軍的指揮官就來了,他的脾氣有點兒怪,你們兩位千萬不要意氣用事啊!」
楊宇霆和張作相連忙點頭答應。正說著,一位身穿粵軍軍服、佩帶著綬帶和中將軍銜的軍官帶著兩名「馬弁」,神態倨傲地大步走了進來。
劉思揚連忙站了起來為他們介紹:「這位就是粵軍遼東戰役總指揮——吳志明中將!這位是東北邊防軍總參謀長楊宇霆上將,這位是東北邊防軍副總司令張作相中將!」
楊宇霆和張作相連忙伸出手來一抱拳:「原來是吳將軍駕到!久仰,久仰!」他們倆沒穿軍裝,也只好行抱拳禮了。
吳志明「啪」地一個立正,舉手向劉思揚敬禮:「劉部長好!」對這兩個正在行禮的奉軍高級將領,他卻彷彿根本就沒看見一樣,連眼皮都沒有抬。楊宇霆和張作相尷尬地愣在了那裡,兩張臉憋成了紫茄子。
劉思揚連忙打圓場:「呵呵,吳將軍真是太多禮了!將軍來得可真夠快的呀,各位不要都在這兒站著呀!用咱們東北話說,這站著的『且』(方言,讀音qie,「客人」的意思)可是不好『答對』(方言,「招待」的意思)呀!各位將軍快請坐,坐、坐、坐!」
楊宇霆和張作相只好順著這個「台階」坐了下來。吳志明則大馬金刀地坐在了一把太師椅上昂然地目視前方,手裡還拄著一把造型精美的日本戰刀。兩個「馬弁」則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嚴肅神情,手放在腰間的槍套上,筆直地站在吳志明的身後。
這個時候的楊宇霆和張作相卻疑惑地交換著眼神,又用別人無法察覺的動作搖了搖頭:雖然說他們跟粵軍並沒有什麼往來,但是畢竟都是多年來雄霸一方的督軍(軍閥),對於各個勢力中有哪些重要人物、有哪些能打仗的將才,他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在他們的記憶里卻怎麼也找不出來「吳志明」這個人物來!
在這個時期,各地的督軍實際上就是各地的「諸侯」,當然也都心照不宣地各自打著自己的小算盤。雖然北京政府的命令好象除了向「中央政府」要軍餉的時候他們才聽,但是最起碼在表面上他們還是要接受北京政府領導的:高級官員的任免、少將以上軍官的提拔和任命,都需要向北京政府的有關部門申請,得到批准之後才能算正式的和合法的。
不要說這些大大小小的軍閥們自己,就是連普通百姓們都知道這純粹只是個形式而已,何況北京政府也不敢不批准(不批准也沒用)。但是各地的督軍們還是在「自覺」地這麼做,搞分裂的壞名聲當然誰也不願意擔,他們也都以此來表示自己是「維護中央政府權威」的。這個吳志明既然是名中將,那他必須要得到北京政府的任命,他們倆就更不可能不知道了!
劉思揚呵呵地笑著說道:「三位將軍還是頭一次見面吧?兩位可能都沒聽說過吳將軍的大名吧?吳將軍是在廣東宣布自治之後才得到陳(炯明)大帥的賞識和重用的。吳將軍遼東一戰打得實在漂亮,這也證明了陳大帥真乃當世之伯樂也!這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嘛』,你們幾位都是咱中國的軍人,以後你們可要多多親近親近啊!」
兩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是陳炯明宣布廣東獨立之後才提拔上來的,難怪自己不知道呢!不過這個吳中將也確實給陳炯明長臉,出手更是一鳴驚人,僅在遼東與日軍的這一戰,他肯定就是當之無愧的「國內軍界之翹楚、當世之名將」了!可是人家也確實有值得驕傲的資本啊!跟這個驅逐外寇的粵軍將軍相比,他們這些只會打內戰的將軍們實在是差的太遠了!
想到這裡,楊宇霆終於想明白過味兒來了:「不怪剛才劉思揚提醒自己「千萬不要意氣用事」,他肯定知道這個吳將軍的臭脾氣,這才提前囑咐我們的!」
楊宇霆感激地望了劉思揚一眼,對著吳志明露出了笑臉:「吳將軍遼東一戰,以區區兩個師全殲日寇一個軍,以少勝多,真乃天縱奇才也!楊某佩服,佩服啊!」
張作相也緩過神來感慨地說道:「聽劉部長講『火燒南山』之計時,張某就盼望著有朝一日能與將軍有緣相見啊,今日終於遂了張某的心愿了!吳將軍能夠想出這樣的奇計,當堪比古今名將!將軍即使與李廣、霍去病、岳飛等先輩齊名,亦毫無遜色矣!」
他們倆馬屁話起了作用,吳志明面露得色,臉上也終於露出了微笑:「哈哈哈,吳某實在不敢當此謬讚!保家衛國、驅逐外敵,乃我輩中**人之神聖使命也!方才不是吳某張狂,而是吳某鄙視那些只會對內如虎狼般敲詐盤剝自己的百姓、對外卻卑躬屈膝、委屈求全的崇洋媚外之徒!」
「這是指著和尚罵禿子,說我們呢!」楊宇霆苦笑著解釋道:「我們張大帥可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出賣祖宗的事情,這一點我楊宇霆敢用腦袋來擔保!可惜我們的實力不如日本,所以與日寇虛以委蛇也是處於無奈呀!哪個軍人不盼望著自己能夠在戰場上驅逐外敵,也好標榜青史啊!」
吳志明點了點頭:「如果我們陳大帥不是看張大帥是個有骨氣的血性漢子,還算能夠善待百姓,也沒有出賣過國家的主權,吳某早就派兵把整個東三省全都佔了!你們的兵也真夠熊的,十數萬之眾竟然讓日寇兩萬多人順利逃出生天?不是你們故意放水吧?」
楊宇霆連忙說道:「絕對不是這樣的!日本人荼毒東北多年,我們東北人那是絕對的恨之入骨啊!」
吳志明擺了擺手:「罷了罷了,吳某相信你們這一次也就是了。既然你們東北邊防軍戰鬥力如此差勁,那長春的日寇還是留給吳某來解決吧!吳某對你們只有一個要求:讓開鐵路、提供車皮,送我軍到長春前線!兩位知道吳某手裡拿的這把指揮刀是誰的嗎?這是老子從島川文八郎那個王八蛋手裡繳獲來的!如果你們實在不願意,那吳某隻好自己動手向你們『借道』了!因此而造成的損失,請先恕吳某概不負責了!」
把這番語帶威脅的話說完,他的眼睛又向屋頂望了過去。
放他們去長春,楊宇霆和張作相是絕對不會答應的。請神容易送神難,放他們過去容易,恐怕到時候他們就再也不會輕易出來了!他倆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劉思揚。
劉思揚微笑著說道:「吳將軍也請多多體諒張大帥的難處啊!思揚已經把這件事報告給了張總理和陳大帥,你們兩位也請多多擔待,另外你們是不是要跟雨帥彙報一下呀?我認為還是讓上峰去商量的好,我們還是在這裡安心等待上峰的命令吧!我們幾個都是奉命行事,何必因為這些事傷了咱兄弟們的和氣呢?」
楊宇霆和張作相連忙答應著走出了會議室。吳志明從窗戶看著他們在外面上了車,跟身後站著的劉雲江和林波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劉思揚指著劉雲江和林波笑道:「你們兩個馬弁當得不錯嘛,挺象那麼回事兒的呢!」
劉雲江一撇嘴:「這不都是老吳逼的嘛!既然想看看這倆名人,也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只好給這小子當回馬弁了。」
吳志明嘿嘿一笑:「誰讓你們倆比我官小呢!這不見識也長了、歷史名人也看了,給我吳大將軍當回馬弁也就不算委屈你們了!」
就在他們笑鬧的時候,呂禹祥進來向劉思揚報告:「部長,松岡洋右帶著兩個日本人來了!」
劉思揚笑著說道:「給我們送錢的來了,你們倆先迴避迴避,等我對付完日本人咱們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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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岡洋右確實是拿著錢來的。上次與劉思揚的會晤不歡而散之後,他立刻向東京做了詳細的彙報。因為朝鮮半島多處受到了菲律賓海軍的攻擊,高橋是清內閣連忙對日本全國下達了戰備動員令,防備菲律賓海軍攻擊日本本土。由於海路被菲海軍切斷,讓朝鮮總督齋藤實的朝鮮駐屯軍變成了一支名副其實的孤軍,整體戰略形勢對日本十分不利。
高橋是清連著給美國總統伍德羅·威爾遜拍了三封加急電報,催促並請求美國為日本「主持公道」。這種情形,跟當年日俄戰爭時期的滿清政府倒有一比:就是請列強們來主持公道!
而此時的威爾遜總統正在忙於國內的1920年總統大選,根本無暇顧及在遠東地區發生的這場局部戰爭。他把這個任務匆匆交代給了參議院民主党參議員吉米·傑克遜來牽頭安排,就立刻離開了白宮,前往普林斯頓大學發表演講去了。於是,吉米·傑克遜參議員就這樣成為了日本人的救世主。可是他們卻萬萬沒有想到這位救世主的另一個身份:菲律賓在美國的「代言人」......
松岡洋右在吉米參議員的反覆開導下,終於決定「按照美國人為日本安排的路走」,並得到了高橋內閣的批准和授權。至於原因,是尊貴的吉米參議員的再三保證:「只要日本人按照他說的話去做,美國將保證菲律賓不會攻擊日本本土」,甚至「不會攻擊和佔領朝鮮半島」。
於是,劉思揚拿到了遼東戰爭開始之後的第一筆實惠:1900萬美圓現款!
拿到錢的劉思揚並沒有對松岡洋右稍假辭色,他不僅駁斥了松岡洋右「抗議菲律賓武裝佔領安東」的荒謬論調,而且還用非常嚴厲的口吻警告他說:「你們日本現在根本沒有跟我們討價還價的資格!我現在只提出以下幾個要求:一、必須把在長春的日本軍隊全部撤離;二、把鴨綠江對岸的義州、新義州、龍川等地做為我們的防區;三、賠償我方戰爭損失5億美圓。如果你們不滿足我方的要求,我們將在一周之後,派海軍艦隊封鎖日本本土所有的海運航道!」
他說完,根本就不等對方的回答,再一次把驚諤在那裡欲哭無淚的松岡洋右扔在了會議室里,然後甩手揚長而去......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