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一十章 風雲之末(大結局)
無止無盡的白光覆蓋了視線所及的一切,宛如天地創生之初。
光芒之下,一切皆渺如塵埃。
一時間,宇宙千萬顆星辰,都感受到了一個無比龐然的宏大意志,無論修為高低,此刻芸芸眾生都不由得因那意志的誕生而頂禮膜拜。
他們心頭都浮起了同一個明悟——
億萬年以來,第一位真神終於降臨塵寰。
舊的世代業已逝去。
從此,便是一個新的紀元。
……
光海浮沉之間,無念亦無想。
然而在絕對的空靈之中,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和悲傷卻席捲而來,讓紫塵若緩緩蘇醒。
周圍的人,無論敵友,似乎都沉浸在大道的萬千妙化之中,如痴如狂。
紫塵若抬頭望去,前方唯獨不見了那人的身影。
她能感受到,他就在那裡,但那又彷彿只是一個虛無的幻影。
他已登臨神境,一念之間,便可無處不在。
然而無處不在,便意味著虛與實俱為一體,不可觸及。
不知怎地,紫塵若忽然想起了曾經的那個夢。
夢裡的他,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一片蒼茫的白光中。
那場幻夢,是否便應在此時?
紫塵若的思緒一片空白,她艱難地在光海中摸索著,向玉凌所在的位置走去,每一步都重若千鈞。
僅僅十幾步,便漫長得像是走過了一生的距離。
「玉凌……」她喚著他的名字,慢慢地往前探出手,想要觸碰到他的存在。
但指尖所觸,卻是空無一物。
為什麼……明明他就在這裡啊……
彷彿冷澀的冰泉流淌過全身的血液,紫塵若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一動也不動。
「玉凌……」她再一次呼喚著他,眸中已有一層薄霧。
忽然,熟悉的氣息再度出現,將她攬入到溫暖的懷抱中。
「我在。」
他的聲音在紫塵若耳旁響起,將她帶離了森冷的冰河。
白光向內坍縮,重新勾勒出玉凌的身影。
他就在原地,從未離開過。
只是,從常規意義上講,他已經沒有了形體,這三大星系、宇宙萬物俱是他的形體,他此刻的存在形式,已經與方才有了本質的差別。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樣一種複雜的狀態。
神性以一種無可抵擋的勢態取得了絕對的主導,但屬於人的情感卻也不曾徹底消散,頑強而執拗地留存在意識深處。
達成了一個無比脆弱的平衡。
幸而他並非像萬法靈尊等人,歷經幾千年時光的消磨,早已漠然無情。
幸而他幾十年的生命中,有太多鮮活而生動的記憶。
而那些記憶中的人,此時都在他的身旁,未曾遠去。
玉凌拉著紫塵若的手,將目光一一掃過那些熟悉的面孔。
往事歷歷在目。
和雲夢蝶一起看過的海上日出,和玉清玄在無序時空的漂泊,和方子衿他們在書院的美好時光,和朔在暗淵化敵為友,和念羽白幾度經歷的生死風波……
以及,與身邊的她,一幕幕的相識、相知與相守。
親人、朋友、敵人……
一切的一切,共同構成了他,構成了不被消磨的人性。
為何神靈一定要無心無情?
玉凌微微用力地握著她冰涼的手,一字一頓地道:
「等著我。」
「嗯。
」紫塵若抿著唇,眸中的霧氣已經散去,她微微笑著點了點頭,鬆開了他的手。
在玉凌即將離開此地的那一瞬間,他最後回頭看了看眾人。
夜殘雲含笑而立,玉清玄和雲夢蝶的神色滿是溫柔與鼓勵,方子衿沖他揮了揮手,歸雲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念羽白滿臉燦爛的笑容……
他還是他。
他們也還是他們。
那一日的漸行漸遠,好似幻夢,了無痕迹。
即便他們知道了他的身份,那份信任,也一如往昔。
那麼,還有什麼可遺憾的?
就算要面對的是那位決定著他命運的人。
他也無所畏懼。
……
這不是玉凌第一次來到聖道星,但的確是他第一次清醒著踏足此地。
道靈道則的排斥自然不會對他發揮任何作用,他已是大道,自然便包容一切道則。
他就這樣,一步步不疾不徐地來到了黑色的高塔下。
這裡已經完全同化成了道靈老祖的天地,就連時空似乎都以另一種規則運轉著。
玉凌沒有一絲急迫的模樣,平靜地走入塔內,拾級而上。
也許走了很久很久,又也許只是一個短暫的瞬息。
他終於推開了塔頂那扇塵封已久的大門。
這只是一個黑暗而狹小的房間,沒有一件多餘的陳設。
那個人,靜靜地盤坐在蒲團上,好似從亘古以來便長存於此。
不像是至高無上的道靈老祖,反而像是一位自我封禁的囚徒。
玉凌懷著一種空寧而複雜的心緒,坐在了那個人對面的蒲團上。
出現在他眼前的這張面孔,一點也不陌生。
在十六年前,這張面孔的主人,叫做齊武。
這世間有他千千萬萬的化身,他不是他們,但他們都是他。
「看來,你不是很喜歡看到這個樣貌。」
道靈老祖的聲音率先響起,古老、悠遠,而又浸滿滄桑。
他的形態似乎並不穩定,轉眼之間,又變成了一個披著蓑衣的老人。
是玉凌在天元星的一個小村中,遇見過的那位瘋老人,幾言幾語,便讓他有了離道之悟。
這時候,玉凌才真切地感受到,兩人之間的因果是多麼的密不可分。
正因如此,他反而不知如何開口。
此方天地本已盡在他的掌控之中,但這個人,並不在天地之中。
即使這樣面對面地坐著,他也感受不到對方的一絲善意或惡意。
所以,繼續說話的仍然是道靈老祖。
「你似乎仍有很多疑問。」他的聲音非常和緩,宛如一個正常的遲暮的老人,在與一位許久不見的故友交談。
「你已去過道門之後的世界,有何感受?」玉凌平靜地道。
「最大的感受……應當是荒蕪吧。」道靈老祖道。
「那為何還要執著於此?」
「荒蕪,只是我目之所及的地方,但那個世界沒有邊界,這便意味著無限可能。」
道靈老祖似是笑了笑,他的身影一陣波動,又變成了一個頭髮稀疏、眼眶深陷的五旬男子。
「而且,荒蕪並非是全部,仍然有著有趣的生命與文明,以我完全想象不到的形式發展著,可惜,我不能長久地逗留在那裡。」
玉凌望著他的這副面孔,正是前世那位對他進行實驗的民間科學家。
他原本無法理解,那個從理論上就根本站不住腳的詭異實驗,怎麼可能會有人想不開去投資,如果是面前這個人的話,一切就完全合乎情理了。
所以,玉凌想了想,也問了一個合乎情理的問題:
「為什麼是我?」
那時,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和其他人並無不同。
「並不一定是你,只是你成功了。」
道靈老祖聲音悠遠:「越是畏懼死亡,便越容易遭遇厄運,而那時的你,正因不在意生死,反而最為貼合化道的狀態。」
「所以,那所謂的實驗,便是你在篩選可以登臨不朽的人選?」
「那是後來的事了,確切地說,那時我想要的……是一個最契合道瓶的魂靈。」道靈老祖緩緩道。
高塔內的空氣瞬間凝結,過了幾秒方才恢復如常。
「你是說……器靈?」
玉凌的神色不見變化,眸光卻更加幽深。
道靈老祖看著他,目光越過表象,直視著道瓶:「它原本是有器靈的。」
「那個器靈,便是此間宇宙的天道。」
「……」玉凌良久默然。
神性主導之下,他不會有震驚或意外的情緒,但這不意味著他對這樣驚人的消息完全無動於衷。
「是一萬多年前的事了,現今已無人知曉真相。」
道靈老祖的身形虛幻了一瞬,再度凝實時,又變成了一位眉目軒昂的俊朗青年。
那應該是他年輕時的模樣。
「你如今已成為新的天道,自然明曉,天道的運行機制並非『發展』,而是『均衡』。」
「以前就有人登臨過不朽之境嗎?」玉凌問道。
道靈老祖搖了搖頭:「我所說的天道,是天地創生之始便存在的,它等同於自然演化的規則,是這方宇宙與生俱來的保護機制。」
「它沒有思想,卻有運行的邏輯,你可以理解為……一段精密而完善的程序。」
「所以五族大戰便是這段程序為了『均衡』衍化而成的?」玉凌若有所思。
「『均衡』是不允許出現不朽者的,所以那位驚才絕艷的玄靈靈皇,並非敗於任何人之手,而是敗於此方天道。」
玉凌微微頷首,順著他的話道:「資源是有限的,天道借五族大戰重新清洗了三大星系,抹除了不朽者的威脅,同時也將離道、真道境的修者打回了一個合適的數量,這便是均衡。」
「但無序是有序的天敵。」
道靈老祖微微抬頭,目光投向了無盡虛空之外的壁壘星痕。
「玄靈道則的本質是毀滅,那位玄靈靈皇雖在天道的運行下,被道則所操縱,但他斬出的壁壘星痕打破了無序與有序的界限,天道,便陷入了悠久的長眠。」
「在這道傷痕修復之前,它不會再醒來,道瓶,也因而成為了無主之物。」
原來,這才是他們不斷加固壁壘星痕的真正原因……
不是為了編織美好的謊言,也不是為了將人轉化為混沌生物的實驗。
而是因為只有如此,在天道沉眠之際,才能真正地登臨不朽。
「所以,在你原本的設想中,由你先踏入不朽道境,再為道瓶找來一個合適的器靈,從而完美地掌控這枚鑰匙,打造一條穩定的通往新世界的通道?」
玉凌淡淡道:「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很好的設想,那,為什麼會變成如今這樣?」
「因為,那即便是一枚已然無主的鑰匙,卻也必須具有不朽的位格。」
「這樣一來,就需要兩位不朽者?」玉凌搖了搖頭,「但這是不可能的。」
面前的人又變成了一個老者的形象,也是玉凌記憶中他應有的形象。
「在這個世界,自然是不可能的,因為它並不完整,瓶內的世界也是如此。」道靈老祖道。
玉凌一陣沉默:「……在完整的宇宙,便不再有這樣的限制?那邊……也可以像這樣修鍊嗎?」
「理論上是不可以的,大宇宙的規則更加牢固穩定,『修鍊』,本是破壞有序的異數。」
道靈老祖頓了頓,又道:「但只要是規則,就有其局限和漏洞,有一種東西,與規則並生,而除之不絕,用你們的話說,它叫做……BUG。」
玉凌豁然明悟,難怪他明明感覺道靈老祖並沒有踏入不朽之境,卻偏偏讓他無法掌控,他所處的狀態,不正是如此?
他已經不在常規的修行之路上了,用所謂的境界去衡量他,便毫無意義。
「這很有趣,對我來說,比不朽之境更加有趣。」
道靈老祖露出了淡淡的笑:「在洞開道門之際,我本可一步登臨不朽,但想到走出那一步后,就連面前瑰麗而嶄新的宇宙都將變得無趣而空洞,我終究是猶豫了。」
他似是嘆息了一聲:「你年紀還小,體會不到萬年的時光是多麼的枯寂與荒涼,因而還能勉強維繫住些許人的情感。」
「但對我來說,這世界本已如此無趣,一旦消磨了那最後一絲人性,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於是,我截取了道門的一縷本源,將它帶到了你的世界,循著冥冥中的指引,開始了一次又一次的實驗。」
「本也沒有指望成功,但奇迹總是在不經意間發生了。」
「雖然凡人的魂魄不足以與它完全融合,不過它已經與你共為一體,並且與道瓶產生了共鳴,造就了一縷不朽的魂魄。」
「後面的事如你所知,我順勢將這一縷不朽道魂封存在道瓶內,再用衍魄將其穩固,直到有一天,你有足夠的能力與它重新融合。」
「至於我,則要填補道門那一縷本源的空缺,為此必須時常冒著風險沉入化道的狀態,以防這片宇宙秩序崩潰。」
至此,一切謎題都有了答案。
玉凌端坐在蒲團上,心神一片空寧。
白光,就是那一縷不朽道魂。
雖是魂力的巔峰,但不朽之境本就殊途同歸,它表現為魂力,卻也可轉化為任何體系的力量。
一切,因這一縷不朽道魂而起,伴隨著他走過了一路的風風雨雨。
一切,也將因這縷不朽道魂而終,恰如一個完整的循環。
這便是所有的因果。
「那麼,如今萬事俱備,你打算如何實施最後的計劃?」
良久,玉凌緩緩呼出一口氣,注視著道靈老祖的雙眸。
「你所設想的,便是由我掌控道瓶,永恆地鎮守在連接兩個宇宙的通道中?」
只有不朽,可以顛覆有與無的界限,而他若是稍離一步,這脆弱的通道便會頃刻瓦解,重歸於無,當年的道靈老祖便是如此。
道靈老祖微微點頭,口中卻道:「也不一定。」
他的臉上現出意味莫名的神色:「這取決於你如何看待命運與因果,這便是……最後的考驗。」
還沒等玉凌有所反應,道靈老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高塔內。
但也就是這一瞬,他的氣息無窮無盡地擴散開去,彷彿囊括了整個世界。
這是……化道?
不對,這應當是……「病毒」的入侵!
玉凌本已毫無波瀾的心緒驟然震動,僅僅只是一剎那,他就發現他正在一片一片地失去對此方天地的掌控。
秩序被完全顛覆,有無被徹底逆轉,規則也完全癱瘓!
此時此刻,三大星系,宇宙的每一處角落,都淪為了他們角逐的戰場。
首先消湮的是西境的一顆星辰。
星辰上本來有億萬生靈,在無知無覺之中,他們隨著星辰一同湮滅,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然而下一瞬,這已然破滅的一切,又在玉凌的意念之中,重塑而成。
這是遠遠超出離道層次的對決,是真正可以毀滅一切的天災。
一顆顆星辰有如被無形的亂流拂過,相繼消散成空,又在須臾之後,再度重生。
街道上的男男女女依然行色匆匆地走著,只是凝停了那麼一瞬,便恢復如常,根本不知道自己經歷了一回「死而復生」。
毀滅的浪潮還在繼續,生生滅滅的波瀾,永無休止。
然而破壞自然比建設要更加迅猛,更別說道靈老祖本就在方方面面都佔據了主導權。
畢竟,從因果的源頭來說,玉凌便受制於人。
他可以輕易化解外來的侵襲,卻唯獨不能抹殺內部的病變。
即便他的力量已與宇宙融貫為一,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塑中,也依然感到了些許力不從心。
一直這樣下去,就算他能堅持一年,十年,乃至百年,也終會敗落。
他已登臨不朽,自不會因此消亡,但這片宇宙也只會剩下他一個人。
其餘萬事萬物,都將蕩然無存,包括他所珍視的一切。
必須找到一個可以打破命運與因果的存在……
是什麼呢?他在通聖橋上明明是做過準備的……
玉凌的思緒無止盡地蔓延,也就是在這一刻,他看到祖星也灰飛煙滅。
恢弘華美的祖靈宮,清麗秀美的草湖平原,古色古香的書院,漫天飄雪的冰域,曾經坐落著道凌宗的末久平原,最初降臨的古連山脈……
所有熟悉的一切,盡皆不復存在。
宇宙中只餘一個無形的空洞,彷彿本就空無一物。
玉凌怔然少頃,沒有再疲於奔命地去重塑祖星,甚至也無視了接下來十幾顆星辰的消湮。
他反倒是閉上了眼。
祖星……
一切的因果便起源於此。
想要斬斷命運之線,打破因果之律,便要將目光放到一切開始之前。
道瓶幽幽地浮現而出,懸停在玉凌的面前。
「咔嚓——」
一聲清脆的裂響不知從瓶內何處傳來。
他終於找到了。
於是那段被刻意遺忘的記憶,也重新回歸腦海。
……
通聖橋上。
「雲前輩,送我回到過去的祖星,時間控制在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前的幾分鐘里。」
「因果律所限,你只能看,而不能改變任何事情。」
「我知道,終歸有一些漏洞可鑽。」
「便依你所言,但你只有十秒的時間。」
「足夠了。」
他如游魚般在時空的縫隙中穿梭而過,來到了那片鬱鬱蔥蔥的樹林。
他看著那位十二歲的少年身負重傷,在林間奔行,看著平家的追兵步步緊逼,看著少年長刀劈斬,瞬殺來敵,卻也生機散盡。
他無法改變任何事情。
不,他只能做一件事情。
在白光降臨的瞬息,少年本該魂入幽冥。
而瓶中的世界,也有一片幽冥。
藉助雲深的力量,藉助天穴始祖的幫助,如此偷天換日,便是那唯一可行的漏洞。
在那天晚上,他對玉清玄說,他沒有在幽冥河中找到少年的魂魄。
因為,那少年早已不在此方世界。
他便是那破局的異數,是那超脫因果之外的存在。
……
「玉凌」重新睜開了眼。
層層疊疊纏繞著他的因果之線,在這一刻盡數斷絕。
一念之間,破滅的幾十顆星辰瞬間復原。
他的意念很快便掃過了宇宙的每一個角落,一切異狀都無處遁形。
而他處理的方式也非常簡單粗暴,直接將時空片片切割斷開,使三大星系頃刻間變成了破碎的鏡面。
他之前自然也可以做到這點,但只要因果之線不曾斷絕,佔據了制高點的道靈老祖便可以循著他的聯繫追蹤到宇宙的任何一點,結果照樣不會改變。
但現在的他,已不再為任何因果所縛。
立於不敗之地的,便不再是道靈老祖。
短暫的寂靜之後,高塔之內重新出現了一道身影。
這次卻是寧澄雪的樣貌。
他的神情不見任何挫敗與意外,反而浮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笑容,以至於那清冷的面容也柔和了許多。
「關於命運,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那些高喊著要逆轉命運、打破命運的人,卻往往也承認了命運的存在。」
「我卻覺得,這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
「只要是出於自我深思熟慮的決定,那便不是被外力操控的人生。」
「雖然,你深思熟慮的選擇,也許本就是命運所賦予你的,所決定好的。」
「但這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
「也許,我決定著你的命運,但也許,還有人在決定著我的命運,而那個人可能也被其他人主導著命運。」
「這是一個循環,無止無盡,但我們可以顛倒一下順序。」
「我在決定你命運的同時,也被你所影響著。」
「為你預見的每一條路,都要充分地考慮到你的性格和可能的舉動,而不能做出不合邏輯的安排。」
「從這一層面上來說,你也決定著我的決定。」
「那麼,你究竟是自由的,還是不自由的?究竟是被決定著,還是自主地決定著?」
高塔內一片安靜,只有道靈老祖的聲音徐徐回蕩。
玉凌依然盤坐在蒲團上,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又似乎只是在靜靜地聆聽。
對面的那個人繼續說著。
「你的答案……我很滿意。」
「千言萬語,都不如擺在面前的事實更加真切清晰。」
「玉凌,人有善惡二念,輪轉之間,無常無定。」
這好像是……寧澄雪最後對他說的話。
「最初的設想,已無需在意,重要的是,你所行過的路途,才更富有意義。」
他又回歸了齊武的模樣。
從此始,由此終。
「永鎮道門的人,不一定是你,也可以是我。」
「不過,還有最後幾件事,希望你能答應。」
……
玉凌走出了高聳的黑塔。
意念所動,宇宙萬物又恢復了原貌,不再受任何殘餘的影響。
他回頭遙望,塔內已空無一人。
道瓶憑空浮現,隨後越飛越高,直到觸及了有與無的界限。
「道門,開!」
虛空中,回蕩著宏大而渺遠的聲音。
剎那間無中生有,光門自現。
宇宙萬物陷入靜止之中,只有道靈靈皇、玉清玄等人霍然抬起了頭,驚愕地望向那扇不可企及的門戶。
一道身影踏著有與無,虛與實,跨入了這神聖的道門中。
「老祖……」
在眾人茫然之際,唯有萬法靈尊辨認出了那道身影,喃喃出聲。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挽留些什麼,然而在這光門的照耀下,他近乎是動彈不得。
「路已斷,吾便為天下眾生,重開一界,以續未盡之路!」
那是「天一」老祖曾經發下的宏願。
彼時,無人聽聞。
此刻,天下皆知。
無論身在何地,眾人眸中都映出了那道光門,都看見了那道融入光門的身影。
宛如撲火的飛蛾,在極致的熾烈中瞬間凋落。
是一瞬,也是永恆。
道門泛起水紋般的震顫,時而凝實,時而虛幻。
但在片刻之後,它卻完全穩定了下來,就這樣高高地懸在宇宙之中。
宛如一輪永不熄滅的烈陽。
隱約間,還能看見門內有一個瓶子的虛影載沉載浮。
靜止的世界重歸於常,只是對於這樣驚天的大變,眾人更多的還是迷茫。
就這樣……結束了嗎?
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只是多了一輪「太陽」。
玉清玄皺了皺眉,看到對面的道靈靈皇等人一動不動地望著道門,而四周依然不見玉凌的影蹤。
正當他有些焦急的時候,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怖而陰冷的氣息當空降臨。
一隻無法形容的、不知屬於何種生物的利爪從道門背後探了出來。
一股狂暴而毀滅性的波動瞬間席捲向三大星系的各個角落。
眾人如墜冰窖,可除了離道境強者以外,其他人竟連掙扎的力氣都全然沒有。
那……那是什麼東西?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恐怖存在嗎?
在極度的驚懼中,熟悉的白光如潮水般漫過,洗去了所有恐怖而陰冷的氣息。
門后似乎傳來了一聲不甘的嘶吼,隨後那利爪連同一切波動都全部撤回了門中,宛如從未到來過。
劫後餘生的感覺瞬間籠罩了在場所有人。
就連雲夢蝶的臉色都無比蒼白,她能感覺到,哪怕身具原初道則的自己,也遠遠不是那個東西的對手。
「沒事了。」
玉凌的聲音忽然從她身旁傳來。
其他人好像都看不見他的到來,只有雲夢蝶和玉清玄可以真切地感知到他的存在。
「凌兒……太好了……」
玉清玄一直緊繃的心弦終於松下,他激動地抬起手,想要擁抱面前的青年,可迎著玉凌平靜的目光,又有些莫名的遲疑和憂慮。
玉凌卻主動走上前,緊緊地抱住了他,低聲喚道:「爹……」
他抱得很緊很緊,似乎生怕微微一松,面前的人就會消失不見。
「凌兒?」
玉清玄感覺有些異樣,按理說,玉凌此時就算沒有失去身為人的情感,也不至於一反常態,對他如此的……如此的親昵。
他怔然間,玉凌又鬆開他,抱了抱雲夢蝶,同樣喚了一聲:「娘。」
「凌兒……怎麼了?」雲夢蝶自然比玉清玄要細膩得多,此刻她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指尖頓時有些微微的發顫。
「剛剛我還去看了爺爺,他很好,你們也很好,這樣……便足夠了。」
玉凌說著,輕輕地退後了兩步,掩去了眼底的那一抹眷戀與不舍。
「再見了。」
他轉過身,走向虛空。
「凌兒!等等……」
雲夢蝶終於確定了什麼,猛地沖向他,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卻只抓住了一片虛無。
她獃獃地望著面前的虛空,良久都一動不動。
玉清玄終於反應了過來,震驚地睜大了眼眸:「剛剛那是……」
懷抱中似乎還殘留著幾許溫度,讓他的心神驀地抽痛了一下。
為什麼……不再多停留片刻?
只剩下這無法傳達的問題,在心中久久迴旋。
……
道門的現世,以及那不知名的怪物只是大變的開端。
很快,在道門灑落的點點星光下,整個三大星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那無數荒無人煙的貧瘠星辰,驟然間雨露垂恩,生機煥發,從不毛之地變成了靈氣充裕的修行寶地。
就更不必說那些本就人傑地靈的星辰,更是靈氣濃郁到了讓人呼吸困難的地步。
戰火摧殘之後的三大星系,在頃刻間走出了硝煙與陰影,復甦了應有的元氣和活力。
這將是最好的一個時代。
億萬生靈,將共同迎來這黃金般璀璨的盛世。
在眾人驚喜痴狂之際,北盟眾人正目送著道靈族人的離去。
他們沒有留下任何多餘的話語,只是循著某種無形的指引,井然有序地進入到道門之中,去往了另一個未知的世界。
北盟眾人沒有阻攔,剛剛那恐怖的怪物已經讓他們通體生寒,難以想象那些道靈族人要如何在對面的宇宙存活下來。
在道靈族人全部離開后,道門的光芒有靈性般微微閃爍,似乎是暫時封閉了起來。
北盟眾人一時不知是走是留,有些茫然地停留在原地。
直到玉凌的身影重新出現。
他周圍籠罩著一層白光,看不清是怎樣的神色,只能聽到那淡漠而宛如天道般的宣告。
「眾生聽令。」
「今日登臨神境,乃重修天道,一切異數皆已平定。」
「依協約,道靈遠走道門之外,永世不歸。古靈遺民,自瓶中界徙至道宇星系,因時代變易,不復族名,由是五大靈族,只余其三。」
「此後新晉離道巔峰修者,若得天地眾生認可,可封賜為新靈族。」
「壁壘星痕與太燁星淵一併消散,天穴星復歸原位,北度碎片已引至參流星,得玄靈靈璽溫養百年,自可為新玄靈聖星。」
「幽冥台崩毀不存,為維護陰陽兩界平衡,不再復建,原幽冥台處更替為三生台,不可為任何勢力所據,如虔誠之人心懷念想,自可照見前生。」
「戰火已熄,值此太平盛世,不允妄動干戈,而須勉力前行。」
「戰後格局重新分配,星辰資源之多寡優劣,宗門氏族之整合重組,均以此戰軍功劃分。」
「開拓新世界之事,待十年後再議。」
「另,此後修行之道,則殊途同歸,三大體系,融貫為一。」
「今設天道石於道門之下,照徹三大星系,凡心有所感,皆可了悟法門,登臨通天之途。」
「至此,秩序已定,來日盛景,始於此際!」
天音回蕩,眾人皆俯首跪拜,謹奉神靈之意。
新的世代,由此拉開了帷幕。
……
【後記】
一年後。
夜深,一位青袍男子獨自站在參合殿內,感受著四下靈氣的輕拂,微微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活潑聲音。
「爹~你怎麼躲在這兒啊,哥跑哪兒去了,這幾天都不見他,按理說他該忙完了啊?」
一身鵝黃長裙的女子歡快地衝到男子身邊,拽著他的胳膊就是一陣猛搖。
玉清玄一陣無奈,按住北苒的額頭,板起臉道:「先別說他,這段時間給你看了那麼多青年才俊,你到底中意那個?看不上的話,倒是給個確切的條件,免得欒元老操心來操心去。」
玉清玄對這個女兒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在玉凌動用不朽層次的神力解除了道則之毒后,北苒的性子似乎變得更加囂狂了,除了玉凌的話,誰也不聽。
而他的壽元問題,玉凌也針對性地修改了規則,但可能是他一時手滑,玉清玄反倒比原先更年輕了一點。
「啊,條件什麼的,我提了啊。」北苒麻利地拿出了一張單子。
玉清玄狐疑地接過,一行一行地看了下去。
【性別:男】
【年齡: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間,看條件可酌情放寬】
【特別標註:如滿足條件二十八,則前二十七條均可無視】
【條件一:要長得比我男裝帥】
【條件二:性格沉穩,大氣,富有責任感】
【條件三:不直不渣,是真心喜歡】
唔,目前看起來很正常……
玉清玄有些欣慰,自家女兒終於長大了,知道好好挑伴侶了。
所以條件二十八是什麼來著?
他的目光快速掃過,落到了單子的最後一行。
【條件二十八:能打過我哥即可】
玉清玄欣慰的神情瞬間凝固。
「玉、北、塵!」
縱然他再好的脾氣,此刻也不由狠狠地咬起了牙。
「略略略,我就不改,你能怎麼樣?」北苒得意洋洋地叉著腰,似乎很滿足於自己這天才的設想。
玉清玄面如寒霜,冷冷地一招手,一根竹條就破空而來。
「哇,老爹你來真的啊!」
北苒瞬間抱頭鼠竄,一邊靈活地躲閃著,一邊嚷嚷道:「你有時間打我,還不如去陪陪我娘,她都五個月了,正需要你照顧,不然萬一壞事,我那素未謀面的哥哥……呸,是弟弟,可就得再等幾年了,我哥一番苦心全都化作流水了啊!」
「就你會說!」
玉清玄一把逮住北苒,終究不忍心動竹條,只是狠狠地彈了她一個爆栗,沒好氣道:「你不想找對象就直說,你寫這玩意兒是想氣死誰呢?!」
不過北苒的提醒倒的確是時候,玉清玄丟了竹條,便打算離開參流星。
想到那個錯過的孩子,以這樣的方式重新回到身邊,他的眉目有些黯然,隨後又歸於溫柔。
「哎爹你等等啊,你還沒告訴我,我哥去哪兒了?」北苒鍥而不捨地問道。
「他啊,帶著塵若、歸雲、念羽白……反正一夥子人,走了。」
「啊?走了?走哪兒去了?!」
「去新世界了。」
「啥?為什麼他不叫我啊?!」
「因為愛不會消失,但是會轉移。」玉清玄面無表情地道。
「這不可能!新世界那麼危險,一定是我哥惦念著我的安全,不忍心讓我身陷……」
「他說那邊其實一點都不危險,一年前那個恐怖的怪物,是他讓混沌王獸偽裝出來的。這一方面讓大家不會質疑道靈族的離開,另一方面,在這樣的威懾下,大家就算失去了共同的敵人,也不敢陷入內鬥。」
北苒呆若木雞。
玉清玄見狀便「安慰」了兩句:「當然,因為世界的規則截然不同,修為什麼的,肯定會嚴重摺損,風險還是有一點的,不過有凌兒在,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北苒癟著嘴,已然泫然欲泣。
玉清玄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好吧,他也就帶了不多一些人,說是過幾年還會回來,等道則之毒的殘餘影響完全消散后,再帶你去。」
「好誒!我就知道我哥還是愛我的!」北苒瞬間由悲轉喜。
她走到窗邊,將胳膊搭在窗沿上,托著下巴,遙遙望向了外面的星空。
道門依然高懸在星空中,是最亮的那一顆。
她好像望見了一些身影立在道門前,其中一人似乎感應到了她的目光,向她揮了揮手。
於是,她也回應著他,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
嗯,看樣子,她應該沒有生氣。
玉凌收回了目光,重新望向了面前的道門。
「你們做好心理準備,過去之後,修為可能會十不存一,就算安全方面沒問題,但這種感覺可能並不好受。」
他的聲音依然漠無情緒,因為這一年來,神性和人性還在反覆拉鋸。
所以,在紫塵若提議去新世界,回他的家鄉看看的時候,玉凌不假思索地便同意了。
到那邊之後,就順勢控制一下修為,過一段普通人的生活,也好。
這樣有助於更好地穩定人性,就當「康復訓練」了。
不過,原本的計劃里,只有他和紫塵若兩個人,誰知道臨走的時候,突然就多出了這麼一大幫傢伙。
算了,帶一個是帶,帶一群也是帶,無所謂。
「快點快點,別說廢話了,我已經迫不及待了!」歸雲摩拳擦掌,無比興奮。
「不知道阿凌的家鄉是什麼樣子,我也很期待誒。」念羽白挽著柳熙月,好奇地望著道門。
「應該比栗炎族更有趣吧……」
玉凌無視了身後眾人的吵吵嚷嚷,伸手在道門上輕輕一點。
一副浩瀚的宇宙星空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道靈老祖自然不會阻礙他的來去,只是想到當年的那番對談和那無比兇險的考驗,玉凌被神性凝結的心神依然浮起了幾分感慨。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位天一老祖不像是他的敵人,而更像是他的引路人。
也像是他真正的師父。
在眾人沒有注意到的時候,玉凌向面前的道門微微一禮,隨後抬眸看向了那片廣袤無際的星空。
那無垠無盡的星辰讓他有些眼花繚亂,片刻之後,他才在一個渺遠的角落裡,看見了一片熟悉的星系,以及一顆熟悉的水藍色星球。
不曾想,十七年後,還有再度見到它的一天。
「走吧。」
玉凌打斷了眾人的喧鬧,握緊紫塵若的手,與她一同踏入了道門之中。
舊的故事,已然告一段落。
新的篇章,卻剛剛翻開一頁。
這是結束,也是新的開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