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蒼白之蛇隨雪還

十八 蒼白之蛇隨雪還

崑崙聖界已幾乎毀滅殆盡,血寒心力交瘁,救人無數,忽聽隆隆巨響,似開天闢地一般,眾聖靈慘叫著往下墜去。

血寒大急,那黑玉笛感受到她心血,光芒流淌,如氣墊般托住眾人,緩緩下沉,約莫沉了半天,終於落在地上。

所在之處,也在輪迴海中,是眾神境交界之處,從來不許尋常聖靈入內。但眾神已經消亡,什麼規矩都已作廢。

血寒看那黑玉笛黯淡無光,似耗盡了神通,倏然就此碎裂,隨風而逝,她「啊」地一聲,痛哭流涕,道:「太乙!太乙!」這黑玉笛是太乙留給她的東西,是她找他的希望,她豈能就此失去?

她發了瘋似的在追尋著風,追尋虛無縹緲的幻覺,她曾喝下太乙的血,只要他仍活著,血寒能感受到他在哪兒,哪怕他到了凡間,沉入聚魂山,或是仍在輪迴海,她都會去找他。

他說「永別了」,但太乙一貫愛騙人,這王八羔子準是怕我與他洞房,故意騙老娘呢。

血寒雙目紅腫,卻露出微笑,她心中感應,搜索種種跡象,一無所獲。但她欺騙自己,告訴她找到了某種跡象,聞到了某些微乎其微的氣味。於是她興沖沖的、喜滋滋的,向著那飄忽的「證據」奔去。

......

這般一找,就過了兩百多年。

在漫長而無望的找尋中,血寒卻不覺得無聊苦悶。她去太乙去過的地方,見太乙見過的人,從輪迴海到聚魂山,從聚魂山到凡間,每一次獲得希望,卻每一次都希望落空。

可這些人的記憶,這些人的話語,這些人勾勒的景象,這些人的處境故事,都與太乙息息相關,一點一滴,匯聚成了這臨者在世界上的印記。

血寒覺得太乙活了過來,在她心中長存,指引她逐漸靠近,指引她生命充實。

她隱約知道這堅實的固執從何而來,或許這世界的創造之靈也感激這位自我犧牲,終止輪迴的臨者,通過黑玉笛,將靈感置於血寒心中,讓她能永不停止的追尋下去。

又或者,在最初的時候,她就蒙受「創造」的啟發。天瓏是毀滅的化身,太乙是維繫的化身,她呢?則是創造的化身。

所以她會真正愛上太乙。

當然,也可能什麼理由都沒有,她就是愛他,思念他,想要找他,將他榨乾成太監。血寒就是這麼胡來,就是這心狠手辣。

她想著想著,又哭又笑,這並不是瘋狂,因為她只在無人的時候這麼做。

.....

臨者之間的戰鬥,影響了行星上所有的境界。各處沉睡的黑蛇悉數被喚醒,第一層中,災害最是輕微,山海門人守護住了天地。第二層中,萬鬼、萬仙鎮守世道,北妖、凡俗齊心協力,度過了難關。第三層中,受患慘烈,但蚩尤喚醒了十二閻王,最終並無大礙。

至於輪迴海中,蒙太乙相救,蛇災雖重,但這毀滅的輪迴,就此停止轉動。

由於崑崙聖界不復存在,十二神花了許久才得以重生。祂們神通遠不如往昔,已無法再通過夢境,掌控閻王、神獸、真仙。而輪迴海與下界關聯,也有微妙變化。凡人、煉魂、聖靈,不再是主僕,而成了依稀相連的個體,彼此平等,再無高下之分。

雖然高傲的聖靈並不這樣想,但事實就是如此。

一切看似恢復如常,但一切又其實不盡相同。

萬鬼、萬仙不再驚人的長壽,壽命最多達兩百年。

萬鬼之中,慶仲一生飽經波折,到年老時,他終於殺了此生大仇秋風公主,臨死之際,將門主之位傳給弟子。之後,門中前輩高手相繼去世,鬼虎、魔龍、血佛等各派又起爭端。血寒念在昔日同門之恩,出手暗中相助,可過了十多年,再也懶得多管。萬鬼一門,自相殘殺,由盛轉衰,已有消亡跡象。

而萬仙中,張千峰察覺到眾人壽命接近凡俗,不久隱退,進入長久的睡眠,妄圖以真仙之法,支撐萬仙長生不老,可最終徒勞無功,只一直睡了下去,難言何時會醒。

雨崖子、陸振英相繼接替了掌門之位,她倆謹守出家規矩,不曾嫁人,又皆在睡夢中安詳病逝。萬仙掌門由陳靈虛擔當,他才幹過人,將萬仙整治的好生興旺。但他年紀已老,修為漸高,將來也難料怎樣。

索酒修鍊到真仙境界,可江苑也因年老而逝。他由此大徹大悟,將萬仙藏酒喝了個精光,從此不知去向。

盤秀與血寒一般想念太乙,於是她離了俗間,到聚魂山中找到太乙的女兒羅尤雅。羅尤雅已成為蚩尤,待盤秀極好,想方設法,令她成為新的異獸閻王。

北妖由東采英統領,終統一成一個龐大帝國。他子孫滿堂,日子過得幸福美滿,又功力深湛,一直活到兩百歲,這才因習練煉化挪移而死。他一死,北妖很快陷入戰亂,眾後裔爭奪帝位,戰火見不到盡頭。

至於中原龍血帝國,本貫徹血佛經中諸般戒律,眾鬼人行善積德,廣受民眾敬拜。血寒見其父將臣遺留的學說發揚光大,自也高興,遂安心去找太乙。誰知過了百年,回來一瞧,鬼人已然墮落,中原淪為地獄般的地方。她心中大悲,殺了新的龍血女皇,又將龍血鬼人除滅大半,隨即黯然離去。

血寒來到聚魂山,會見各位閻王,見一切井井有條,反比凡間更為規整。羅尤雅自稱蚩尤玉皇,命十二閻王好生管轄地界,無論有何危險,都很快被眾閻王妥當處置。

但羅尤雅見天下大定,閑不下來,聽說血寒在找太乙,主動請纓陪伴。血寒體內有「創造之靈」的一縷碎片,羅尤雅這聚魂山之靈脫胎於她,故而對她極為親近。兩人結伴,在各地遊盪了三十年,聚魂山中忽有閻王叛亂,羅尤雅無奈,只能返回鎮壓。

血寒又回復獨身一人,繼續她漫漫的旅途。

她終於回到最下界,她曾經掌管的山海門所在,與蒼鷹等人見面。她簡略說了太乙在輪迴海的事迹,眾人雖仍不明白這黑蛇深奧來歷,可聞言皆噓唏不已。如今蛇患已平,閻王也極少魔獵,山海門人窮極無聊,往往都使出化身之法,忘卻來歷,變作俗人行走塵世,只留下一人值守即可。

她於此間行走,觀改朝換代,天道輪迴,努力找尋太乙些許影子。她見到每一條生命,每一個人,每一個家庭,每一支軍隊,每一個王朝,由生至死,由存至亡,這宇宙的法則無處不在,但已純是自然。

不必再擔心某一時節,毀滅的黑蛇會從何處冒出來,終結一切。

有一天,她終於累了,倦了,失望了,感到幻想破滅。她在第二界找一處靈氣充沛之處坐了下來,任由體內的靈知與乾坤之靈相融。

她心底默念:「山海門練功之時,常常講究『無心偶得』,我一直去找,他唯有離我越遠。」她彷彿回歸了母親的懷抱,很快沉沉睡去。

這一睡又過去多年。

她醒來后,花幾天功夫清醒,心氣恢復,再去找心上人。可兜了一圈,大吃一驚。

第一界與第二界,山海門的世道與萬鬼萬仙的世道,再度融合為一。此二界本就是因維繫、創造打鬥而分裂,為何如今又恢復原樣了?

山海門的人全都變作遺忘身份的凡人。萬鬼、萬仙也一齊消失,化作遙遠古老的傳說。世間靈氣低落,妖魔鬼怪變得極為稀少。她找人一問,得知仍是一「明朝」時。什麼蚩尤、什麼伏羲、什麼太乙,全成了上古之事。

她嬌軀發顫,如做噩夢,運轉神通,好在功力仍存。

這異象是有人修改因果,刻意為之,那是極神妙的幻靈功夫。

她趕往聚魂山,蚩尤、閻王都在,也都認得她,但出奇的是,再無人記得太乙、盤蜒是誰。又去輪迴海中一問,答案也是如此。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他們為何都忘了太乙?

就像...伏羲當年一樣,是有人給他們施了咒,他想回來,但怕旁人仍記得他。

血寒那時在睡眠,天地之靈守著她,因此她逃過了一劫。

冥冥之中,上蒼在幫她找他。

她心頭一熱,久已淡忘的感情又涌了回來,血佛經生效,這一次絕不是幻覺,也絕不是自欺欺人,更不是蒼天在捉弄血寒。

在某處,有一人正在睡眠。

她火速奔赴彼方,那是一處大雪山。

群山間風雪大作,雪絮傾瀉而下,天地如罩灰幕,積雪深厚,萬物皆罩銀裝,樹木凋零,千里皚皚白龍。

無數山脈相連,遠至天邊,似一條貪食吞山的蛇。

她聽見雲層中的龍吟,隱約見到白龍從空中飛過。

她哈哈大笑,流下淚來,伏在地上,一通猛挖,終於在一座墓中,挖出一個年紀幼小的孩童。他身子僵硬,但並未死去,但也離死不遠。

但有血寒在,他休想死了,便是死了,也得給她活過來。

孩童臉上恢復血色,他臉型五官與太乙一模一樣,即使稍有不同,但那也是這混賬想騙過血寒的把戲。

他才多大?五歲?六歲?但不要緊,不要緊,這許多年都熬過來了,血寒長生不死,豈會在乎這短短時光?

她找一間破小屋,生起火,火光照亮她的臉,也照亮了他的臉。

孩童醒來,神色困惑,凝視血寒,有些驚懼,可很快又露出親切之意。

他道:「漂亮姐姐,是你...救了我么?」

血寒垂下腦袋,點了點頭,心想:「這...這小...色鬼倒知道夸人。」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童道:「我....我記得我似叫太乙。」

血寒身子顫抖,將俏臉埋在陰影裡頭,淚如雨下。

那孩童問道:「姐姐,你...怎地哭了?」

血寒竭力平靜語氣,道:「我...沒哭。」

孩童道:「那你身上,怎地全是水?難道是雪化了么?」

血寒聲音發顫,笑著答道:「你長得好看,這叫秀色可餐,所以啊,姐姐忍不住會流口水,待你長大之後,姐姐非將你榨乾成太監不可。你可千萬別怕。」

孩童嚇了一跳,奇道:「榨乾成太監,那又是什麼?」

血寒輕輕抱他,輕輕吻他,輕輕說道:「等到你我洞房花燭的時候,你就會懂了。」說罷嫣然一笑,喜樂無限。

————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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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鬼萬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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