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錯殺犯戒
磅礴怒嘯的狂風,夾帶著一道道逼人的劍氣利芒,足有分金斷石之威,飛旋如新月狀,將演法台上的青石板犁出一條深深的溝痕。
今天是飛雲門演法較量的日子,一眾長老護法、門人弟子都聚在一處沿海山崖,演法台就安置在此地。
海風終年無休無止、飛雲萬古周流不絕,這就是飛雲門道法自然的精妙所在。齊德仲作為飛雲門德字輩弟子中,劍術最傑出者,自然也有上台演法的機會。
齊德仲借海天風雲之勢,單人獨劍連挑三位同門,胸中意氣已近巔峰,就在第四名同門上台之後,齊德仲終於壓抑不住強旺劍意,一身修為引動海天風雲,借劍勢而出。
這樣強大的法術,齊德仲並沒有完全掌握,今天借著同門演法較量的機會,沒想到真的施展了出來,但法術本身的威力,卻遠遠超出了齊德仲自己猜測。
呼嘯的劍氣在演法台上,化作一團迷濛雲氣,十餘丈距離瞬間撲至,與齊德仲同台演法的那名弟子,絲毫沒有預料到他會施展出這麼強大的法術,一下子連施法抵擋都忘卻了。
演法台下只傳出幾位長老驚喝之聲,沒有一人來得及出手阻止,劍氣直接貫穿了台上弟子!
霎時間,熱血潑灑如雨,在那名弟子身後噴出了一道扇形血印,足足有兩丈距離!
齊德仲猛然一驚,高亢昂揚的心境瞬間如墜冰窟,手中絕雲劍一時間把持不住,跌落地面。
兩名護法當即飛躍上演法台,同時施法禁錮住齊德仲一身法力。
「齊德仲!你要做什麼?」常寧護法高聲怒喝:「同門演法點到即止,你御劍催動雲氣,已是勝券在握,為何還要斬出那一劍?」
「我、我……」齊德仲心如亂麻,什麼話也說不清了。
兩位常字輩的護法擋在齊德仲的身前,不讓他有任何異樣舉動,但是方才一瞥之間,齊德仲還是看見了自己那道法術,到底造成了怎樣的傷害。
鋒利、而且近乎無孔不入的劍氣,直接從那名弟子的上半身,自左肩到右腰貫穿過去,軀幹斷成兩截,當場身亡。
「有什麼話,等掌門回來再說!」另一名護法喝阻道:「先將齊德仲禁足禁言!」
禁足,不得離開自省窟半步。禁言,不得與任何人交流對話。
……
飛雲門乃世外修仙宗派,位於九州東北沿海的碧亭山中,道場福地方圓數十里,大多是塵俗人跡難至之地。
除了有雲來觀、乘雲閣、登雲台這些名噪一方的景勝,也有位處幽暗山谷之中的自省窟。
被人為施展道法開鑿的洞窟,最早是飛雲門祖師閉關養性之所,後來成了關禁犯戒門人的地方,比起「自省」二字,此處更像是監獄牢籠。
而三天前被關入此地的齊德仲,現在已經是衣衫襤褸、鬢髮蓬鬆的模樣,昔日飛雲門中最為昂揚耀眼的弟子,如今落魄消瘦,短短几日的功夫,一身修為彷彿盡數消散一般。
門中護法並沒有廢去齊德仲的修為法力,因為那是掌門才有的權力。
齊德仲是當今飛雲門掌門常清道人的二弟子,在德字輩當中,修為略遜於他的師兄德源,但論劍術卓越,齊德仲甚至要超過不少常字輩的尊長。
三天前門中演法,掌門常清恰好外出,沒想到一回來就了解到如此變故。
與齊德仲對面演法的那名弟子法號德盈,入門也有些歲月了,頗為欣羨齊德仲劍術高超,所以請求上台較量。只可惜樂極生悲,齊德仲一劍斬來,德盈當場殞命。
「稟師父、眾長老護法,德仲師弟當時御劍已盡極致,一時之間無法駕馭漫天雲氣,若是強行收法只會反噬自身。出於自保之心,德仲師弟只能出劍。」
乘雲閣中,連同掌門常清在內一眾長老護法正襟危坐,下首處只有大弟子德源一人,聽他低頭求情道:「弟子後來回想,若是德盈師弟他施法護身,最多只受形骸外傷,不至於當場殞命。」
護法常寧滿臉怒意,站起身來喝問道:「德盈已死,慘禍已成,你還要為那孽障尋找藉口嗎?齊德仲心性一貫高傲難改,不依清靜自然之道,劍走偏鋒力求處處勝人一籌。他若是有心傷人害命,我還能以門中戒律審度,若是無心如此,那此人天性心境偏頗,還要讓他修行道法,待得未來神通廣大之時,又會釀成多少慘絕人寰?」
身死的德盈正是常寧的弟子,雖然在常寧門下修為並不算高超,但為人忠孝,最受常寧喜愛。如今愛徒殞命,怎能叫常寧不怒?
常寧一連串喝問,逼得德源無言以對,只好悄悄抬起頭看了自己師父常清一眼。
「唉……」掌門常清面容清古,眼神中更是浮起陣陣哀戚:「德仲心性有偏,本座早已看出。但為人敬師長、愛同門,樂於指點、不吝提拔,也是確有其事。按你們所說,齊德仲當初演法台上所施展的,真是『斷雲斬』么?」
常寧拱手上前,翻掌間握著一枚玉簡,掌上浮現一團光影,正是當初齊德仲在台上施法情形。
「外引海天風雲、內起飛雲劍氣,確實是斷雲斬無疑!」常寧語氣如同宣告審判:「歷代祖師明令禁止,斷雲斬威力過甚,易傷人傷己,莫說同門演法,哪怕是與門外修行同道切磋也不可動用。只有在生死交關之際,借其威勢降妖伏魔。齊德仲公然觸犯門中戒律,理應嚴懲,請掌門定奪!」
掌門常清輕捏短須,臉色深沉不語,迎著護法常寧的眼神好一陣,逼得對方不得不低下頭去,方才開口:
「齊德仲施展門派禁式,導致同門喪命,罪該有罰,從此逐出飛雲、去名除藉!德源,你去把那孽徒帶來!」
德源聽見掌門要將齊德仲逐出門外,當即吃驚問道:「師父,真的不能施以另類懲罰嗎?弟子願為師弟分擔!」
常清斂容冷語:「那德盈死去的性命,你也能為他分擔嗎?錯就是錯,犯戒自然有懲,你若再多言,連你也一併罰了!」
德源臉色哀戚,躬身退去,離開乘雲閣之後直奔自省窟而去。
自省窟冬暖夏涼,身居其中不見天日,只有遠處洞口曲折射來的幾縷光線,而且靜謐非常,息心靜氣自然內視。飛雲門弟子來此,也受自省窟氛圍影響,不知不覺間自省內察。
修仙之人,往往具備平凡俗人所沒有的道法修為,但一切法力根基皆來源於自我,並非外界強加。門派宗脈所傳,是修行之法,一眾尊長高人不可能代替弟子修鍊。
道法修為有如世間利刃,執者能傷人、亦能傷己,世間修仙之人貴生,為求於世無傷,自然訂立戒律約束傳人弟子,這並不是單純為了保護世人不為道法所傷,也是為了修行人不自傷、不被世間所斥。
這都是齊德仲在自省窟的日子裡,不禁回想起來的過往。早在他拜師入門、受飛雲諸戒的時候,師父常清對自己談起戒律,當時的齊德仲只是聽了,但是並沒有完全明白。
當齊德仲想明白之後,戒律有如一枚石子落入心境,泛起陣陣漣漪,在演法台上剛剛領悟得到的法術斷雲斬,竟然在頃刻間被遺忘乾淨,就連過去各種法術也都好像化為烏有一般。
受戒則受法、犯戒則廢法,這其實是修行人最為理想的狀態,因為這世上多得是犯戒之人,繼續依憑自身修為法力去做那犯戒之事,甚至是危害世間蒼生。
齊德仲資質很好,這也是為何他能夠被常清收入門下,甚至隱約傳出他就是飛雲門未來掌門的傳言。但修行之事不僅只看根骨資質、悟性智慧,也要看為人心性如何,否則得授道法,反而成了禍害,這不僅是害了傳人,也禍及傳承本身。
當德源來到自省窟后,驚奇地發現齊德仲就站在離洞口不遠的地方,好像就是特地等著自己一樣。
作為大師兄,德源與齊德仲的關係可謂是親如兄弟,看著齊德仲有些消瘦的面容,趕緊上前抱著他的肩膀:「師弟!你沒事吧!這幾天苦了你了。」
齊德仲有些氣弱,犯戒廢法出自本心,修為法力與廬舍形骸不可能毫無影響,現在的他就跟大病一場差不多,要不是還有幾分根基,現在恐怕連站著都難。
「你、你這是——」德源驚叫出來,他轉眼間就察覺到齊德仲身上變化。
齊德仲苦笑著搖頭:「師兄,這是我該有的懲罰,若我不醒悟自廢,到時候還要讓師父他老人家出手。有我這樣的弟子,讓師父蒙羞,這本就是不孝……我想師兄你前來,就是要帶我去見師父,對嗎?」
德源有些不忍地點頭,哽咽著說不出話來,齊德仲則言道:「師兄,你必須將我帶去。在一眾長老護法面前,師父不可能縱容,否則就是動搖守護戒律之心,有損師父修為、也有損你我修為。師父讓你來,其實是點撥你,你千萬不要因為我們兄弟情誼就錯上加錯!」
德源艱難地長出一氣:「師弟,我明白了!多謝你的提醒,你跟我去乘雲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