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32章 大人開心嗎?
陸雲坐在運貨馬車上,神情十分安詳。雖然『安詳』這個詞與十六歲的少年很不搭調,但事實就是如此。
黃凌一臉后怕的走在車旁。此刻他哪還能不明白,自己一行人早就被盯上了。那些災民根本就是被那些歹徒忽悠過來的。己方只要給人家一個口實,那些歹徒就能煽動災民攻擊車隊!
幸好,這書獃子公子宅心仁厚,一上來就善待災民,先結下了善緣。而後又阻止了他們對災民動粗,同時對災民好言勸慰,然後又畫了一個大餅,安撫住餓紅了眼的災民……
想到這兒,黃凌恭維陸雲道:「公子這是緩兵之計吧,等到了雍丘城,咱們請縣令出兵保護,倒也可以脫身。」頓一頓,卻又嘆氣道:「就怕到時候一個處理不當,會鬧出更大的亂子。」
「我沒有要騙他們的意思,」陸雲卻淡淡道:「到了雍丘城自然會為他們弄到糧食。」
「哎,我的公子,你還真是……」黃凌聞言目瞪口呆,心說這傻公子莫非讀書讀壞了腦袋,竟然真要散盡家財,周濟災民!
隊伍中間的馬車裡,崔寧兒也是搖頭連連,對陸瑛道:「姐姐,你不管管他?不知道一鬧災荒,糧比金貴?」這一路上,她已經看出來了,陸夫人是萬事不管,所有的主意都是這對姐弟來拿。
之前陸雲的應對讓她有些吃不準,這小子到底是錯有錯出,還是大智若愚?
現在看來,之前確實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我家小雲做事向來有分寸。」陸瑛卻似乎並不擔心,笑道:「況且錢財不過身外之物,他能有這份善心,我就比什麼都高興。」
「就怕把他賣了,都不夠啊!」崔寧兒看著還在不斷擴大的隊伍,暗暗盤算一下道:「等到了雍丘,最少會聚四五萬災民……」
「這麼多?!」陸瑛也是一驚,她終於開始擔心,就算把所有禮品都變賣了,也買不起這麼多人的口糧。畢竟那些禮品雖然十分貴重,可在小小的雍丘城,肯定賣不出幾個錢。而且看這情形,城裡的糧價肯定早上天了……
「是。」崔寧兒點點頭,神情嚴肅道:「這次七八個州都遭了水災,大夥一股腦往京城方向逃難,災民何止百萬?這裡又是去京城的必經之路……」頓一頓道:「而且那些歹徒肯定會極力鼓動災民跟上,對他們來說,聚的人越多把握就越大……」
「是這樣啊。」陸瑛卻很快鎮定下來,因為既然崔寧兒都能想到的問題,陸雲沒道理會失算。
「姐姐……」崔寧兒登時哭笑不得,感情自己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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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崔寧兒所料,幾十里路下來,在那些歹徒的鼓動下,跟隨車隊的災民真的到了四五萬之眾……
看著巨蛇般的隊伍浩浩蕩蕩不見首尾,黃凌臉上的愁容也越來越濃重,在陸雲旁邊不斷嘟囔道:「這下麻煩大了,恐怕縣令都不敢管閑事了……」
陸雲卻充耳不聞,被他煩到,便乾脆閉目養神開了。
陸雲這真不是在裝大尾巴狼。實在是,他眼下什麼也做不得……一開始,他就看到災民是被煽動過來的,這才是他一直保持慈善面目的根本原因。他當然想把歹徒揪出來,可那些人分散混在災民中,陸雲根本不敢輕舉妄動,授人以柄。
說白了,這就是一場人心爭奪戰。歹徒用災民當武器,陸雲用災民當盾牌,就看災民心向哪一方了!只要災民心向著陸雲,那些魑魅魍魎根本不敢作亂。可一旦陸雲失了人心,那些歹徒就會得逞了!
既然一時沒有爭取人心的辦法,還不如養精蓄銳,心中預演一下到雍丘的應對呢。
那些歹徒自然不放過這搗亂的機會。到處煽風點火起來道:「那小子肯定是吹牛的,咱們被他耍了!」就是之前那些一直相信陸雲的百姓,此刻也開始犯起嘀咕,不信陸雲能買到這麼多人的口糧了……
唯獨陸雲自己,依然老神在在坐在車上,身子隨著馬車有節律的搖擺,竟然打起了小盹兒。
『還真是心大……』黃凌鬱悶的想一刀把陸雲砍醒。
『你就裝吧,看到縣城不要你好看!』早就對車隊的財物垂涎欲滴的歹人們,此刻也不擔心什麼官差了。他們料定了雍丘縣一定會緊閉城門的!
還真讓他們猜著了,雍丘城上,兵丁看到這麼多災民滾滾而來,登時雞飛狗跳,一面敲響警鐘,一面趕緊關上城門!
等災民們跟隨陸雲到了城下,雍丘城早就大門緊閉,城頭站滿張弓搭箭的兵丁,如臨大敵。
「開門!放我們進去!」災民們在城外大聲抗議,有人就想去衝擊城門,卻被城頭上射下的利箭震懾住,不敢再上前一步。
「……」片刻之後,城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陸雲,陸雲這才睜開眼,伸個懶腰道:「怎麼這麼早就關門了?」
「公子,他們不放我們進城!」災民們憤憤道:「還放箭射我們!」
「這肯定是你算計好的,知道他們肯定會這樣,所以才故作大方!」歹徒大聲鼓噪道:「肯定是這樣!你就是想一毛不拔!」
聽到這話,別說馬車裡的陸瑛,就是陸雲的護衛,也恨得牙根痒痒。刁民無恥!顛倒黑白!
更讓他們恐懼的是,這次幾乎沒有人站出來斥責那些傢伙,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失望之情。他們對官府失望,更對陸雲失望……
「這裡頭可能有些誤會,待我進去說清楚就是。」陸雲卻不慌不忙說道,說完便下了馬車,穿過人群,施施然向城下走去。
城頭上,兵卒見陸雲一身錦袍,從容不迫,便知道來的不是一般人。倒也不敢隨便放箭,只是呵斥道:「來者何人?所為何事?」
「在下陸雲,陸閥子弟,求見縣令大人!」陸雲略略提高聲調,城頭便聽得清清楚楚。
那雍丘縣令黎大隱,此刻已聞訊趕到城樓,一瞧見城下黑壓壓的災民,眼前一黑,險些暈厥過去。幸好旁邊佐貳一把扶住,這才沒讓縣令大人骨碌碌滾下城頭。
「本官命好苦啊……」黎大隱清醒過來,便是一聲哀嚎。和生來註定飛黃騰達的士族子弟不同,黎大隱出身寒族,從小吏干起,苦熬了二十年,才當上了這一縣之令。本以為終於可以放開手腳大撈一筆、挺起胸膛作威作福了。誰知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這雍丘已經算是京畿,到處都是世家大族的莊園,所轄百姓也大半都依附於豪族,根本不鳥他這個鳥縣令……結果上任一年不到,便因為收不齊皇糧、征不到勞役,屢次被上司申斥。眼下又遇上民變,這官是別想當了……
黎大隱光顧著自憐自傷,跟本沒聽到陸雲說話。還是旁邊的縣丞提醒道:「縣尊,城外有人自稱是陸閥子弟,你不好充耳不聞。」
「什麼?陸閥子弟?!」黎大隱蹦起來,扶著女牆探出頭去,便看到如玉樹臨風立在那裡的陸雲。想也不想,黎大隱趕忙下令道:「快把他接進城來!」要是再讓門閥子弟,在城外出了事,罷官免職都是輕的,弄不好還得鋃鐺下獄。
城頭便放下個吊籃,陸雲皺皺眉頭,還是坐了進去,被緩緩提了上去。
「他不會一去不回了吧……」城外,歹徒們嘀咕道。
「不會來正好!」歹徒的頭領摩拳擦掌道:「搶他們也算師出有名了!」
被人群緊緊圍在中間的車隊,就像大海上的一葉扁舟,是那樣的不起眼……
車外的護衛們全都緊張到了極點,車裡的四個女人卻仍若無其事。陸夫人是萬事不入心,陸瑛是對陸雲有信心,但不知崔夫人母女,為什麼一點都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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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上來城頭,身上依然纖塵不染,站在那裡如鶴立雞群。
「這位公子找本縣有何貴幹?」黎大隱又矮又胖,黑乎乎的臉膛上,還有個黃豆大的痦子,看到陸雲難免自慚形穢,竟然搶先行禮。
「縣令大人多禮了,」陸雲並沒有受寵若驚,庶族向士族行禮乃天經地義,並不以官職分尊卑。但他還是很客氣的還了一禮道:「在下此來,是為縣令大人排憂解難的。」
「呃……」黎大隱一愣,他可是公門裡混了半輩子的,怎麼聽這話怎麼像是在忽悠。一念至此,他不禁斂住笑容道:「公子何出此言?」
「郡里應該早就下文,命大人召集民夫趕赴黃河大堤了吧?」陸雲微微一笑,語氣十分篤定。
「這個……」黎大隱嘴角抽了一下,心說,你怎麼知道?
「大人肯定還沒完成任務吧。」陸雲嘆了口氣,一副憂慮神情道:「眼看限期將至,大人怕是要被上司追責了。」
黎大隱嘴角又抽了一下,心說,你怎麼知道?
陸雲又看一眼黎大隱道:「大人沒有後台撐腰,凶多吉少啊!」
「哎呀!」黎大隱嘴角再抽了一下。被接連說中了三次,這下他再不懷疑陸雲,拱手連連道:「公子既然什麼都知道,那下官也沒必要隱瞞了。不錯,下官已是焦頭爛額,還請公子指教!」
「指教不敢當,但在下已為大人備好了民夫,可讓大人逢凶化吉。」陸雲微微一笑。
「啊!民夫在哪?」黎大隱瞪大兩眼,順著陸雲的目光,望向城外烏壓壓的人群。他不由大張著嘴巴,吃驚道:「公子指的是這些人?」
「不錯。」陸雲淡淡笑道:「都是身強力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大人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