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三月三
武林門始建於本朝,西接桃花河,與西湖遙遙相望,是餘杭城的北大門。雖然年代不久,但位處要道,地近運河,位置十分優越,街道上很快便店鋪雲集,檣帆如林,商賈行人熙熙攘攘。
在街市盡頭,有一間名曰『四海』的當鋪,看起來平平無奇,與武林門大街上的其他若干家同業,沒有什麼區別。
這日,一個頭戴斗笠,看不清面容的客人,走入了昏暗的店鋪中,將一個包袱,擱在朝奉面前。
朝奉無精打採的打開了包袱,見裡面是個巴掌大的白瓷猿猴,憨態可掬、栩栩如生。
朝奉的眸子閃過一絲精光,仔細端詳此物片刻,才打量一眼不速之客道:「此物出自何處,有何名堂?」
「城西白家雜貨鋪所購,耗資黃金十兩。」顧客啞著嗓子道。
「不值這個錢。」朝奉一副『你上當了』的表情。
「識貨則值。」顧客不以為意道。
「……」朝奉沉吟片刻,問道:「活當還是死當?」
「死當。」顧客沉聲道。
「死當只給一文。」朝奉冷冰冰道。
見過黑心的當鋪,沒見過這麼黑心的。那顧客卻點頭道:「可以。」
「客人請入內立字據。」朝奉將瓷白猿收入袖中,站起身來,打開櫃檯的柵門,將顧客迎入後堂。
當鋪後堂掛著黑色的窗帘,沒有一絲光透進來,大白天仍伸手不見五指。
但店家沒有要掌燈的意思,客人也沒有表示異議。雙方便在黑暗中交談起來。
「現在風聲很緊,客人不妨過些日子再來。」一把蒼老的聲音響起,顯然不是方才的朝奉。
「我出十倍酬勞。」顧客硬邦邦說道。
「點子扎手?」老者問道。
「自然,他是黃階高手。」顧客也不隱瞞。
「……」對方陷入沉默,良久才開口道:「二十倍。」
「成交。」顧客不假思索道。
「嘶……」房間角落裡,響起兩聲倒吸冷氣的聲音。
「目標是誰?」蒼老的聲音發問道。
「付岩,姑蘇付家的外管事,乃,明日乘船抵達武林門碼頭。」顧客將一張紙擱在桌子上。「不能讓他見到明晚的月亮。」
「客人既然不願顯露真容,必須要付全額。」蒼老的聲音說道:「若萬一失手,本社如數奉還。」
「可以。」客人將一包沉甸甸的東西擱在了桌上,便被朝奉送出黑屋子。
外人一走,屋裡便亮起了燈,坐在桌邊的老者打開了包袱。登時,屋裡幾人的眼睛,便被映成了金色。
看著滿滿一包袱的金元寶,一名黑臉漢子笑道:「值得一干。」
「上頭有命令,夏侯閥的人離開之前,咱們不能輕舉妄動。」也有謹慎之人表示異議。
「我們也要開張吃飯,又不是要刺殺欽差。」黑臉漢子滿不在乎道。
「是啊,夏侯雷一直待在他的行轅里,咱們離那邊遠一點,能有什麼問題?」顯然,看在天價酬金的面子上,支持的意見佔了上風。
那老者都已經收了錢,自然早就表明了態度,他沒理會手下的廢話,仔細看著紙上的畫像。畫像的畫功極高,上面的男子眇一目、絡腮鬍,極易辨識。旁邊還用蠅頭小楷,細緻的標註了目標的體態特徵。
老者將畫像推給黑臉漢子,道:「山魈,查一查付家的情報,如果沒有問題,你就帶人走一遭。」末了,又不放心的叮囑一句。「顧客既然出這麼高的價,點子肯定扎手。」
「掌柜放心,白猿社從來都是殺雞用牛刀!」黑臉漢子接下了差事。
。
第二天便是三月三,陸瑛起了個大早,催促陸雲趕緊出門。陸雲苦著臉道:「阿姐,太心急了……」
「趁著娘在佛堂做早課,咱們得趕緊溜出去。」陸瑛擠眉弄眼道:「東西都帶好了嗎?」
陸雲舉起手中偌大的竹箱,無奈道:「要不要檢查一下?」
「不用不用,你辦事我放心。」陸瑛便拉著陸雲,躡手躡腳到了門口,這會兒鍾叔剛剛打開院門,看到少爺小姐,趕忙要行禮問好,卻見陸瑛笑嘻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鍾叔寵溺的笑笑,目送著二位小主人離去。
一直出了巷子,陸瑛才長舒一口氣,像一隻偷到雞的小狐狸。
「阿姐……」陸雲背著竹箱,嘆了口氣道:「回來肯定要挨罵的。」
「不要掃興!」陸瑛卻不想那麼多,攥起粉拳道:「迎著朝陽,出發!」
看著在前頭歡快前行的陸瑛,陸雲苦笑著跟上。
姐弟倆說說笑笑,沿著湖畔的青石路一路而行,到了西湖北岸的葛嶺腳下時,已是日上三竿。
葛嶺有抱朴觀,乃道家聖地之一,但姐弟倆並非是來上香的,他們沿著匯入西湖的小溪,走入山下的花樹林中。
盛春時節,林中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姐弟倆信步而行,只見蜿蜒的小溪愈發狹窄,漸聞有歡聲笑語從前方傳來。復前行,眼前豁然開朗,一片林間空地上,早已有許多小姐、公子聚集於此。
「稀客稀客!」看到姐弟倆前來,男男女女們一下興奮起來,呼啦一下子圍上來。
幾個盛裝打扮的官家小姐,親昵的攬住陸瑛的胳膊,歡天喜地道:「陸姐姐難得出來玩呢。」
「這麼看來,郡尉大人重任在身,」幾個官家公子爭相向陸瑛行禮,不少人緊張的結巴起來:「倒,倒也不全是……壞處。」自然引得一片鬨笑。
陸瑛出身高貴、貌美如花,性格又極為可人,自然是男女通殺,非但知慕少艾的公子們,官家小姐們也喜歡她。更兼很少露面,一出現自然就成了這種眾星捧月的局面。
陸瑛便在鶯鶯燕燕的簇擁下,到了溪邊最好的位子坐下,男男女女圍繞著她,她的每一句話,都會引起一陣歡聲笑語。
陸雲見狀微微一笑,難怪阿姐會如此熱心。取出蒲團座褥、吃喝物品、驅蟲香囊……零零碎碎十幾樣物品,擺放在陸瑛最舒適的位置。然後,他便提著為之一空的竹箱,悄然退到了角落。
眾人對這不合群的傢伙早就習以為常,陸瑛也知道,自家弟弟不喜喧鬧,也就由他去了。
陸雲找了一片乾淨的草地,便倚著竹筐,專心致志的讀起書來。間或有對他食指大動的官家小姐過來騷擾,陸雲禮貌的應對幾句,便會果斷殺死話題。
譬如,郡丞家的郭小姐湊過來,看著陸雲那完美的側臉,搭訕道:「陸公子,在看什麼書?」
「郭姐姐,我在看《春秋繁露》。」陸雲道。
「說的是什麼?」郭小姐故作興趣道。
「天下變道也不變與不變故易常。」陸雲目光清澈的望著對方。
「呃……」郭小姐額頭見汗,吭哧幾下道:「那你慢慢看……」便逃也似的跑掉了。
等到曲水流觴開始,所有人全情投入在遊戲中,就更沒人理會他了。
陸瑛倒是時不時向他望去,難免一不留神就被罰酒。見她發揮不佳,捱到午餐之後,陸雲便起身道:「阿姐要專心,我四下走走化食。」
陸瑛囑咐他要小心,陸雲報以白眼,便施施然消失在花樹叢中。
陸瑛也知道自家弟弟的本事,便不再掛懷,回頭對那些公子小姐們笑道:「看我一雪前恥!」
「誰怕誰?」眾人鬨笑著繼續遊戲。
。
從葛嶺向西南行半里路,就到了欽差行轅左近,陸雲進了一座酒樓,徑直入二層包廂。保叔一早就在裡頭等著了,見他到午後才姍姍來遲,卻又沒法指責自家殿下,只能悶頭生氣。
「抱歉保叔,不好馬上離開。」陸雲笑著賠了個不是。
「公子,託大會誤事的!」保叔痛心疾首道。
「誤事了嗎?」陸雲笑問道。
「這次沒有……」保叔悶聲道。
「當然沒有,夏侯雷再猴急,也不至於上午就出門問柳。」陸雲坐在保叔身旁,拿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還以為公子吃了飯過來呢。」保叔哼一聲,趕緊讓人將酒席換過。
「不必。」陸雲卻沒那麼講究道:「我已經吃過了,隨便添兩口就成。」保叔也只能隨他。
陸雲把肚子填飽,便盤膝而坐,搬運周天整整一個時辰,精氣神達到了巔峰。
這時,他的六識無比敏銳,透過門外的腳步和呼吸聲,彷彿能看到一個小廝模樣的少年,走到包廂門外,輕輕敲了幾下門框。
三長兩短。
「出來了!」保叔沉聲道。
陸雲睜開雙眼,目光銳利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