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節十七章:傳說與痛楚(露西娜)
??打開旅館大門的一瞬間,被突然灌入的冷風與夾雜的散雪灌了個透心涼的露西娜縮了縮身子:今天的風實在是太大了。
輕輕拍打了一下短裙與絲襪沾的雪,為自己作為能適應嚴寒的艾亞(艾亞沒有汗腺和諸多毛孔,調節體溫靠的是血液。對溫度的忍耐力異於其他種族)而感到慶幸的露西娜抬起身子來:她忘了在永冬城室內若是許久沒開門,而門口又沒有鋪上化雪石的話,開門時一定要小心——第一陣入內的寒風有可能會將開門的人全身灌滿雪花。
沒有化雪石的街道兩旁被厚重的積雪所覆蓋,旅店門口的積雪足足沒過了露希娜的鞋子。如刀鋒般凜冽的寒風穿梭於城市的每個角落,席捲起地面的積雪,為永冬城的每一處空氣都平添了一絲白蒙蒙的雪霧。密集而不間斷的降雪,則使整個永冬城的一切事物在一夜之間被純白所塗抹。
就如同我頭髮的顏色……她心想。
這樣的大雪在永凍之地是常事……大娘曾跟露西娜提起:「這次是你們的運氣好:若是去年以同樣的時間出發,估計連續三個月被暴風雪困在雪谷里。凍死可不是最舒服的死法,但是起碼在死前的一剎那你不會那麼難受。」
我想總比熱死好……一直很怕熱的露西娜揉了揉飄入雪花的右眼,隨後想起了什麼似的轉身喊道:「賽博達特!太慢了啊,快點快點!」
「我得吃點早飯啊!要不你上樓再陪露莎睡兒?」精靈的聲音從廚房的方向傳來。露西娜很確定那就是廚房,原因是昨晚騎過露莎之後她覺得還是想再吃點東西,於是雖然覺得有些對不起大媽卻還是溜進了廚房。
「快點啊!我就在外面等你好了。」露西娜稍稍踮起腳抖了抖身子:才站了不一會兒,她的腳就已經幾乎
被吹來的雪埋沒了,而身上也已落上積雪。
「哇……」望著被純白雪霧遮蔽的天空,她在心裡默默感嘆著在艾洛亞的冬季從來沒有下過這樣大的雪。
雪花隨著常年肆虐的北風的軌跡而飄落,冰藍大街上方正演繹著夢幻般的場景:被融化的雪花正冒著不間斷的蒸汽,白霧足有半隻艾亞高。
她親不自禁的跑入大街,感受著溫暖的蒸汽。
這樣的話,變成馬奔跑的時候就不用擔心腿疼了……露西娜摸了摸略有潮濕的冰藍街面,柔和的熱流衝擊著手掌。
儘管早就聽說過永冬城獨特的雪景,而露西娜也曾竭力想象過這場景——但是這等景色的卻是無論如何想象也無法接近真實的。
露西娜曾聽馬努斯·納維給她講過一個關於冰之城的傳說——書中的冰之城位於十三世界黑暗冰川的冰谷內,一些黑暗冰川的原住民生活在其中。城市整個格局成金字塔狀向上層層突起,在最頂層矗立著一座數百米的水晶塔。它在夜晚泛著黑紫色的光芒,吸引著迷失於此的旅者。所有看到光芒的人都會情不自禁的前往冰之城——最終會有大部分死在路途中。
而他們進了城后,就再也不會出來——就跟馬努斯知道的許多老掉牙故事的結局一般。
「既然看到的人都死了,那這個故事又是怎麼流傳下來的?」那一天,聽完故事的露西娜又提出了這個百提不厭的問題。
「所以它們終究只是傳說——」馬努斯則會抬抬眼鏡,笑著摸摸露希娜的頭:「但是,再怎麼離奇的傳說也不會是人們完全虛構出來的。萬事皆有因,虛構的傳說也是建立在現實基礎上的,而實際上,我們甚至無法證明它們不是真實的。要知道這些流傳了上百萬年的傳說是無法靠雙眼來分辨真偽的,你不能因為大家都沒有見過就說它不存在。那樣的話,就不足以稱之為傳說了。」
那時躺在被窩裡,露西娜抱著糰子怎麼都想不明白這一大堆話,於是她問道:「可是,傳說為什麼不能完全是虛構的?」
「因為沒親眼見過類似的東西,大腦是無法形成對形象的構造的。」馬努斯輕撫著露西娜,在思考了一會兒后輕聲說道:「比如,你覺得天生的盲人能看見色彩嗎?亦或是,當你跟某個完全沒見過雷亞斯(一種冒著數種磷光的兇殘猛獸,肉食,長相詭異。主要棲息於第十七世界賽達洛亞大陸中西部的磷光谷地,當地人用圖騰來防止它們進入村落。)的人談論雷亞斯,你覺得他會想象出雷亞斯的具體形態嗎?」
「不會。」露西娜記得自己搖了搖頭。
「但是反過來說,如果你跟沒見過艾亞的獸人(有著獸耳和尾巴的亞種人類,自人類后被神創。品種諸多。)談論艾亞,他會不會在腦中想象出艾亞具體的形態?」
露西娜記得自己又點了點頭——一般她聽睡前故事的時候都很喜歡點頭。
「那……那為什麼不能以雙眼來判斷呢?」露西娜想了想,追問到。
「因為總有些無法被雙眼得知的不可名狀之物,亦或是蒙蔽了你雙眼的現象……」馬努斯摟了摟露西娜:「那些遠古而黑暗的力量,虛幻又無法捕捉的殘影,縹緲卻無法觸及的光暈……日後,你可能會遇到它們——自第一團火焰於世界樹根部的深淵燃起,生命與神靈誕生之際,它們就在火焰投下的陰影中滋生,於吞沒光明的深淵底部湧現……」
突然,馬努斯停止了接下來的話,他拍了拍聽得入迷的露西娜:「時候不早了,孩子。快去睡吧……實際上,我也不能再說更多了——傳說的美,就來自於它的模糊性。」
「喔喔……晚安,馬努斯……」露西娜有些失望,她想聽接下來的故事。
「晚安……還有——」馬努斯吹熄了蠟燭,走向門口。在關上房門前,他微微回過頭來:「若是露西娜以後想要去看看這世界樹的諸多世界的話,終歸要遇到這些無法用雙眼辨識的東西吧?」
「馬努斯……」望著在馬努斯提燈照耀下的黑色長袍,露西娜叫住了他。
「還有什麼事嗎,孩子?想聽故事的話,明天接著給你講喔。」
「你相信傳說嗎?」露西娜突發奇想。
「是啊……我相不相信傳說呢?」馬努斯微微閉上雙眼,在片刻后睜開:「大概是相信的吧。傳說的精妙之處就在於你不能完全的相信或無視他。即使是最相信傳說的人,也會對它的部分內容保有質疑。而即便是聲稱完全不在意傳說的人,在做許多決定時還是會受到傳說的影響——尤其是那些攸關自己性命的。」
每次想起這些曾和馬努斯度過的愉快時光,露西娜的心裡都暖暖的——事實上,如果馬努斯沒有收留暈倒在大街上的自己,恐怕如今叫露西娜的這隻艾亞早就躺在許多人的胃裡被消化掉了。三十五年前的十七世界,被吃掉已經是被抓住的艾亞們所能奢望的最好結局——其實還有第二種的,就是被還有些愛心的有錢人買走後好好飼養。
艾亞肉為了保留肉質與清香的味道,食用方式都是生吃。若不選擇從艾亞身上每天割肉的話,就是將艾亞
們固定在某隻桌子之類的東西上,然後,一切準備就結束了——運氣很好的話,艾亞造血速度跟不上失血,就會死去。然而這種事情就不會發生,因為每隻艾亞的價格都十分昂貴。
而如今的十七世界……一想起家鄉,露西娜就倍感酸楚:她也跟隨亞沙和傑歐斯等人加入艾洛亞反抗軍,以十五年之久的時間在整個以人類為主要種族的十七世界掙得了艾亞與諸多種族的生存利益,卻在戰爭結束二十年後再度離開了安全的家,踏上不知何時會喪命的旅途。
露西娜不止一次的想到這一點:跟傑歐斯和亞沙這樣能給自己帶來溫暖的人相處的時間太久了,她認為自己早已忘卻了曾被鎖鏈拴在地牢內,每天被數不清的男人凌辱的那幾十年黑暗生活——她不願叫它「童年」。
然而她根本沒有忘記,總是在深夜不可避免的想起,為噩夢所驚醒——夢中,她仍舊是那個裹著破布,全身拴著鎖鏈在角落瑟瑟發抖的艾亞。
這曾經導致她無比厭惡男性,直到遇見了收養她的馬努斯。
她得到了自己的新名字,一個讓她徹底告別過去的名字——露西娜。已經不記得是什麼原因,她決定不在自己的名字后添加姓氏。
也正是那時候起,她才一步步學到新的東西——說話,識字……還有,魔法。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露西娜都在鑽研冰屬性魔法與契約系魔法。她漸漸有了使魔來保護自己——然而,十七世界的那些讓她無比懷念的使魔們無法在其他世界召喚,她為此曾大哭一場:她以為在旅途上還會有使魔來陪她。
只是過了短短一段思考的時間,露西娜的身體便再次覆蓋起積雪,她跳了一跳,積雪便紛紛落到化雪石上變為蒸汽。
看著化雪石,她的心頭突然冒出一種新奇的想法:化雪石的顏色跟我變成鬼靈戰馬的形態很像,那我若是趴在上面的話是不是會和地面渾然一體?想到這裡,她決定一會兒等賽博達特出來后再試驗一下。
在周圍踱了幾步后,露希娜的注意力再次被積雪吸引:女孩注意到道路兩側的積雪十分鬆軟厚實,且有著源源不斷的補給。
四下望了望呼嘯的寒風,她突然有了個好主意:堆個雪人會很不錯。
然而正當她彎下腰準備動手時,大門再次被推開,賽博達特的聲音傳來:「露西娜,走吧?」
「等我堆個雪人……」露西娜專心致志的將大灘的積雪堆到一起。
「再等的話就要錯過午飯了。」賽博達特提醒。
這戳中了露希娜的軟肋,她趕忙挺起身子,在寒光閃爍后,一匹符合、精靈身形的戰馬凌空閃現:「那還等什麼啊?快去找學士吧!」
「就知道吃……鬼靈戰馬不是沒必要吃飯嗎?」賽博達特騎上馬背,拉了拉韁繩。
露西娜呼扇著翅膀:「可是艾亞要吃啊!」
「走吧,舊城區知道在哪嗎?」賽博達特拉緊風衣。
「不知道啊。風這麼大也不能飛。」露西娜有些詫異:「幹嘛啊?你都不知道舊城區在哪就說帶我去啊。」
「我沒說帶你去……我說的是和你一起去。」賽博達特的口吻有些無奈:「那先跑起來吧,先去中央城區。」
「喔喔……」露西娜揚起馬蹄,奔跑起來。
風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