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是醉是醒
我心念一轉,立刻問孟姜道:「朴雲旗,朴雲旗他怎麼樣了?」
孟姜眼波一動,神色有些黯然,卻並沒有答話。
我一見她這反應,立刻有所覺察,知道這當中必有周折。
儘管這赫徹的永恆之術很早就受到了嬴政的注目,但若深究起來,它能否真正達到創世的效果,嬴政又能否在其中把握勝機,在若干年前還是存疑的。即使是到了今時今日,假如不是肇錫恰巧帶著同樣擁有赫徹血統的向菀柳來到此處,此次幽冥神木的出現所帶來的,恐怕將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嬴政心裡一定清楚,將自己的千秋大夢押在這樣微妙的可能性上,的確是有些過於冒險了。
所以弧涼遁身江湖后的這些年,嬴政並沒有放棄進行其他的嘗試。大興煉丹之風也好,數次派方士東巡也好,精明如他卻會一再地被像徐福那樣的人蠱惑,正說明他並沒有完全押寶在赫徹族的奇術這一條路上。
再之後,便有了酈山陵,和伴隨轉生術而生的兵馬俑計劃。這條線根本就是繫於孟姜一個人身上的,除了比較關鍵的朴翁,其他人被卷進去,可能完全只是巧合。依賴的人越少,容易受到的干擾就越少,成功的機率反而越會大大上升,這也許就是他寧願隻身跟隨孟姜去到酈山的根本原因!
當初我們離開酈山大營的時候,朴雲旗還在沉睡之中,轉生之術是否成功,尚未有定論。假如它徹底成功了,嬴政多年的夙願也算是有了一個出口,他還會再拿這既得的成果去冒險嗎?
由此可見,只在一種情況下,嬴政會放下成敗關鍵處的轉生術,毫不猶豫地衝到這邊來,將希望的目光投向這片夢魘之地。那就是,孟姜的轉生之術失敗了!孟姜不願與我四目相對,神情中卻極少羞赧,倒是多了幾分憂慮和哀傷,難道並不完全是因為她有什麼事對我隱瞞著,更因多年的心血已經付諸東流了?
但是為什麼呢?我們都曾經親眼見到朴雲旗由毫無生氣的泥胎變得有了唿吸,就連將多年前的死魂完好地取出、再將其植入人俑這樣條件嚴酷的步驟都已然完成,怎麼後續還會有變化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禁這樣問道。同時認真地望著孟姜,希望她能面對我,親口給我一個解釋。
可是她卻低垂了眼瞼,眉頭微蹙,像是在經著很大的糾結和猶豫。
「你就不要再問了,」結果卻是那邊的南皖子開了口,「變成現在這樣的局面,該是一件好事,對陛下來說是,對孟姜來說也是,對你們幾人來說更是。」
「我不明白。」我非常坦白地說道。
「呵呵,你明白的,只是在裝煳塗而已。假如這樣你都還不明白的話,就枉為東離子的弟子了。」南皖子卻笑道,「你現在該做的不是追問前因後果,而是做出一個選擇。」
「選擇……」我沉吟著。
我的確明白了一些東西,明白了嬴政他們對於永恆之世的野心。也明白假如轉生術真的如我所估計那樣以失敗告終了,眼下還有赫徹的永恆之世能夠給予嬴政新的希望,相當於給孟姜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至於我們其他人,至少,我們還活著,後續該如何,自己還可親手去締造。
「你要我選擇什麼?」我還是這樣問道。
「曾經有個迂腐的文人說過一句話: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不知道墨晏公子如何看待這句話呢?」南皖子卻像家常聊天一樣說道。
我皺了皺眉頭,對他這種試探的語氣有些反感。當我是文盲嘛,會不知道這是來自大名人屈原的一句名言?
但無獨有偶,這句話放在眼下的情境里,卻是再合適不過。芸芸眾生都已墜入夢中,只剩下我們幾人還活在這時空的分岔路口,可不就是「眾人皆醉我獨醒」嘛!
然而某種程度上講,醒著比醉了更難,活著比死去更難。屈原最終選擇了投河,正是因為面對不了這樣的難,願以一個不算終點的終點來終止這種矛盾和糾結。那麼我呢?面對和曾經的背叛和疏離、迷惑和無力如此相似的一幕,我是選擇直面它,還是要像上一次一樣,再次遁入史的長河,做一個逃兵呢?
「桑青,我想先聽聽你的意見。」我卻話頭一轉,問向了桑青。
雖然桑青並不認識南皖子,但見到孟姜的尷尬表現,想必對這形勢也能猜出幾分了。見我這樣問,似乎是環顧了一下這幽冥神木化身的這處避難所,之後毫不猶豫地說道:「有人想醉,也自然有人想醒,對我來說全無意義,我只知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該我做的事,就會做到底。」
我當然知道她說這話的意思。弧涼離棄他們父女,四處漂泊十幾年,想必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得以實現她數十年來的心愿,喚醒她的族人,彌補過去的過失,同時我相信也有了結了這獨門妖術,讓嬴政等一干人死了這條心,保護家人周全的意味。如今母女相見,她捨命將桑青替下,就是將這件事託付給了她。以桑青的性格,不可能會辜負這樣的囑託,更何況對方是她的骨肉至親!
作為整件事的見證人,她這樣說了之後,叢離殃和越璧無不暗自點頭,選擇了默默地支持她。
於是,我的目光無意間又在孟姜臉上掠過,但隨即飄向南皖子,雲淡風輕地笑道:「人家會說這樣的話,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一個外人有什麼資格妄加評論?只能說,如果我是他的話,可能就不至於為這個傷腦筋了。畢竟沒有濁就沒有清,沒有醉也沒有醒,沒有眾人又何談有我?為了自己的喜好去把眾人都變成自己,首先是不可能,就算可能也很無趣不是嘛!就像那個笑話一樣,說有一個人被雇去看墓地,但他只看了一晚上就鬧著不幹了。旁人就問你為怎麼有錢都不賺啊,他就說,這哪是人乾的活啊,他們都躺著,就我一個人坐著…」
此言一出,南皖子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我語中的諷刺,禁不住大笑起來,而他身邊的嬴政卻變得臉色陰沉起來。
南皖子當然也不是被我講的笑話逗笑的,笑罷只是用袍袖拭了拭眼角,搖頭嘆道:「聽聞墨晏公子能言善辨,沒想到還如此伶牙俐齒,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有膽有識,不錯不錯……」
言語輕鬆,語氣卻帶著煞氣。我已間接表明了立場,在南皖子說過這段話之後,氣氛頓時變得尷尬起來,山雨欲來風滿樓,空氣中立刻充滿了一觸即發的緊張感!
那麼,你呢?你的選擇又是什麼呢?我在心裡對孟姜說。
「不知道你們在得意什麼,別忘了,現在的局面是我一手造就的,當然最後的贏家也會是我,是我!」突然有人在旁聒噪地說道。
不用去看我也知道這是肇錫在說話。他一直站在那塊高高大石頭上,在那如同坐化了一般的向菀柳身邊。雖然嬴政三人的出現令他大感意外,也深知這三人就算不是我們的同夥,也絕對不會和他合作,但他卻顯然還是不肯輕易服輸。
我又望向數丈以外的那個繭型的結界,相信梁覯止躲到裡面也不是一個偶然,他們也是在按照計劃行事的,他破繭而出的那一刻,才會是肇錫所認為的最關鍵時刻!
老實說,在十日齊聚,陽極生陰的那一刻到底會發生什麼,現在遊離於夢境之外的這十數人到底會變得怎麼樣,我也不是特別清楚。肇錫和孟姜,又是否確切地知道呢?抑或是,在那不確定的一刻到來之前,我們這三方之間,會先決出一方勝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