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遇見
雖說只是針對一次考試的培訓,主辦方還是比較負責地安排了很多的內容。拿到書本資料和入學通知后我一看,嘖嘖,簡直跟重新上了一回學一樣。除了根據考試科目進行重點學習之外,還要補習一些邊緣的知識,鑒於這些年一直對中藥更偏愛一些,我考的當然是中醫藥劑師。主課之外還有中醫理論基礎、中藥經典著作賞析,針炙概論甚至於解剖學、西醫學簡史這些輔課。居然早上還要起來跑步,上下午做課間操,晚上還要研討會。培訓期三個月。
對於年近而立的我來說,看到這課程表的第一反應就是困啊,眼皮子發沉。雖說周日是可以休息的,可是這學校除了離長城近一點兒之外,離哪都遠,我這種懶人怎麼會有精神頭兒費那周章?
說實話,我不止一次懷疑過我來到這兒那天所經歷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一場夢。假如不是當晚看到手上還留有少量的血跡,外加書包里少掉的那一包三七粉。我甚至連王建國這個人是否曾經存在過都開始不確信了。
直到培訓開始大概一周后。
那天由一位陳姓的發須皆白的老先生給我們上中藥鑒定學。我一如既往地在開課不到十分鐘後果斷地睡了過去。正睡得香甜,一本書重重砸在了我頭上,睡眼朦朧地抬頭一看,陳老先生正舉著怒目瞪視著我。
「你們這些學員都是各單位選派來的,代表的可都是你們單位的榮譽,不好好學習怎麼對得起單位領導和同事對你們的信任!」他氣得鬍鬚直抖。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辜負了祖國辜負了黨,我知道錯啦!」我生怕他老人家怒火攻心,趕緊點頭陪笑。
老先生卻不依不饒地說:「這位同學既然在我的課上睡覺,大概是因為對我教授的內容已經瞭然於胸,那就請你來給大家解釋一下,現在我講的這味葯,它的藥性和功效是什麼。」
我抬頭一看,黑板赫然寫著兩個大字:「葛根」。
我心想,這還不是手拿把攥。其實老爺子剛才講的那些東西我也聽了幾耳朵,只是文字表述得過於拗口,現在竟然是半個字也記不起來。但是我一向心性好強,怎麼可能就此繳槍認輸,於是站起來清清嗓子,朗聲說道:「這個,葛根這味葯啊,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引水。簡單說就是像咱們平時用的壓水井一樣,把沉在地底下的水引上來,用來喝、做飯、洗臉洗腳。放在人體里說呢,就是治療上頭缺水的癥狀,比如說感冒時的嗓子疼、口渴、脖子硬什麼的。因為它這個能把液體引到管道里的特性,所以女同志還可以用它來豐胸……」
說到這屋裡二十幾個人哄堂大笑,好幾個女同學紅著臉議論紛紛。而身邊的陳老爺子更是怒不可遏,對我吼道:「胡言亂語!你給我上後面……坐著去!」
我猜他本來是想讓我去罰站的。但是看到我滄桑的臉,想起我已經不再是小孩伢子,所以最多是扔到教室後面去不再理睬罷了。
其實我講的這些東西還真不是編的,是當年剛進藥房時帶我的李大夫教我的。感冒初起感覺嗓子有點疼的時候,拿幾克葛根煮水當茶飲,那效果誰用了誰知道。單方都如此奇效,復方更是可以產生無數的變化,可以說是相當價廉物美的一味葯了。
說起這李大夫也算是我們當地的一個奇人了,據說早年是在北京給首長們看過病的,但是****的時候因為成分不好還不是什麼的原因,後半輩子就隱退到我們那裡,過上與世無爭的日子了。說來也奇怪,他本來有著手到病除的醫術,但是後來完全不接診了,只是對中藥有著很深的感情,一直在藥房工作,沒事幹就給我東講講西講講。相比於眼前這位老先生所講的藥理,倒是李師傅講得要生動多了。
正打算重整舊山河,回頭再睡,忽然於陳老先生回頭寫板書之際,有一個身影匆匆飄到我身邊坐了下來。我偏頭一看,是個年輕姑娘。約莫二十齣頭,梳著兩根麻花辮兒,面目清秀俊俏,一對不言自笑的鳳眼,眼神卻是有些咄咄逼人。
「你是陶勇同學吧?我注意你好幾天了。」雖然聲音很小,但內容可是夠直接。
「呃……我是陶勇。你是?」
「我叫田歌。」她答道,「其實我不是這個班的。」
「那你來這兒幹嘛?」
她櫻唇一抿:「做研究。」
「研究啥?」
「本來我是想研究一下老師們講的內容,但是現在我覺得你講的更有趣。前幾天從你講到那個陰陽理論的時候我就決定了,我要研究你!」我感到很驚訝,並不僅僅是因為她說話的內容,更是她語氣里那種霸氣和坦然,讓我瞬間覺得我不像是一個年近三十的大男人,而像是實驗室一隻可愛的小白鼠!
她說的前幾天的事就發生在上周中醫理論基礎的第一堂課上。
教這門課的就是當時去車站接我們的那個紅臉膛的老師姓楊。我對他頗有好感,不止因為他性格比較爽朗,更因為他沒有什麼老師的架子,也沒有那麼多的臭規矩。
那天的課安排在晚上,教室里有點悶熱,他乾脆把我們二十幾個人叫到了操場邊上,各自七手八腳從樹林里撿來一些柴,點了一堆篝火。大家圍了一個小圈子,借著火光上課。
那堂課談的是一個中醫甚至是中國文化亘古以來永恆的神秘主題:陰陽。
楊老師先不破題,而是把這個主題交給了大家去自由發揮。
雖然我中大多數人都是在醫院裡已經工作了一些年頭的,但是說起這些抽象的理論,還是餓鬼吃烤刺蝟---不知道從哪下嘴。
先頭幾個發言的人,就斷斷續續地說了一些血為陰氣為陽啊、腹為陰背為陽啊,六陽經六陰經啊,類似的一些例子。
說實話,他們說得都對,但是又都不夠清楚,中醫這東西本來是很接地氣的,就是因為這些故弄玄虛的表述,才一再被西醫批評過於抽象玄妙。但是話又說回來,如果不用這些詞來概括,還真找不到什麼其他合適的詞兒。
我並不想發言,躲在火光照不倒的陰影處,一邊有意無意地聽,一邊望著腳邊發獃。
突然楊老師一揮手說:「那位同學手舉那麼高,就請你說一說吧!」緊接著其他的人眼光刷地就投向了我。
我什麼時候舉手了?心裡正覺有些奇怪,感覺身後好像有一個身影一閃,轉頭卻尋不到了。
沒辦法,只好順口說道:「我覺得陰陽其實就是一種關係。古人發現生活中有很多東西總是成對存在,有男的,就有女的,有白天,就有黑夜,有熱天,就有冷天……很多很多,所以就找了兩個文縐縐的詞兒--陰和陽,來形容它們。」
楊老師眉毛一揚,笑道:「有點意思,繼續說。」
「這些東西還不止是成對存在這麼簡單,彼此之間還有一些依存的關係。」我看到面前的篝火,突然想到了很好的例子,「就拿這堆火來說吧。如果把它看成是一個人的話,這些柴就是『陰』,而火焰就是『陽』。沒有柴是不會有火的,但是沒有火有柴也沒用。它們一起存在,能燒多久,就是這個人能活多久。」
大家好像從沒有聽過我這樣直白的理論,都有些訝異地看著我。
「有一個詞叫『釜底抽薪』,讓人感覺好像把柴火抽出來火就會減小,實際上……」我伸出手去把火堆里的一根長樹枝抽了出來,火勢先是一弱,接下來反而好像燒得更旺了。我把樹枝放回去繼續說:「……火會變旺是因為其餘的樹枝已經壓不住火勢,所以會加快燃燒,說到人身上的話就叫做『陰虛火旺』,生命是在加速消耗,壽命是會縮短的。」
「反過來呢,如果柴火太多了,多到一定的程度,不僅火不會燒得更久,反而會加速熄滅,這個就叫做『陰盛陽衰』了。」我講得興起,瞧著身邊有根粗壯的樹枝,就順手撿起來扔到了火里,一下子把大家搭起來的柴架砸散了,篝火瞬間熄滅,濺起無數火星,冒出了陣陣濃煙。
這下子人群一下子亂了起來,紛紛站起來逃散得逃散,救火的救火,尖叫聲咳嗽聲叫喊聲嘈雜成了一片。
我沒想到實驗效果這麼好,正兀自覺得好笑,身後突然傳來「嘻嘻」一聲。立刻回頭,還是沒看到是什麼人在笑。現在明白了,原來就是眼前這妮子,當時不知道怎麼混入了我們的隊伍。
我正打算回她幾句以重振我男人的權威。右側傳來一個聲音:「你選對人了,勇老大不是一般人。」
偏頭一看,竟然是王建國!
我看到他,第一個反應居然是心下甚慰,這好歹證實了那晚經歷的真實性,雖然詫異,不再靈異了。趕緊問他:「你怎麼跑這來了?」
他笑著說:「我今天沒課,跑過來看看你,那天你救了我還沒好好道謝呢。」
左邊的田歌卻不領他的情,撇撇小嘴說:「對不對不用你告訴我。」
「你倆認識?」我問。
王建國附在我耳邊低聲說:「這個學校不認識她的人可是太少了,科學狂人,天才少女。我看,要叫『怪才少女』才對。」
田歌明顯聽到了,已經一巴掌揮過來。王建國笑著躲開,嘴裡還在說著:「不止,還得叫『粗魯少女』。」
我調侃道:「這位『天才少女』和你好像很熟,看來你也不是一般人哪!」
王建國擺擺手說:「我是他爸的學生,所以才苦命被她欺壓啊!」
緊接著明顯是被掐到了,不敢大聲叫,臉上現出了痛苦的表情。
我嘆了口氣,心想: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