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內患
蘇諾發生的一系列政爭,對王國內外產生了極大影響,舊家臣們為了維護自身權位,將手頭所有資源都投了進去,及至後來已經不是為初始時的目的而爭了。在局勢不夠明朗的情形下,一些人心中打起了退堂鼓,為了找補回自身的利益損失,他們打著政爭的幌子作掩護,暗中卻毫無顧忌的侵奪王家利益,使得蘇諾四郡的百姓對實際掌握中樞大權的艾索娜怨聲載道。關於團結的諺語數不勝數,其中道理也是人人皆知,可數千年來這些話在人類社會中仍有「市場」,只愈發證明人心永遠難齊。
黑地親王的涉入雖讓舊家臣一派暫時在政爭中佔據上風,可也讓原本屬於新舊家臣間的爭鬥升級到了朝堂上,而白熱化的形勢中老吉姆雖然在兼任王家情報總管后勢力大漲,但對舊家臣內部的控制力度反而不如從前。還是那句老話,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說好大家共進退,為了壓制隨哈勞斯來的新家臣,舊家臣一派在籠絡盟友、疏通人脈甚至是遭受反擊中各家原有利益都受到影響,可好處卻讓老吉姆一人佔了。尤其被清理的前王家情報總管還是自己人,雖然事先他們都同意了對凱恩的肅清,但利益的瓜分不均卻讓他們在事後生出不滿,也對老吉姆的動機產生了懷疑。懷疑他是想借政爭的名頭獨攬大權,來為兒子埃德蒙德投靠新主鋪路,畢竟他本人年事已高,誰知道還有幾年好活。依林哈達郡與帕拉汶交界,雖然艾里邑位於郡東北更靠近蘇諾,但有瑞泊河溝通貿易,沒人會信雙方沒有往來,在多疑的影響下謠言也漸漸生出。1251年後,舊家臣們看似仍以老吉姆馬首是瞻,私下裡卻各自在心裡打起了小算盤,力量的分散使得對抗羅多克同盟的些微優勢不復存在。而為了尋求更高的利潤,黑地親王領輸往蘇諾四郡的糧食貿易額度也日益萎縮,在分封制下讓貴族們為了國家利益放棄自身利益比登天還難。
蘇諾四郡中,盧倫斯郡西鄰蘇諾,北有騎士堡,南方則有上烏克斯豪爾的原始森林阻隔,東邊又是同屬王室直領的艾伯倫郡,被國王的直屬力量和親密盟友圍在當中。因為這種特殊的地理位置,在艾索娜的曾祖父卡爾四世國王時,他將這片土地在名義上封給了自己的私生子奧利弗。但這只是虛封的頭銜,奧利弗除了一份豐厚的年貢外並無打理封地的權力,之所以如此是為了照顧科茨家族的顏面,其母乃是哈倫哥斯的科茨家嫡女。因為一郡之主的頭銜且與王室血緣最近,歷代國王被封在這裡的私生子後嗣便以奧利弗這一支為宗主,作為年齡上只比卡洛曼六世小几個月的兄弟,一同長大的兩人有著不錯的感情。
由於名分早定,奧利弗雖有高貴血統卻無王位繼承權,於國沒有尺寸之功又享有高位厚祿,在宮中朝中都頗受眼紅之人的覬覦,成年後的他為了確保自身的榮華富貴,便一心跟從在兄弟卡洛曼六世身後作為助力。與埃佩什的路易那種忌諱談及出身並以之為恥的私生子相比,奧利弗則是一副混不吝的性子,在位於盧倫斯南部的郡治盧蘭邑他擁有屬於自己的莊園,卻整天賴在曙光宮蹭吃蹭住。他的生存智慧就是當卡洛曼六世的跟屁蟲和應聲蟲,因這份態度他成為掛著樞秘官頭銜的國王近臣,在一些外交事務中充當國王的使者。這其實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他不像那些母族低微毫無後台的私生子,為了免遭王者忌憚只好裝出一副厚臉皮的樣子。而感念於奧利弗在諸侯間奔走聯絡的苦勞,當他在一次出使途中染病亡故后,其子柯蒂斯被卡洛曼六世任命為盧瑞斯菲爾德男爵兼盧倫斯郡守。
從表面上看從伯爵到男爵是降了級,但實際上兩種頭銜在芮爾典王國並無明顯的上下之分,真要做個區分的話也只能從領地的大小和獨立性上來進行分別。從虛封的終身伯爵到實封的世襲男爵絕對是一個飛躍,雖然領地只有盧蘭邑的那座莊園,但郡守所用有的權力卻是實打實的,作為王室直領附庸,頭銜遠沒職權來的重要。當哈勞斯入繼王位,柯蒂斯這一脈雖受到一定影響,卻也不算太大。對其他舊家臣來說,失去職位附帶的權勢便守不住家業,可柯蒂斯卻不一樣,他在盧倫斯經營多年又有世襲頭銜,起初參與新舊家臣之爭不過是在新王面前刷刷存在感,畢竟王室在蘇諾四郡的統治離不開他這樣的地頭蛇。
可艾索娜強勢介入朝政的舉動,以及哈勞斯對她的縱容卻讓柯蒂斯看到了漏子,按照王國傳統中樞大權雖在國王手中,但御前會議和家臣團通過授權參與執政就好比問責制內閣,一旦出現問題鍋就是臣子的,國王能輕易的將責任全都推到那些「奸臣」身上。可不滿中樞效率低下的艾索娜急於擺脫王國面臨的危機,她親自擼起袖子下場強行主導御前會議並越過家臣團直接掌權,這不僅讓大臣們心生不滿,也將自己放到了不利的位置上。時值天下板蕩之際,一旦王國出現問題艾索娜便成為負責人,無論貴族還是平民,怨氣都將直指她本人。眼看參與新舊家臣之爭中無法取得更多利益,柯蒂斯便退而求其次,趁機利用職權侵吞王室在盧倫斯的賦稅份額和土地。在王都蘇諾,曙光宮裡發生的事隔天便會傳遍大街小巷,女人執政本就不被貴族接受,民眾對從未有過治國經驗的艾索娜更是毫無信任,而糧食價格的上漲對人口密集的四郡來說,就好比將火藥放在火上烘烤。
而在老吉姆攻訐情報總管凱恩時,柯蒂斯也在中間摻和了一腳,凱恩之子喬納森離開蘇諾時為養兄弟出頭打傷的那個盧倫斯小貴族之子便是他的侄輩,雖然兩邊不知道隔了多少代,但沒人喜歡被暗中監視,他不過借著護犢子的名義對失勢者落井下石而已。這些王室私生子後嗣被限制在盧倫斯,空具高貴血脈,頭銜、封地卻往往隨著初代受封者身死而銷,後代人一下子跌落底層難以適應,只能攀附周邊的「親戚」,畢竟追溯血緣都是一個祖宗,誰也不比誰高貴。這些人闊氣的時候整日里飛鷹走馬、聚眾饗宴,及至落魄糟糠難咽,但眼界和個人武技卻強過平民,為求謀生只得四處遊盪搶劫,大諸侯不缺附庸武力,小諸侯又被自矜血統的他們瞧不上。在柯蒂斯的背後資助下,這些人在盧倫斯形成了一股如同馬賊的匪幫,但也正因為對這些人的約束,使得盧倫斯的治安得以穩定,鄉人對柯蒂斯無不交口稱賢。可這只是表面上的,暗地裡為了養活這些人並給自己增收,柯蒂斯利用身在中樞的消息便利,將他們組織起來在郡界一帶做無本買賣,盧蘭邑往南便是森林密布的上烏克斯豪爾,一旦有領主出軍進剿,這些人便提前躲進王家獵場令出兵領主無計可施。
伊斯特瑞奇國王在世時對這些私生子後嗣就極為頭疼,他們不像普通盜匪缺乏訓練和組織,加上有貴族暗中支持,很難通過軍事手段去消滅,他只能通過對柯蒂斯旁敲側擊,許以這些人不在蘇諾四郡內生事便不予追究的底線。艾索娜掌權后便注意到了這股直領上不受王室直接控制的武裝力量,可在誕下子嗣後愈發感覺危機緊迫的她根本無暇去顧及,選拔親信、跟臣子爭權、維護與哈勞斯的感情,還有似乎無窮無盡的政務,直到蘇諾因缺糧而秩序不穩,她連宮城侍衛都分出大半仍無法維持治安時,這些被遺忘在一旁的「遠親」才再度進入她的視線。
可艾索娜在這個點上去召見柯蒂斯,有求於人便註定任人魚肉,她向對方許諾將要建立一支由親族子弟組成的親衛軍,只要他能說服那些「遠親」歸附,便以皇家騎士團的待遇為標準。艾索娜顯然是急昏了頭,勾結匪幫這種名頭私下裡隨便怎麼說也不過是揣測,一旦拿到明面上來問柯蒂斯怎麼可能回應?宮廷中爾虞我詐,因一言之失導致身敗名裂、身死族滅者數不勝數,他才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況且王室的財政如何,能否再負擔起一支新軍,作為盧倫斯郡守把控一郡賦稅的柯蒂斯心知肚明,他前腳還在挖王室牆角,後腳就被召來宮廷問這種問題,這讓他心裡難免產生聯想。
至於艾索娜為什麼不找丈夫哈勞斯請援也是有原因的,因為支持艾索娜的執政,特瓦林堡一系的封臣本就因領地合併入舊地親王領導致不滿,但好在哈勞斯是特瓦林伯爵和舊地親王兩家的頭號繼承人,在法理上佔據名分大義,只要表面上做出公平的架勢,兩邊的貴族也就不好再鬧騰,隨著時間的進展矛盾也會漸漸平息。可當哈勞斯成為新國王,這一切就不同了,他作為國王必然要進駐蘇諾曙光宮,帕拉汶奧爾德頓宮的貴族等於從近前掉到了二線,特瓦林堡的貴族就更慘,連二線都夠不著了。當然,如果哈勞斯能封賞些職位來化解不滿,兩地的貴族也許還能看在好處的份上接受這一現實,但他卻將執政權交給了妻子艾索娜。兩地貴族從獨立封臣變成了王室直屬,除了國王直臣的虛名,不僅沒撈到任何好處,還被排除在權力中心之外,而宮廷中那些好位置本該隨著哈勞斯的繼位歸他們所有。於是兩地貴族聯合起來反對艾索娜,與舊家臣一派斗得不可開交,當黑地親王一系表現出支持舊家臣的態度后,位居下風的他們大有一言不合便要上演兵諫的架勢,為了平息眾怒哈勞斯不得不離開妻兒,在蘇諾、帕拉汶、特瓦林堡三地奔波調解。也正因為這樣,無暇顧及兒子的哈勞斯認為他這麼做是為了艾索娜,所以希望妻子能夠多照看孩子一些,畢竟這個年代嬰幼兒有著極高的夭折率,可哪知妻子忙於政務,將兒子丟給保姆便甚少過問,加上兩人聚少離多溝通交流的機會減少,理念上的分歧越來越多更難以調和。
趕在這個節點上,皇家騎士團反而難以派上用場,其中複雜的山頭其實就是朝堂派系的縮影,哈勞斯憑藉繼位前擔任首席騎士隊長多年的資歷和人脈,勉強能帶走這隊人馬護衛他回領地安撫封臣。為了防止騎士團也被捲入朝堂爭鬥,哈勞斯與艾索娜在經過商議后,乾脆將其他幾隊騎士以邊境告急的名義調往東斯瓦迪亞前線,實際上等同於給這些出身平原東部的人質放了年假,遊說受庫吉特人威脅的東斯瓦迪亞貴族站在他倆這邊。
可隨著凱恩被捕,老吉姆兼管了情報機構,明面上是黑地親王領的大金主,暗地裡卻是該地區情報負責人的佩德羅.梅爾在壓力逼迫下暗中向羅多克同盟靠攏,這使得整個大烏克斯豪爾地區供給蘇諾方向的糧食減少,隨後兩年間蘇諾的糧價可以說是一月數變。到1253年夏季「禪達金」事件發生時,不止是王都東城被稱作「污水坑」的貧民區,就連城西、城南以平民為主的兩區也已開始有人餓死,城中心偏北的日照丘腳下一些消息靈通察覺到變亂苗頭的豪富貴族紛紛逃離,街上行人無不攜帶利刃用以防身,亂象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根本沒有餘力去支援姻親盟友北地統領庫林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