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宣和公
畢煒隨宣和公穿過抄手游廊,來到一個安靜的花園,這裡種植著一大叢一大叢的芭蕉和其他熱帶花卉,雖然正值初秋,可是各種熱帶花卉依舊怒放著紅色和白色的花朵,花園的設計者在這些植物中間點綴著一些黃石,添加了幾分山野之氣。雖然沒有後來園林的精巧,卻勝在一種古拙和自然之美。
在各種昆蟲和鳥類的叫聲中,兩人慢慢的走著,說著閑話。
宣和公主要是問些海西國家和人民的情況,雖然問的問題不多,可是卻涉及地理、政治、人文、經濟等諸多方面,畢煒答的飛快。
當畢煒簡單介紹了羅馬國家由共和制度轉化為帝國后,宣和公如此評價道:「此一大變革非人為也,實乃大勢所趨也。」
當畢煒說到希臘文化發達,宣和公評價道:「此海西之鄒魯也。」
畢煒又說到希臘城邦制度的起源,宣和公如此道:「無它故,唯地理使然耳。倘使彼等居於大河川上,安可得小國寡民城而邦之?」
「然也,希臘民族之發軔,皆賴地中大海與本土高山之獨特環境而成。」
聽聞落後的馬其頓征服希臘,夷平底比斯時屠滅全城只留一家之暴行,宣和公嘆道:「野蠻之體膚勝文明之頭腦,天下事多如此。姬周篡殷商,流血漂櫓,浮屍百萬;暴秦朝同列,坑長平四十萬,焚鄢郢六十萬。」
「小子不敏,世人皆說周武王伐獨夫紂,七十萬商軍倒戈相迎。為何您要說其為篡?」
「嘿嘿,又是儒家董仲舒的那一套。西歧為商守西土,卻乘宗主大軍在外征討人方乘虛而入,以下犯上;此不為篡,何謂篡?」
「公乃商鞅、韓非子之徒乎?」
「非也,老夫法墨兼信。」
「原來是法家,」畢煒默默的想,看來這宣和公找他出來,並不是心血來潮,儼然早有預謀。他還沒有開口,宣和公就道:「你還記得你剛才在裡面說了什麼嗎?」
不待回答,宣和公就道:「方才說到伯玉,你道夏蟲不可與語冰。又道伯玉自有存在的價值。」
「我確實說過。」
「說二征時,你又說二征形體雖滅,但其反對漢法,雒越自治之主義卻由勝利者伏波代為完成,從長遠來說,朝廷為了一時的穩定而從此放棄了根本的統治基礎,雖然求得數百年安定,卻難免未來的隱患,二征其實是最後的勝利者。」
「我也說過。」畢煒道。
其實這個看法是他在未來時代就形成的了,他認為秦、南越、西漢三朝在南方實行的積極漢化政策,可以說是不遺餘力,殘暴異常,政府強制性的命令越人下山出林,在政治上打壓原有的雒將制度,思想上宣揚中原的三皇五帝,並以統一的漢朝法律代替原始的部族法律,以此取得朝廷在民間的絕對威信。
可惜這一切,經過二征之亂,忙於恢復的光武帝為了求得邊疆穩定,命令對於象交趾這樣的邊疆地區不使用漢朝法律,而是沿用南越的風俗習慣,原本的成果迅速毀於一旦,雒將們再次崛起,重新控制了部落民,他們開始進化為地主和商人,交址的封建化十分迅速,但是漢化卻十分緩慢,由雒將進化而來的地主階級始終保持了對中央朝廷的離心力。他們在內心深處,始終藏著二征帶來的那個建立獨立國家的夢想。
在南朝時候,這裡建立了「萬春國」,等到了唐末天下大亂,羽翼豐滿的雒將後裔們終於從統一帝國里解脫出來,他們乘機割據稱雄。公元939年,安南人吳權趕走中原官吏和士兵,自立為王。吳權死後,安南地區又出現「十二使君」的割據。公元968年,安南人丁部領削平「十二使君」,統一安南,建「大瞿越國」,隨後派遣使者攜帶方物向中國北宋王朝請封,宋太祖封丁部領為檢校太尉、交趾郡王,將越南從郡縣改為「藩屬」。學術界也據此一般將公元968年丁部領建「大瞿越國」作為建立自主的封建國家的開始。而後,二征的夢想得以最終實現,這個遊離於中原版圖之外的安南國家,就開始了自己的歷史旅程。
宣和公嘆道:「有此見識,你已經是看的長遠了。比起那些張口屠殺閉口滅族的傢伙,你這份見識在交址青年人中已經是難得。」
「過獎了,其實這隻不過是最粗淺的道理。」
「嘿嘿,粗淺?可是偏偏有人連這麼粗淺的道理也明白不了呢。永壽三年(西元157),居風縣人朱達等及蠻夷相聚,攻殺縣令,眾至四,五千人,進攻九真,九真太守兒式戰死,遣九真都尉魏朗討破之,斬首二千級,渠帥猶屯據日南,眾轉強盛,直到去年(西元165年)才徹底平定.伏波平定一時之禍,卻留下老大禍根,現在,雒將們已經再次強大起來,他們正在自己的山中要塞恢復力量。越族的軍官和士兵充斥著嶺南的軍隊,越族的官吏充斥著郡縣的衙門。」
「本朝的力量和威權正在衰退,風中充滿了喧嘩與騷動,聰明人都感覺到了。」
「嘿嘿,北疆形勢也不大好,自光武皇帝中興以來,朔方那三河美稷之地便被南匈奴控制,單于雖然對朝廷一片忠心,卻難保他日後依然效忠。烏丸人數眾多,鮮卑勇士彪悍,從樂浪、遼東到雁門、雲中都感受著他們的巨大壓力。朝廷花大力氣維持的西域屯田已經被放棄,在涼州,我們的軍隊也在撤退,在涼州有四個郡被放棄,羌胡正在耐心的窺伺西部邊界,這些蠻人不知廉恥,像豬一樣能生!隴西和北地已經都住滿他們骯髒的後代,涼州的官民也沾染上羌胡的習氣變得野蠻。」
「一旦發難,嘿嘿,天下震動,長江以北無人可以倖免,那個時候還有誰會來注意這遙遠的南方,已經成鬼的征側和征貳,竟然比我們這些活人還要厲害!」
「沒你說得那麼嚴重,我們的帝國還很強大,我們的軍隊依舊嚴密的防守著長城,只要朝廷保持穩定而有效的運作,就無人可以逾越我們的邊境。」
「你相信你說的話么?你的眼睛里充滿了恐懼,顯然,你已經察覺到了這種可能。」宣和公目光如電,咄咄逼人。
「我在大秦國的時候,見識過蠻族入侵的場面,大秦國東方是安息國,西方是大西洋,南方是大戈壁,北方是密布陰霾的寒冷森林,森林裡面住著高大的蠻族,這些蠻族和鮮卑羌胡一樣殘暴荒唐,大秦國的軍卒也如同漢軍一樣戍守著北方的萬裡邊界,大秦也修建了長城,只不過規模比較小而已。」
「哦?你見過?」宣和公意味深長的道。
「我老師見過,他是希臘最有名氣的學者,名字叫做亞里士多德,他告訴我的。但是我的老師也做過分析,他說文明世界還有一百年,我相信,到蠻族入侵開始,我們還有一百年的時間。」畢煒的聲音已經沙啞。
「一百年?你的老師很肯定啊。是的,我也這麼認為,我們還有一百年,可以讓那些淺薄的傢伙可以再這樣渾渾噩噩,紙醉金迷的過上一百年么?我看著他們在席子上擁抱女奴,無恥的淫樂和繁殖,我看著他們在種種遊戲里消磨和浪費寶貴的時間,然而此時此刻,長城以外的蠻族正在恢復力量。這是風暴前最後的平靜,也是巨大的颱風眼。」
言及此出,兩人都是默不作聲,又繼續走了一回,見識到張偉搜集來的各種花花草草,宣和公指著一塊鍾靈毓秀的奇石慘笑道:「此石價直百金,可當十人一年之用。土石無知,草木不言,天下惟人有靈,然天下為聲色犬馬所困,甘於墮落者何其多哉,其為人也,上不能報效朝廷、中不能造福鄉里、下不能修身齊家,此輩只不過是會吃會喝土石草木而已。在我眼裡,肉食者不若此石多矣。」
「人各有志,強求不得。」
「嘿嘿,小子,你懂什麼?」宣和公突然對畢煒厲聲喝道,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從言詞動作中都發散出一種閱人無數的蒼涼感覺來,「若是天下十三州九十餘郡國皆是這班尸位素餐之徒,你我何處存身?何處避秦?老夫在中原看不慣梁冀的嘴臉,故來到這南荒,想不到這南荒仍然是這班模樣!」
他的聲音漸漸的低沉下去:「莫非真的是天厭漢德?老夫尚可悠然餘生,只是你們這些小輩的子女到了二三十歲的時候,就不免要淪為亡國之人,飽受那離黍之悲啊。」
畢煒大驚失色,道:「先生休的胡說,漢德昌明、長樂未央,哪裡來什麼勞什子的禍端?」他心裡塗上突下,這個老人對未來形式估計的如此準確,真是令他大吃一驚,若這老者說他也是穿越者他都信了。
「舉世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宣和公經他提醒,也明白過來,畢竟討論天厭漢德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小子,你這個人不錯,雖然沒讀過聖賢書,卻明白大道理,看來你那位海西老師也是一位大儒。余聞大秦文教昌明,今日一談,果然如此。哈哈,哈哈,有意思。」宣和公大笑道,拍了拍畢煒的肩頭,道:「我還會去驛館拜訪你的。」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