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選鋒
卻非殿的高處,畢煒焦急的等待著董卓的歸來,他不住地撓著自己長長的頭髮和鬍鬚,那已經按照漢朝習俗留到一尺左右的山羊鬍須,就活脫脫被他捻斷數根。
茨威格《昨天的世界》說道:在一戰前的歐洲黃金時代,人們是崇尚穩重的,中年人急著染白頭髮,故作威嚴。就連剛剛從醫學院畢業的學生,也都蓄起鬍鬚戴起金邊眼睛,挺起魚腩肚,扮出具有三十年從醫經驗的老醫生的扮相。在古代社會,也存在著類似這樣的現象,但是那位偉大的亞歷山大大帝開始,在西方世界,剔須就成為了時尚。然而在東方,「為人潔白晰,鬑鬑頗有須。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就是社會對於男子的評判標準。
畢煒這樣一個二十六歲的青年,在這個崇尚成熟和穩重的時代,就如同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一樣蓄起了濃密的鬍鬚,並且梳理的齊整鮮亮。但是那加佩黃金璫,附蟬為文,貂尾為飾的「趙惠文冠」和長長鬍須的下面,依然是青年人光潔的皮膚,他的聲音,也還是青年人的清脆響亮。
中常侍已經是兩千石的高級官員了,畢煒此時並未著甲,他頭上所戴金璫飾首,前插貂尾的「武冠」,就是傳說趙惠文王模仿胡服式樣製造流傳下來的。秦滅六國,乃以六國君主服色作為官員服色,以作為對六國之羞辱,比如說秦滅齊,以其君高山冠賜近臣謁者服之,秦滅楚,以其君獬豸冠賜執法近臣御史,秦滅趙,以其君冠賜近臣。
漢承秦制,今臣所戴之冠,就沿襲了這個「趙惠文冠」,畢煒又衣三采青綬,且佩純黑鮫鞘之佩刀,綔赤絲蕤之黑犀雙印,已經是威風凜凜器氣宇軒昂。正所謂年高德劭方克服眾,這樣一幅扮相,以及他帝師的身份,給人的感覺就是他大約有四五十的年紀。他也沒有去闢謠,在政治年齡上,愈老就愈意味著之前,人們很難接受一個二十六歲的小輩爬到他們的頭上,卻能夠信奉某一位比自己歲數更大者的教條。
他身邊的司馬防也是長須美髯,一切都宛如陌上桑中秦羅敷的那位玉面郎君,兩人並肩而立,畢煒不住地瞅著德陽殿的方向,雖然他的視線受阻於崇德、中德、千秋萬歲等巨型建築。
「還沒有回來,這夜晚已經是午夜時分啦。」
曾經有一度,越接近歷史,畢煒的內心就越恐慌,以至於不能把握事件的發展,比如說今天前半葉離開劉宏,結果給了曹節可趁之機。但是在司馬防等人的幫助下,他很快的就擺脫了這種懦弱和憂鬱的性格影響,恢復了一貫的冷靜和思考。現在,他整顆心整個頭腦都在盤算著如何把歷史的價值發揮到最大。
自從派遣董卓去搶天子后,他的大隊人馬已經打開了羽林的一個武庫,又剝奪了一些宮廷衛兵的領導,還把一些不明就裡的侍中郎和宦官編組了進來,現在在卻非殿集結的廄騶、劍戟士、都候僚屬以及其他林林總總的加在一起,總人數超過了九百人。為了方便指揮,這些人員被他初步整理為十個支隊,都由推選出來的長官領導,而他和司馬防各統率三個支隊,呂強統領了四個。
「接下來,是去搶太后?還是去搶尚書台?」他自己大聲地發問道,既是自己問自己,也是問司馬防和呂強。
「這兩處,無疑其中有一處有著曹節王甫的主力,究竟會不會遇上,得要看我們的運氣。」
呂強道,「避實擊虛,才是我們的正確選擇。」
「我們這些人,已經是大部分武裝起來了,但是曹節積威尤在,隊伍並不一定敢直面於他。本來,我想用那些軍官來填補指揮缺口,可他們都去了德陽殿。」
「北宮路遠啊,所謂兩宮相去七里,雖然直線距離要短些,可禁門毫無疑問已經被封鎖,即便是走凌空復道,不但會驚動很多人,也會遇到阻擊,反而會耽誤時間。」呂強分析道。
「去尚書台的話,一是路近,二是可以在那邊召集部分忠君義士勤王。」司馬防從另一方面補充道。
「我的意思是,把陛下安置在卻非殿,這裡乃是前朝的老建築,地勢狹小易守而不易攻。我們三個去尚書台,擬定並發表討賊詔書,再去敲公車門的景陽鍾,召集三公九卿進宮。等我們把這些事情做完,曹節那邊也已經劫持太后完畢,猜一猜,這位老公公會做些什麼?」
「得到天子被劫德陽殿大破的消息,必定第一時間反過來圍剿我們。」
「非也,他已經拿到了印璽詔書,就已經達成了他的目的。至於天子和太后本身,反而不重要了,再說我等在宮中插翅難飛,他是不用心急。」
「彼必定先去解決大將軍,反正我等無法出宮,即便是坐擁天子,也不過只是池中之魚耳。竇武陳蕃擁大軍於外,此刻也是在拚了命的調動吧。」畢煒換算了一下時間,現在大約是十二點過一點,宮中大亂是九點半鐘左右發動的,想來此刻大將軍一定得到風聲了,相比較自己這些無關痛癢的小蝦米來說,外戚那是關生死的龐大鯊魚的動向,才是曹節王甫等人的第一目標。
「而我們呢,就可以攜天子以令不臣?怎麼個令不臣法?」
司馬防這個尖銳的問題沒人正面回答,畢煒含糊的道:「基層宦官和將士,都是忠於陛下的。在關鍵時刻,我等也可強攻而出,朝中太尉、司徒、司空太常、光祿勛、衛尉、太僕、廷尉、太鴻臚,都還是支持陛下的。」
「可否派小隊人馬偷渡去北宮,在曹節劫持了太后之後再見機行事?」
「同意,兵貴精不貴多,這隊人不要太多,只要精幹。」
「那麼就挑選鋒銳勇士吧。」
名為選鋒,其實就是畢煒他們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的無奈舉動,手下都是一群沒有白兵經驗的宮廷下層職員,最大的長處就是具有所謂堅定的意志:「一夫效死,百夫莫近」。好在他們的對手宦官也是同樣的難兄難弟,在北軍捲入政變之前,就是這麼個局面。況且自己這方面的,在體能和耐力以及神經上都比錦衣華服的宦官們來的長久。
「同心戮力勤王,眾志成城保駕。」畢煒大聲對那些還未完全從睡眠中清醒過來的郎官喝道。
這些子郎官都是不同於廄騶劍戟士都候等等小職員,各個地方郡國公車推舉出來的孝廉茂才,到了中央首先都補入宮廷擔任官職,皇宮大小事務除開宦官負責的後宮之外,諸如守衛、承啟、信使、秘書等等都由他們負責。宮中常年保有兩千郎官,這一方面是鍛煉他們,讓他們熟悉各項工作,積累人脈,另一方面也是一個考查的過程。在這個階段裡面,有能力的人得到選拔,躋身高級官員行列,但是也有不走運氣的如那位易老的馮唐。
在這個時候,最忠心的反而是那些臨時被拉來的郎官,這些從全國各地選來的官僚階級的候補生,雖然武藝可能不精,但是好歹也是仗劍之人,又勝在忠誠和組織。
「君恩似海,臣節如山!」
卻非殿前一下子就綻放出許多刀劍的反光,月光下那些頭上負赤幡,青翅燕尾的卻非冠的郎官們和戴前高四寸的的五寸纓蕤卻敵冠的都候、劍戟士等等,還有那些鶡冠青系白虎文劍佩刀的虎賁,都一起爆發出最為低沉的吶喊。
「人心可用。」呂強激動不已。
「當年周勃陳平潛入北軍,全軍左袒的情形,也就是這個樣子吧。」司馬防淡淡的道。
「正月剛卯既決,靈殳四方,赤青白黃,四色是當。帝令祝融,以教夔龍,庶疫剛癉,莫我敢當。疾日嚴卯,帝令夔化,慎爾周伏,化茲靈殳。既正既直,既觚既方,庶疫剛癉,莫我敢當。」
畢煒取下腰帶上懸挂的兩枚印章,大聲地將上面篆刻的六十六銘文念出,眾人都曉得他是什麼意思,就大聲呼應道:「君恩似海,臣節如山!」
當下就選出了六十名志士,畢煒本想湊夠一百個,呂強就道:「夠了,咱家親自去北宮,到了北宮后,那裡的忠孝之臣也是可以發動的。」
畢煒想到前世的記憶,就慨然道:「某當作歌一闋,以壯膽色!」
汨羅波兮喧囂,
巫山雲兮亂飛。
濁世亂些吾獨立,
義憤燃些血潮湧。
而在董卓這一邊,戰鬥已經到了最艱苦的時候,對於突馳的騎兵來講,這條筆直的甬道,就是生與死的分野!一大片弩臂和弓弦形變的聲音在月夜挺起來分外清澈,即便是在殺喊和馬蹄中,這些聲音也是格外刺耳。就隨著那些弩臂形變的聲音落下,帶著血槽的弩矢尖嘯著破空而來,一瞬間就越過冬季的寒冷空氣,毫不留情的刺入人馬脆弱的外在防護和**本身。
慕容鸚鵡所在的第一排,就在這迅猛的箭嵐里一頭栽了下去,人馬骨頭折斷的聲音和器官破裂的聲音響成一片,而兩個馬身之後的第二排騎兵,就一躍而起,從他們的身上跳了過去,但是還沒有等到馬蹄著地,騎手還沒有能夠適應前面的大片火把,更多的弩矢就迎面而來,馬匹嘶鳴哀號著落地,而從對面的敵人那裡,更加兇猛的箭嵐就緊接而至,把還想掙扎的騎手牢牢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廄騶們都是臉色蒼白喉嚨發乾,但是有羌胡戰爭作戰經驗的西涼軍官都明白他們必將勝利,漢軍自己在面對羌人騎兵衝擊時候,是要求以二十弩共射一馬。面前的敵軍約摸共有五十來弩,是遠遠達不到封鎖標準的!
於是就有人叫道:「賊人弩不多,衝過去!」
然而臨敵不過三發,騎兵突擊的洪流不是這些單薄的箭嵐可以遏制的。在第三排的騎兵倒下的同時,他們投擲出去的長矛已經刺穿了那些弩手的身體,收割走了他們的性命,敵軍的火把,也稀疏了很多。
然而又有敵人喊道:「如嶽!」
對面的弩矢一下子就停止了下來,第四排的騎兵,就詫異的看見,前面是五六個連在一起的方形大盾,將整條甬道都堵得死死的。還不斷的有大盾出現在那些賊人的頭頂上,形成了一個烏龜殼一般的陣形。
這個龜殼並不是靜止的,它也在緩慢的向前移動,就在第四排衝鋒的董卓冷笑一聲揮舞戰刀:「衝散他們!給我衝出一個缺口來!」
隨著一聲大吼,第四排的六名騎手一齊策馬沖向了木盾的壁壘。粗大的長矛沉重的刺入盾牌,拔出,再刺,再拔,再刺。
肉眼已經能夠看見木材陷了下去,但是卻始終無法穿透,但是配合戰馬的力量,這一波的衝擊將不是人力可以抵擋的。按照一般的估計,這種衝擊下人力已經是根本沒有辦法支持盾牌才對。可是事實出乎當事人的意料,盾牌的壁壘根本未被衝散——根本一動不動,完全是一個大烏龜。「怎麼啦?」董卓大驚,西涼軍官也面面相覷。
「如林!」又是一聲口令,從那盾和盾之間,就突然出現了明晃晃的刀刃。
七八柄刀子如同不祥的蛇信,不斷的吞吐和刺擊,而且整個烏龜隊形還在不斷向前,逼迫的騎兵們不不後退。董卓右手高高舉起,後面的三排騎兵都是急速勒馬,避免了騎兵的相互撞擊,他領導著騎兵緩緩後退,又把地上的傷者帶了回去。
那個烏龜前進到方才弩矢殺傷騎手的地方,無法越過馬屍,就停了下來,又有口令大聲道:
「如嶽!」那個烏龜又恢復了靜止,刀子都縮了回去。一陣吶喊從盾牌後面傳出來,悶聲悶氣的還帶著幾分河北口音:
「嶽神威武,銳士威武。」
「可惡!」
董卓暗罵一聲,暴躁的兜馬轉圈,內心盤算著對應的計劃。
「時間不早啦,一定要儘快地衝過去,把陛下送到無極殿!」
猛然間他就下定了決心,他猛地打馬後退,然後又加速前沖,朝著那個烏龜高速的沖了過去。
「董司馬!」
明明是無法撞破的烏龜,可是董司馬為什麼要去撞?他真的是瘋了么?還是有其他的妙計?被搶回來的慕容鸚鵡和幾個廄騶都是目瞪口呆,他在方才的衝鋒中只不過是手臂上中了一箭,可摔得不輕,又被馬匹壓住,渾身都是劇烈的疼痛。
不過見到董司馬的舉止行徑,他的劇痛,也就一下子消失了,他掙扎著爬起來,從地上撿起一把刀,朝著烏龜陣叫道:「慕容大爺在此!」
「且看我西涼男兒武勇!」
董卓大喝一聲,那個烏龜就動了一動,顯然烏龜的指揮官也看到了這瘋子一般衝過來的騎士。
「如林!」
就在那些刀刃再次突出,即將刺中這神勇單騎的時候,董卓猛地打馬,他雙腿一夾,那匹大宛的名駒就領會了他的意圖,嘶鳴著一躍而起。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