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夜漏
董卓向下望去,那整個的烏龜陣就呈現在他馬下,這條甬道兩邊都是高聳的宮牆,因此看不見月亮,但是那清輝依然均勻地灑在甬道上,躍起的瞬間,就彷彿過盡了三生一般。
木頭碎裂聲響起,董卓的戰馬就沉重的踩砸了那個烏龜陣的頂部,人馬加在一起的五六百斤的重量終於令堅實的盾牌破碎了,而那戰馬的馬腿,也傳出清脆的折斷聲。
「如風!」
那個烏龜一下子就解散了,董卓沉重的摔在地上,那些黑衣敵人的利刃就已經向他胸部刺來,他靈活的一滾就避開了攻擊,歪歪斜斜的再次站了起來。風的要義,就是機動靈活,但就是在這個時候,更多的驚慌席捲了那位下令解散盾陣的指揮官,對面的騎兵再次發動了攻擊,他們這些分散開來的步卒,已經來不及聚集啦。
沉睡的少年天子劉宏終於被送到卻非殿,而跟隨董卓去的廄騶只有十二人回來,五十軍官也只剩下三十五個,無不帶傷,至於馬匹,更是全部折損。
「諸君辛苦。」
「畢常侍辛苦。」
對於軍官的損失,不僅僅是畢煒,就連董卓他們自己也很是心痛,這些軍官都是西涼邊軍的骨幹,就這麼沒有倒在邊疆,而是死在深宮的政變裡面。
「在哪裡都是為陛下盡忠,分什麼西涼雒陽?」
畢煒看到那個叫做慕容鸚鵡的小廄騶,他贊道:「果然英武。」
隨即解下腰間佩玉,掛到了這人的胸前,又對剛剛回來的軍官們充滿歉意的道:「諸位的賞賜,要等到天亮啦。」
見到天子完好無缺,隨行的乳母董尚書也是安然無恙,在場的侍郎官員都是一陣興奮,方才畢煒的鼓動雖然煽情,但是沒有見到天子,心中自然還是疑神疑鬼,不知道這畢常侍所言真偽,因此他們是絕對不會全力用命的。此時看到天子來歸,大義在我,畢常侍又許下豐厚賞賜,眾人心中都是生起了一股熱流:大好男兒,自當為王前驅。
畢煒心中也是微笑,只要天子在我手上,抓緊了這皇權的依靠,歷史就得為他改變。所謂身在山中不自知,橫看成嶺側成峰。歷史之船如泰山壓頂般破浪急行,被其拋棄的、為其犧牲的,都從此置身事外,眼睜睜的看著歷史越行越遠,再也無法改變。然而身處歷史之中者,卻有著極大的機會,因為他就是歷史的有機成員,是歷史的一部分,在某個時間點上的輕微變動,比如說一次蝴蝶振翅,都必將在歷史的下游掀起滔天巨浪。而一個馬掌的脫漏,不也曾經掀翻過一國家的王權么。
我就是命運,我就是歷史,回到漢朝兩年了,就等來這麼一天!沒有人可以阻攔我,那怕他是宦官還是外戚,我要這國家為我改變,二十年後的亂世,就再也不會來到,三百年的恥辱,就再也不會發生。
以司馬防和董卓帶人留守卻非殿,妥善照顧劉宏之後,呂強六十人去北宮,畢煒自己率領三百人去尚書台。
看著月光下遠去的人流,司馬防喉頭抽動片刻,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而董卓卻將留下來的所有人都妥善布置,並加以軍法,施以行伍,那些西涼軍官都是拿出在部隊那一套,動輒鞭抽腳踢巴掌伺候,恨不得把這些郎官變成西涼軍的騾子。由於為其人百騎救主神威震懾所致,被其訓斥責罵的大小郎官並無不服。
更漏聲響,夜已三更。
這個時候的尚書台已經是一片狼藉,記載著重要文書的竹簡和絹帛扔的到處都是,擺放文件的架子都掀翻倒地。雖然屍體已經被拖到院子裡面去了,室內已經清潔過了一次,但是在角落裡面還有些殘留的血跡。而陰龔和熊曦,就目瞪口呆的站在尚書台的大堂中,看著黑夜裡的遠方,方才所發生的事件,就是這兩個刀筆小吏從來沒有想到的。完完全全,就如同在最深沉的夢魘里一樣!
大隊大隊黑衣的宦官,高呼著「天誅」和「萬載」的狂熱口號,緊握著刀劍,輕而易舉的下了衛士的武器,就衝進了尚書台這座莊嚴的機關,將夜間值勤的所有官員都抓到了大廳,尚書台的人根本就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情,大家都是大漢臣子,怎麼突然間,中官就發動了這次動亂呢?聯想到之前帝都宦官外戚兩集團的對峙和氣氛,尚書郎們也略微明白了一些,可中官們這麼衝擊尚書台,算不算是一次叛變呢?
「口桀!當然不算!外戚密謀叛亂,我等先發制人。」
「保衛陛下!維護國體!
「大漢萬載!天誅國賊!」
而那兩位年高德劭、受人尊敬,已經退下去的宦官元老曹節和王甫,在這個夜晚火把的照耀下居然也是那麼的凶神惡煞。從來都是笑眯眯待人和氣的他們,居然不分青紅皂白,只是為了立威就一口氣殺死了尚書台十二名官員,那些黑衣的部曲和宦官,就以刀劍逼迫著他二人戰戰兢兢地,草擬了兩份詔板。其一是發表王甫為新任黃門令,其二是逮捕現任黃門令山冰。
按照制度,沒有天子印璽,這種命令是無效的,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曹節公公就笑眯眯的從懷中摸出好幾塊天子之寶,從中選擇了一塊合適的,和著鮮紅的硃砂,在尚書郎的失聲和小黃門的得意中,就用力的蓋了上去,從此命令生效。
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曹節就走了,他要去「完成」這兩份天子詔書下達的任務。然而卻留下一百曹家部曲「保衛」尚書台。然而只要看到那些滿臉嚴霜眼露凶光用刀劍來「保衛」尚書台的曹節部曲,就連最遲鈍的人也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情了:這就是一次政變!宦官們所想要的,就是重建他們在先帝時期的榮光,那些能夠威脅到他們地位的人和物,都將會被全部的徹底消滅!他們所謂的維護國體,想來也就是桓帝朝宦官把持朝政的國體了,而天誅的國賊,也就是外企、黨人,以及全天下的義士!而中興國運的一縷曙光,就要這麼被錯過么?難道,這又是一個桓帝朝么?天下無不忘之國,光武中興以來積攢的氣運,還經得起多久的消耗?
「陛下入雒的那一天,你我還在南市喝酒議論,展望以後,那時候,可曾想到有過這麼一天么?」陰龔苦笑著,摸著脖子上火辣辣的一道刀痕,那是方才一個宦官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大聲逼迫他寫作詔命時候留下來的。然而相比**上的疼痛,心中的創傷,才是更加巨大的,冥冥之中陰龔已經看不到這國度的未來,天空陰沉沉的看不到任何希望。
「恨不早生兩百年,與衛霍同時。」熊曦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麼一句,就陷入了最深沉的沉默之中,此時走過來兩個曹節部曲,見到這兩個小吏站在堂中,就大聲呵斥,讓他們回到自己的廂房去。
「率獸食人!」陰龔憤憤不平的罵道,然後伺候他的就是那曹家部曲的一個大嘴巴。
月光下大隊大隊的劍戟涌動,畢煒的三百人越過重重門戶道道宮牆,一路上遭遇了許多零散的宦官,很是爆發了一些小戰鬥,遇到大隊宦官之時,他們學著宦官的樣子,高呼起萬載和天誅的口號,就混了過去。月隴明,驚起千里夢。來不及任何感慨,就衝到了尚書台這個目的地,「第一隊跟我上!」學著影視作品裡面那些英雄軍官,畢煒大喝一聲,抽出佩刀就沖在最前面,
三百劍戟士和郎官都跟隨著他,而在對面,曹節的那些守衛正在開始慌亂的集結,他們正是在得意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到,在宦官具有絕對控制地位的宮內有人居然會在來襲擊他們,而且是挑在這個時候。
很快就有忠心屬下將沖在最前面的畢煒拉了下來,第一波進攻的一百人一個個的都超越了畢煒,他站在另兩百人的前面,具體的指揮並不要他來做,自有同來的西涼軍官在密切的注意著戰況,好把後續力量投入。
曹節的手下明顯都是江湖劍俠一類的人物,都是用劍和短戟還有些最適合自己的奇門兵器格鬥,一時間畢煒這邊並不佔上風。戰場面積有限,在尚書台的大門前只能擺開一百對一百的小戰鬥,好在畢煒這邊可以派出生力軍輪換並發動波次衝鋒,更加重要的是披甲對無甲,所以儘管曹節留在尚書台的部隊擅長白兵,個人格鬥能力出色,摒棄取得了很高的交換比,但依舊被很快的解決掉。
當畢煒踏著血跡進入尚書台的時候,所有的反抗已經被消除,在他以前的工作中,尚書台這個地方也是來過的,但是此時看起來,再也沒有過去一片朱紫所帶來的莊嚴氣象,現在的尚書台全都籠罩在屍體和血跡陰沉沉的氣氛里。在稱讚和鼓勵了部下之後,他得意地將刀插回鞘中,就開始召集尚書台官員前來問話。
「曹賊召尚書官屬,脅以白刃,使作詔板。拜王甫為黃門令,持節至北寺獄,收尹勛、山冰?」
在詢問過極為配合的尚書台官員后,畢煒就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他一揚眉:
「我為勤王而來,爾等可願效忠陛下?」
眾人惟有唯唯諾諾,但是卻有聲音道:「畢常侍何以證明自己是勤王義士?既然是陛下派遣來的,可有憑據?」
這問題問得好,那人又道:「曹節犯上作亂,我輩痛心疾首,所以更要查明貴官身份,唯恐中了曹賊奸計。」
畢煒心中暗贊此人心細,定睛望去,只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他道:「曹賊虜走天子印信,本官惟有陛下討賊口詔!」
「既然曹賊掠走印信,天子何在?貴官如何得到天子口詔?」
畢煒未言,吳亢就跨前一步,舉起手中一劍:「曹賊囚天子於德陽殿,已為我等救出!現奉皇命,來制討賊詔書,爾左右為難,是何居心?」
那官員立即跪下道:「下官不敢,只不過是職責所在,陰龔不得不慎重行事。」
畢煒終於想起來在哪裡見過這個人了,他笑道:「原來是南陽陰龔,貴官忠於王事,我很是歡喜。難道貴官忘記陛下上雒那日,酒館中邂逅之人了么?」
見到那官員眼露迷惘之色,他又笑道:「本官畢煒,曾為帝師。莫非貴官已為,我也投靠了曹賊不成么?」
他眼睛一掃,又看見了另一張熟悉的面孔,也是那日相逢的故人,好像是叫做熊曦來著。
陰龔終於不再堅持,向畢煒行了一禮道:「得知天子無恙,我等實在歡喜。還不知道陛下要頒發怎麼的詔書?」
畢煒道:「給百官的詔命、給北軍的旨意、剝奪曹賊職務的行文,都一一草擬來。」
陰龔和一幫文吏捉刀片刻,數篇詞藻優美、情深意切的詔書就完成了,畢煒看了看很是滿意,就命令吳亢收好,正要離開的時候,就聽見陰龔質疑道:「沒有天子印信,這些詔命就沒有效力啊。」
「可是印信都在曹賊手上。」
「下官到有一計。」陰龔也明白畢煒他們的難處:「天子有信有符有節,無信,則虎符、節杖可代之。」
這些只注重形式和文義而不是實體和含義的官僚啊,畢煒心中嘆道,俄他們也是很是敬業的傢伙,難道不是么?
畢煒再次謝過他們,又對陰龔道:「他日相逢,定當把酒言歡。」
他回過頭去,尚存的兩百五十名部下已經整齊的排列在門口,正好有雲遮擋住了月亮,更顯得一個個堅定不拔,正是皇國之干城,也是他畢煒的武力。
汨羅清波兮喧囂,
巫山濁雲兮亂飛。
濁世亂些吾獨立,
義憤燃些血潮湧。
貴人榮兮世運亡,
瞽者華兮國不昌。
治亂興亡卻似夢,
世如棋局已白頭。
建寧元年之雒京,
正義集結偉丈夫。
胸中已足百萬兵,
飄散億朵豪傑花。
古舊屍骸從容越,
時如浮雲我先決。
天地怒聲響如梭,
國運永垂人不眠。
九天雲奔兮西北,
四海水喧兮東南。
漢家穩固若磐石,
革新之機到帝都。
所到之處歌聲響起,正是畢煒自己在卻非殿前所作之辭,雖然是所配的是宮中一首古老樂曲的唱腔,但這時候聽起來卻也有幾分慷慨激昂,他微微一笑,便走進了那沒有月光的黑夜。去改變這古典帝國的悲劇性結局,這就是他的時代,這就是他的宿命。
他走出老遠,卻聽見身後有呼聲傳來,他回首望去,只見到陰龔和那個熊曦正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冠冕和佩劍都是七零八落,到了他面前就停住大口大口的喘氣。
六目相對,彼此並無言語,只聽得天上星河寂寥、雲捲雲舒,周圍腳步陣陣、刀劍鏗鏘。兩人就作出一個重大的決定,單膝跪了下去,都道:
「貴官忠君勤王,請容吾二人也盡綿薄之力。」
「為了什麼?」
「為了這個國家,以及,我們自己。」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