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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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過百葉窗,在地上投下長條的陰影。靠落地窗的位置,沈澤棠單曲著膝蓋席地而坐,襯衫半解,正低頭點燃一根香煙。
是蘇煙,味道有點兒嗆人。
周梓寧特別討厭煙味,遑論大半夜的在她房間里抽煙:「你怎麼在這兒?」
他聽到她的聲音就把煙摁煙灰缸里按滅了,站起來,徑直朝她走來。高大的陰影,瞬間把她面前唯一的月光都遮地嚴嚴實實。周梓寧壓力倍增,身體漸漸僵硬。
「嗤——」頭頂驀然傳來一聲輕笑,只見他彎腰伏低了身子,帶著熱息的臉逐漸貼近她,彷彿要看清她此刻可笑的表情。
周梓寧捏緊了拳頭。
兩個人,四目相對,近在咫尺,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呼出的熱氣。
沈澤棠就這樣盯著她端詳了半晌,伸手撈到了旁邊藤桌上的一隻碗:「拿著。」
「什麼?」周梓寧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醒酒的。」他直接把碗塞進她手裡。
湯已經涼了,不過在這熱帶地區,喝熱的才讓人不舒服。她猶豫了會兒,仰頭灌了下去:「謝謝。」
可她把空了的碗舉在他面前良久也不見他接過去。
周梓寧不由抬頭看他。
這個半倚在床邊的男人,正凝神注視她,長眼修眉,英氣逼人,此刻的氣息卻格外溫情。周梓寧被他看得心裏面發慌,然後聽到他明晰的聲音:「你很怕我?」
周梓寧抿著唇沒有回答。
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來,又重複了一遍:「為什麼怕我?」
周梓寧看著他漠然的表情,還有眼底深處那種漫不經心的逗趣,嘴唇顫抖,雖然極力壓抑,眼眶還是有些濕潤了。
他在黑暗裡望著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於是愈發地心慌,笑容苦澀。
怕?算不上,以前她對他,應該是又敬又怕卻更愛吧?
空司大院和海軍大院就隔條街,小時候抬頭不見低頭見,不過大多數時候是一幫人跟另一幫人掐架打架,為著那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他和段梵,算是兩方的領頭人,互相不對眼,性格也南轅北轍。用段梵的話來說,就沒見過他這麼裝的,真他媽受不了,見一次就想打一次。
周梓寧是被段梵罩著長大的,打小就跟跟屁蟲似的跟在段哥哥後頭。
幾十年前的時候,京西公主墳一帶興建了不少新式高樓,後來恰逢她父親調升,一家人就從筒子樓里搬了出來,住進了那些灰色的宿舍樓。
這在那時是件挺了不起的事,不是每戶人家都能分配到新房子,直到今天,還有不少人家窩在那些陰暗破敗的筒子樓里。
還沒翻新前,那一帶有不少荒地。她上中學以後就到了大院外面上學,每每乘車回來都是夜晚了,寒風吹著半人高的荒草地,柔軟的根莖飄浮不定,起起伏伏,彷彿隨時要破窗而入。
她每次都是閉著眼睛過的。
有一次司機搞錯了時間,她等了很久,只好一個人回來。路過這一片荒地,只恨爹媽不能多生兩條腿,走著走著就跑了起來。
路上沒兩盞燈,到處漆黑一片。榆錢兒熟了,掉了一地的果子。她沒注意,一腳踩上去就摔了個狗啃泥。
這一下可疼地不行,鼻子一熱,似乎有液體從鼻腔里淌了下來。
她緩了好久,才有力氣慢吞吞爬起來。
頭頂驀然傳來笑聲。然後,一個果子從天而降,又砸到了她的腦袋上。周梓寧被砸懵了,過了會兒抬頭望去。
沈澤棠側身靠在樹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烏黑的長眼睛里都是笑意。周梓寧有點惱火,正要發難,他抬手撐了撐樹榦就跳了下來。
「不好意思,沒注意。」看了看她此刻的模樣,他忍俊不禁,想要笑,又怕小姑娘難受而極力忍著。
周梓寧知道自己現在一定非常狼狽,窘迫地低下頭。沈澤棠遞給她自己的帕子,然後把停樹底下的自行車開過來,拍拍後座:「哪兒的?」
周梓寧實誠,愣了會兒,報了地點,順帶還傻傻地報個門牌號。
沈澤棠回頭多看了她一眼。他比她大三歲,已經很高了,清瘦俊朗的少年,條幹很好,穿簡單的白襯衫和長褲子。周梓寧仔細一看,才發現他穿的褲子是海軍學員的白色制式長褲。
「上來吧。」沒等她開口,沈澤棠拍拍車後座。
到了空司大院門口,他放下她,也下了車。周梓寧問他:「您不回去嗎?」
他回頭看她,唇角有點兒玩味的笑,揚手指指身後面。周梓寧訝然。這時段梵接到消息從院里出來接她了,抬眼就看見了沈澤棠:「稀客呀。」
周梓寧和他認識這麼久了,一聽就聽出他話裡帶著刺。
「去海軍了?」段梵也看到了他的衣服有別以往,挑了挑眉。
「還在上學。」沈澤棠謙了兩句,「還有事兒,先回去了。」
「您慢走,這邊夜路石子多,別磕著了。」
沈澤棠一笑而過,當沒聽見。周梓寧站在段梵身邊,一雙杏眼睜得大大的,就這麼看著他修長的背影隱在對面那院門裡。月影橫斜,他的側影在露水半乾的青石板路面上一晃而過,好似落花拂地,撥亂一池春水,在她心裡泛起絲絲漣漪。
她那時候想,難怪她瞧著他眼熟,卻不大記得起究竟在哪兒見過。
別說不同院的,同一個院里的,東南西北也分不同塊,不是一個圈子的平日基本不往來。
「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段梵瞧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不由分說,拖了她的后領子就往院里拽,「色字頭上一把刀。你們這些小姑娘啊,都是睜眼瞎。他哪裡有我好看?」
周梓寧像條快溺水的魚似的不停撲騰,呼哧呼哧喘著氣:「段梵,你個混球,給我放開!」
……
這就是她一次見沈澤棠。
後來遇上也有聯繫,再後來,他畢業了,去了海軍,是個尉官了,有時間也回來看她。也許他們的關係不比她和段梵那麼親密、那麼兩小無猜,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妙感覺。
他會在冬日的午後載著她繞著大大小小的衚衕騎上幾個來回,也會陪她去吃各種街邊小吃,路上碰到賣干拌面的,買一碗,你一口,我一口,可以從路口吃到街尾。
周梓寧貪吃,要是去下館子,總是一口氣點很多份,最後往往吃不完。沈澤棠不是個喜歡浪費的人,他這人和有些囂張跋扈、驕奢淫逸的大院子弟不一樣,他人穩重,簡樸、務實。第一次上一家土菜館,她吃不完的時候他就在對面問她:「真不吃了?」
周梓寧扁著嘴,頭搖得像撥浪鼓,臨了了還打了個大大的飽嗝。
她忙捂住嘴巴,恨不能找個地洞鑽下去。
他笑出了聲。
她抬頭瞪他,死命瞪。沈澤棠攤開手,揶揄道:「能有什麼辦法?不好意思,我真沒忍住,下次一定注意。」
還不如不說!
周梓寧氣得腮幫子都鼓了。
沈澤棠卻搭住她的碗,撥到了自己面前,低頭一口一口吃起來。他的頭髮修地很短,特別地黑,沒一點兒雜色,那時候是一個漩兒,乖順地窩在腦袋上,和他這人的氣場挺搭的。
周梓寧伸手要去奪那碗:「臟不臟啊,別吃了。」
他雙手把住那碗,好整以暇地抬起頭:「我都不嫌你臟,你嫌什麼?」
她沖他做了個鬼臉。
除了她媽媽,他是第一個願意吃她剩飯的人。
現在眼前這個人,除了那點骨子裡深藏的驕傲,還有什麼和過去重疊?她仔細回憶重逢以來的點點滴滴,不得不承認這人是這麼陌生。
一個清朗簡約的少年,如今變成了一個冷血乖張的資本家。他在特區隻手遮天,剝削勞動人民,出於她不知道的目的像逗弄一隻阿貓阿狗那樣三番兩次地戲弄她。
那些舊日的美好,一寸一寸碎裂,碾為齏粉。他的微笑就像在嘲笑她的天真,他的眼神讓她心裡發寒,笑容變得苦澀。
「沈澤棠,你恨我,對吧?」
沈澤棠挑挑眉,手指纏住了她散落肩頭的一綹髮絲,玩樂般繞在指尖:「為什麼這麼說?」
周梓寧深吸一口氣,定定地看著他:「不,你恨我們每一個人。」
她眼神悲憫又諷刺:「我知道你想證明自己,證明自己離開了那個四九城、失去了所有的光環依然會過得很好,但是,你太偏執了。你知道嗎?再多的金錢、地位和權勢,也無法掩蓋你已經扭曲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