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傳言里的三皇叔
有台階下,白妙言一喜,連忙站近半步,看著沈故淵道:「他們都說三皇叔睿智英勇,文韜武略樣樣精通,是沈氏一族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今日一見,皇叔風華攝人,果然非同凡響!」
說這話的時候,那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直往沈故淵的眼裡瞧,雙頰微紅,一看就是個動了春心的小女兒模樣。
池魚察覺到了她的心思,微微皺眉,拉著自家師父退後半步。
「哎。」白妙言連忙道:「你們等會是不是也要去唐府吃喜酒啊?能不能帶上我?」
池魚道:「郡主該有自己的馬車,為何要同我們一路?」
「我……」白妙言眼珠子一轉,道:「我馬車壞了,正愁該怎麼過去呢,誰料到就遇見皇叔了。他們都說皇叔對晚輩很是關愛,想必捎帶我一程該是不難。」
池魚忍不住感嘆啊,別人家的小姑娘就是會說話,瞧這一字一句的,要是沈故淵不帶她,那豈不成了不關愛晚輩了?可要是帶了她……讓她一路都用這種眼神盯著自家師父,池魚覺得渾身發寒。
「懷王應該也來了吧。」她道:「郡主自己的馬車若是壞了,還可以坐懷王的。」
「沒有啊。」白妙言眨眨眼,硬著脖子道:「我父王今日忙碌……你在哪兒看見他了嗎?」
看這郡主的模樣是打定主意要耍賴跟著了,池魚皺眉,腦子裡飛快地想著還有什麼法子能擺脫她。
沈故淵站在她身側,淡淡地開口:「我看見懷王了。」
池魚挑眉,側頭看他。
白妙言有點意外:「在哪兒?」
自家父王不常來京城,更是從未拜謁過仁善王府,按理說他們都應該不認識才對,就算現在他正在西邊院子里。但也沒來跟三皇叔打招呼,怎麼可能被看見了?
心裡驚疑不定,白妙言只管盯著沈故淵瞧。
沈故淵臉上沒什麼表情,看她的目光也很平靜,開口卻說了一句:「賓客禮單上看見的。」
太師嫁女,來賀喜送禮的人不少,為著以後還禮方便,進門賀喜的人都有登記。禮單上有名字的人,自然是進來了的。
臉倏地就紅了,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被沈故淵給看的,白妙言吶吶地道:「我……」
「走吧。」有些不耐煩了,沈故淵揮袖就道:「池魚,跟我上車。」
「是。」看了那郡主的臉色一眼,池魚很不厚道地笑了笑,提著裙子就蹦蹦跳跳地跟上自家師父的步伐。
出了門上車,池魚才笑著問:「你也不怕她跟人說你不關愛晚輩?」
「有什麼要緊?」沈故淵滿臉無所謂地理著袖口:「我這個人,向來沒什麼愛心。」
「太不慈愛了!」池魚義正言辭地責備他,然後捂著嘴偷偷地笑,像只偷腥成功的貓似的。
白她一眼,沈故淵道:「等會去唐府,你去跟沈青玉說幾句話。」
沈青玉?池魚一愣,立馬收斂了笑容,不解地問:「跟他有什麼好說的?」
「隨你說什麼。」沈故淵道:「見機行事即可。」
池魚疑惑了,那沈青玉自從回京就十分老實地待在仁善王府的南苑裡,沒出來過一次。師父有什麼事情不能直接去找他,偏生要出來繞這麼大個彎子?
疑惑歸疑惑,師父的吩咐還是要做的,到了唐府,池魚提著裙子便下車去找人。
沈青玉一直擔心寧池魚來找他秋後算賬,可等了這麼久也沒見有什麼動靜,不免就寬了心,想著興許人家已經把過去的事情給放下了吧。所以今兒,他安安心心地就出來喝喜酒了。站在院子里跟眾位叔伯寒暄,彷彿又回到了當世子的時候,備受關愛,臉上的笑容也就燦爛得很。
然而,這燦爛的笑容在一個轉頭之後,僵在了臉上。
「世子……啊不,現在該喊一聲沈大人了。」池魚笑眯眯地朝他頷首:「聽聞三王爺給了你內閣文士一職,如今也算是光宗耀祖。」
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沈青玉看了看四周,勉強朝她拱手:「借一步說話。」
池魚點頭,很是乖順地跟著他到了處僻靜些的地方。看一眼他這神色,忍不住笑道:「大人這是在怕我啊?」
沈青玉梗著脖子道:「我如今也算是在朝為官,如何會怕你?」
說是這麼說,捏著袖子的手卻是不安地在搓著。
「想來也是。」池魚點頭,戲謔地道:「咱們小時候的事情都是前塵往事了,大人自然不必掛在心上。」
一提這個,沈青玉就想起來自己以前是怎麼折騰寧池魚和沈棄淮的,再一想如今這寧池魚有多得三王爺寵愛,臉不免有點發白。
「你也說是前塵往事,現在難不成打算同我秋後算賬?」沈青玉喉結微動,強自鎮定地問。
池魚聳肩:「我沒那麼小氣,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現在就當是重活。大人不再來找我晦氣,我自然不會與大人為難。」
沈青玉大大地鬆了口氣,瞥她一眼,抿唇道:「當初也只是年少輕狂,玩心重,並非當真討厭你。」
「我知道。」池魚看了一眼四周,應付著面前的人,心裡不免嘀咕,自家師父到底是要做什麼?
還沒想明白,突然就聽得那頭人多的地方熱鬧了起來。
「借過,借過。」穿著灰白衣裳的夫人焦急地往外走:「請讓讓路。」
唐府里賀喜的人不少,裡頭站的全是人,外頭還有人不斷地進來,一個柔弱的夫人,想出去自然沒那麼簡單,被擠得狼狽得很,發簪都掉了。
見寧池魚看得專心,沈青玉也就順眼掃了過去。
不看還沒什麼,一看他就沉了臉,道了一聲「失陪」,就連忙往那頭走。
池魚奇怪地挑了挑眉,那夫人跟沈青玉有什麼關係?
「抱歉。」撞著人,又被人撞,灰白衣裳的夫人連聲道歉,還是想往外擠。正艱難地移動著呢,冷不防就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宛央。」沈青玉皺眉:「你幹什麼?」
何宛央回頭。看見是他,連忙站直了身子,又理了理衣裳,低聲道:「我……我要去找東西。」
「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來鬧騰嗎?」沈青玉不悅地道:「等找東西,等宴會散了再找也不遲,你現在能找得到個什麼?」
「可……」何宛央弱弱地指了指外頭:「那東西怕是早就掉了,我一直沒察覺,現在不去找,怕是找不回來了。」
「你給我老實呆著!」沈青玉道:「再胡鬧,我立刻把你送回去!」
何宛央不吭聲了,默默地低下頭,不過看樣子也還是不甘心,一雙眼依舊在地上四處看著。
池魚覺得有趣,湊過去問了一句:「這位是?」
「我……」何宛央很想自報家門,然而旁邊的沈青玉卻打斷了她:「我遠房的一個妹妹,守著寡的,帶來見見世面。」
竟然是個寡婦?池魚挑眉,掃了一眼她空蕩蕩的腰間,心裡罪惡感頓時更重了。
年紀輕輕就守寡已經很慘了,她還把人家的東西給偷了,真是造孽。
「池魚。」沈故淵的聲音在她背後不遠處響起:「你在做什麼?」
池魚回頭,就見四周的人紛紛讓開一條路,半鞠躬行禮:「三王爺。」
抬手示意他們免禮,沈故淵走過來看了看她,又看看沈青玉:「不去門口等著看花轎,在這裡鬧什麼?」
「師父。」池魚嘿嘿笑道:「我是看這兒有位夫人很有意思,所以問問沈大人是誰。」
「哦?」沈故淵掃了何宛央一眼:「這不是住在南苑裡的那位嗎?」
「皇叔英明。」沈青玉連忙上來拱手道:「這是青玉從原先住的山莊裡帶回來的。」
點點頭,沈故淵好像不太感興趣,倒是從袖子里伸手拿出一個錦盒,遞給池魚:「方才路過一家首飾鋪子,瞧著這個好看,送你了。」
送她?池魚有點喜出望外,連忙接過盒子打開一看。
一塊兒紫晶吊墜,安安靜靜地躺在盒子里的絲絨上頭。
「啪」地一聲將盒子給蓋上,池魚輕輕吸了一口涼氣,看看旁邊的兩個人,又看看自家師父,咬牙切齒地笑道:「這是……送給我的?」
「是啊。」沈故淵一本正經地道:「你不喜歡嗎?我瞧著這紫晶的顏色很襯你,可是花了不少銀子呢。」
「那我可真是謝謝你了。」池魚抬手就想把盒子塞回他袖子里去。
然而,一聽見「紫晶」兩個字,旁邊的何宛央不鎮定了,急忙抓著池魚的手道:「什麼紫晶?能讓我看看嗎?」
池魚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要看嗎?」
「要!」
回答得這麼耿直……她又抬頭看了看自家雲淡風輕的師父:「要……給她看嗎?」
沈故淵一臉寵溺地道:「既然是送你的東西,自然由你做主。」
我做你個大頭鬼啊!池魚欲哭無淚,她還想著把東西塞給他就萬事大吉了呢,誰知道最後還得她來扛!
深吸一口氣,寧池魚把盒子遞給何宛央,努力裝得鎮定一點,讓自己看起來不像一個賊:「你看吧。」
何宛央接過來,急忙忙地就打開盒子,低頭一看就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這是我的墜子!」
沈青玉一愣,湊過來看了一眼,皺眉道:「這紫晶又不是世上獨一份的,三皇叔買了個一樣的送給郡主,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不是!」何宛央著急地道:「我方才在找的就是這個墜子,不知什麼時候就弄丟了!」
「你的意思是說。」沈故淵半闔著眼看著她:「本王偷了你的墜子?」
「民女不敢!」何宛央搖頭:「但這的確……」
「你閉嘴!」低斥一聲,沈青玉按了她的肩膀一把,讓她跪在了地上:「三皇叔怎麼可能偷你的墜子,這定然不是你的。」
何宛央一震,抬頭很是不甘心地看著他:「青玉哥哥,這是你送我的,你也認不出來嗎?」
沈青玉皺眉,說實話他是認得出來的,這塊紫晶是他當初落難的時候帶著的。後來看何宛央照顧他很是盡心儘力,就隨手送她了。但……
看一眼沈故淵的神色,他搖頭:「肯定是你認錯了,三皇叔說這是買的。」
「的確是買的。」沈故淵淡淡地道:「你若是不信,還可以去隔壁街那家首飾鋪問問,看本王有沒有去過。」
池魚抹著冷汗想,你當然去過了,不然裝紫晶的盒子也不能是憑空變出來的。
不過,看他這鎮定自若的眼神,撒謊臉都不帶紅一下的,著實能蒙住不少人,至少要蒙住沈青玉是不難的。
沈青玉果然是深信不疑,轉而斥責何宛央:「你休要再胡鬧了!」
何宛央眼眶都紅了,咬唇看了他半晌,轉眼看著池魚道:「郡主,這墜子能賣給我嗎?」
偷人家的東西再賣給人家。這也太缺德了,池魚很想說,直接送還給你了好了。然而話還沒說出口,腰上就被人掐了掐。
沈故淵很是自然地伸手攬著她的腰,不悅地看著何宛央道:「本王送她的東西,你當是可以買的嗎?」
「皇叔恕罪。」沈青玉拱手行禮:「我這妹妹不懂規矩,言語上難免有冒犯,青玉先替她賠個罪。」
「罷了。」沈故淵大度地道:「我也不是個斤斤計較的人。」
說罷,攬著池魚就走。
何宛央抬步就想追,被沈青玉一把拉住。
「你以為那是誰?是你可以說得上話的人?」黑著臉,他怒道:「眼下整個大梁沒一人敢得罪他,幼帝得叫他一聲皇叔,各大親王都禮讓他三分,你還敢去問人家要東西?」
「可……」何宛央執拗地道:「他就是拿了我的東西啊。」
被氣得直揮袖子,沈青玉道:「你非想要就去要,我不攔著你。到時候被怪罪,可別扯上我!」
他這話說得極凶,何宛央的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
沈青玉已經轉身走了,壓根沒理會她,她就自個兒蹲在原地哭,哭完了,擦擦臉起身繼續去找仁善王爺。
「多可憐啊。」池魚坐在涼亭里偷偷看著小池塘對面的何宛央,嘆息一聲,回頭又看了看沈故淵,神色複雜地道:「多不要臉啊!」
沈故淵半靠在涼亭的柱子上,望著池塘上的漣漪,白髮微揚:「我這是在做好事。」
「這要是能叫好事,那什麼才叫壞事?」池魚在石桌邊坐下來,戳了戳桌上放著的盒子:「真不還給她了?」
「你想聽故事嗎?」沈故淵問。
池魚挑眉:「什麼故事?」
「無聊的愛情故事。」打了個呵欠,沈故淵伸腿坐上涼亭邊的長石凳,手撐在石欄上抵著額頭,閉眼道:「想聽就在這兒等著,我歇會兒。」
回頭看他一眼,池魚撇嘴:「你也真是不挑,這麼嘈雜的地方也能歇。」
嘈雜嗎?沈故淵不覺得,微風徐徐,已經沒那麼冰涼刺骨了,池塘里吹來一陣草葉味道,和著這涼亭里似有似無的葯香,很是安眠。
「郡主。」何宛央過來了,怯生生地看一眼旁邊閉著眼的沈故淵,提著裙子就給池魚跪下了。
池魚嚇得蹦了起來,跟著她蹲下:「你這是幹什麼?」
「我想求求郡主,這紫晶對我而言很重要。」何宛央眼裡有淚,鼻尖微紅地看著她道。
這姑娘長得秀氣,雖然沒有大家閨秀的端莊,也沒有歌坊佳人的美艷。但瞧著就讓人覺得心疼,巴掌大的臉,有小家碧玉獨有的我見猶憐之感。
池魚將她扶了起來,掃了旁邊裝睡的自家師父一眼,為難地道:「這要是我的東西,我也就直接給你了,但……你要不要給我講講,它為什麼對你很重要?」
何宛央坐下來,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沈故淵。
池魚擺手道:「不用在意,我師父睡著了就跟豬一樣,怎麼吵都吵不醒的。」
後頭睡著了的豬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何宛央沒看見,見池魚滿臉赤城,猶豫了片刻,長嘆一口氣。
「幾年前,青玉哥哥流落到我們的莊子,是我將他救回去的。」
沈青玉運氣好,在餓死之前找到了隱蔽在荒郊之外的蒹葭山莊,被在門口玩耍的何宛央給帶了回去。何宛央是莊主的女兒,不過這山莊算不得富裕,要多養一個人也是有為難之處的。但何宛央就把沈青玉護著,堅持要留下他,所以,沈青玉保住了性命。
何宛央是個柔情滿懷的小姑娘,乍一看沈青玉此人也算是相貌堂堂,又失了庇護,憐憫之心和愛慕之心一起生了,對他好得上天入地。
然而,沈青玉是王府出去的小世子,什麼美人沒見過,哪裡看得上這根小豆芽?即便隨手送了她一塊自己隨身帶的紫晶,但也沒多有什麼情愫。所以後來,何宛央被逼著嫁人。他也沒有去攔。
「那你還惦記他呢?」池魚聽到這裡就拍了桌子:「你嫁人他都沒話說的,那你還看重他送的東西幹什麼?拿去賣了換錢啊!」
何宛央被她這氣壯山河的一巴掌嚇得抖了抖。
池魚瞧著,連忙收斂了動作,溫溫柔柔地坐下來問:「然後呢?」
「然後……」何宛央苦笑:「是我福薄,剛拜完堂,新郎就猝死了。婆家覺得我克夫,差點打死我。」
那次,沈青玉倒是去救她了,單槍匹馬地闖進她婆家,將她救回了山莊。
她記得那個時候的風,吹得很暖和,拂過他皺著的眉頭,突然就讓她一顆死了的心重新跳了起來,而且越跳越厲害,比從前都厲害。
之後,她就開始守寡了,婆家來山莊鬧過,罵過,被山莊的人擋了回去,她也就一直穿著灰白的衣裙,簪一朵白花,當一個寡婦。她覺得,只要還能天天看見沈青玉,其餘的都不是很重要。
然而前段時候,有人來接他了。她慌得要命,看著他被人接走,一路追出去老遠。
馬車就在她跌倒的時候停下,沈青玉皺眉下車來,看著她問:「想跟我一起去京城見世面?」
何宛央獃獃地點頭。
於是,她就被帶上了馬車,一起帶到了仁善王府。
池魚一臉見了鬼的表情:「你口中這個沈青玉,好像和我認識的那個不太一樣。」
「郡主也跟青玉哥哥熟識嗎?」何宛央好奇地問。
池魚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乾笑道:「算是老冤家吧,以前我寄住在他們王府里的時候,他沒少給我苦頭吃,每天都是一副天王老子的模樣,不是指使我干這個干那個,就是把我關去柴房思過。」
何宛央瞪圓了眼:「怎麼可能?青玉哥哥很溫柔的!」
「可能每個人看見的面不一樣吧。」池魚道:「你也不用太在意我的評價,畢竟他現在看起來算是痛改前非了。」
「那……」眼巴巴地看著桌上的盒子,何宛央問:「這個,能賣給我了嗎?」
池魚歪了歪腦袋,看了看她這一身打扮,笑著問:「你能出多少銀子啊?」
臉有些紅,何宛央吶吶地道:「我現在有的銀子不多,能分開給嗎?每月給您一點兒?」
池魚掰著指頭就算:「你一個月還我一兩的話,也得至少還上三十個月吧,師父說這東西可不便宜。」
一兩銀子是官家才會有的俸祿月錢,尋常人家一個月是不可能攢下一兩銀子的。池魚瞧著。面前的姑娘果然白了臉:「這……能不能每個月暫且還五十文?我在王府里住著,也沒什麼營生……」
「這個嘛……」池魚故作猶豫,打算把人嚇唬夠了,就把紫晶給她。
然而,長凳上靠著石柱歇息的沈故淵突然就開了口。
「主院里缺個丫鬟。」他緩緩睜眼,看著何宛央道:「月錢,一兩銀子。」
池魚嚇得差點從凳子上摔下去,回頭瞪眼看著他道:「你不是睡著了嗎?」
「你嗓門太大,吵著我了。」不悅地還她一個瞪眼,沈故淵起身道:「還是府里睡著舒坦。」
「王爺。」何宛央的眼睛亮了:「您方才的話,當真?」
「當真。」沈故淵慢悠悠地理了理衣裳:「但你可想好,丫鬟沒那麼好當。」
何宛央欣喜地起身道:「我知道的,粗活我都會幹,反正現在在王府里白吃白住也沒什麼事做,能做點事情我很高興。」
池魚扯了扯沈故淵的袖子,小聲道:「師父。您這就過分了點吧,人家好歹是沈青玉喊一聲妹妹的人,您給弄來當丫鬟?」
「我樂意。」沈故淵眯眼:「你管得著嗎?」
微微一噎,池魚咬牙:「是,王府里您說了算。」
知道就好。給她一個讚賞的眼神,沈故淵轉眼,看著何宛央道:「那就跟我們走吧,今日起,你姓氏暫去,喚宛央。」
「是。」宛央應了,轉頭去看那桌上的盒子,卻見仁善王爺施施然伸手,將盒子拿過去,揣進了池魚郡主的衣袖裡。
寧池魚伸手掐了掐他:「人家眼裡都要掉下淚來了,你也真的忍心!」
沈故淵滿臉無所謂,低頭睨著她道:「眼淚對我不管用。」
鐵石心腸!池魚搖頭,伸手去將宛央拉過來,道:「咱們走吧。」
「好……但是。」指了指那頭剛進門的新娘子,宛央疑惑地問:「郡主和王爺不是來看熱鬧的嗎?這拜堂還沒開始,就要走了?」
沈故淵懨懨地道:「我對這種紅彤彤的熱鬧不感興趣。」
池魚很想說,我感興趣啊!好歹是黎知晚的婚禮呢!
然而她話還沒說出來,這人就道:「我不感興趣的東西,身為徒弟的你,自然也不會感興趣,是吧?」
錯愕地看著他,寧池魚覺得,這種人,真的很不要臉。
熱鬧的嗩吶聲和鞭炮聲越來越遠,池魚坐在馬車上看著外頭倒退的路,嘆息道:「黎姑娘要是知道我連拜堂禮都沒看完就走了,該多傷心?」
沈故淵白她一眼:「人家現在新嫁,有她最心悅的夫君陪著。誰管你看沒看拜堂禮?」
池魚一噎,憤怒地回頭看他:「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實話。」伸手將她拉回來,沈故淵道:「不愛聽就把耳朵堵上。」
池魚立馬伸手堵了耳朵,一雙眼惱恨地看著他。
宛央在旁邊看得好笑,覺得以前遠遠看見的那個嚴肅清冷的仁善王爺可能是她的錯覺,現在瞧著,不是挺生動的么?
馬車到了仁善王府門口,池魚跳下車,還沒站穩,就聽見一個甜甜的聲音歡喜地響起:「三皇叔,你們回來啦?」
沈故淵掀開車簾,皺眉看了一眼,就見那白妙言站在王府門口,很是俏皮地看著他。
下了車,他走近兩步,居高臨下地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白妙言被他這眼神嚇得一縮。聲音頓時軟了下去:「我……我在等你們回來啊,喜酒都不想喝了,就怕你們提前回來,我等不到。」
說著,又笑了笑:「看來我沒有算錯,皇叔果真如我想的一樣,是個不愛熱鬧的人。」
池魚眯眼,左右瞧這個妙言郡主身上都寫著「春心萌動」四個大字,滿身的粉紅泡泡全往沈故淵身上冒。
然而,沈故淵勾起了唇,尖銳的諷刺之意將泡泡們戳得一個不剩。
「你想的那樣?」他譏誚地道:「今日是你初次拜見本王,你倒是說說,你想的本王,是個什麼樣子?」
白妙言眨眨眼,有點慌地左右看了看,咽了口唾沫道:「我想的……就是皇叔現在的樣子啊。風度翩翩,氣質如華,不愛與人親近,話也少,也跟孤獨。但冰冷的外表之下定然有一顆滾燙的心!」
池魚嘴角抽了抽。
這是什麼?戲本子里最受歡迎的俏郎君款式?雖然聽著是和沈故淵有點像,但有一點,絕對是錯的。
「滾燙的心?」玩味似的念著這四個字,沈故淵眼裡嘲諷之意更濃:「有滾燙的心之人,會怎麼做?會看上你這個活潑機靈的小郡主,獨獨待你與他人不同嗎?然後把你寵上天,把江山都捧在你面前?」
白妙言愣了愣,小女兒家的心思被這麼赤裸裸地拆穿,當下就有點下不來台:「沒……我沒這麼想,您是我皇叔。」
「你還知道我是你皇叔就好。」沈故淵冷笑:「郡主就該有郡主的樣子,沒事跑人家府邸門口站著,也太難看了。你父王難道沒有告訴過你。我這仁善王府,向來不喜女子隨意進出。」
「可……」白妙言瞪眼,劈手就指向後頭的寧池魚:「她不是跟我一樣嗎?為什麼就可以住在王府里?」
「她?」沈故淵看了池魚一眼:「她跟你能一樣?」
「怎麼不一樣?」白妙言跺腳:「我是郡主,她也是郡主。我要喊您一聲皇叔,她照樣得喊您一聲皇叔。我是女子,她也是女子,憑什麼皇叔就待她不同?」
這是個好問題,池魚也有點好奇答案。人家小郡主雖然瞧著不是很討喜,但就身份而言,的確跟她一模一樣,他沒道理對人家這麼凶的。
然而,沈故淵竟然低頭湊到白妙言耳邊,嘀咕了兩句。
池魚急了,連忙湊過去:「我也要聽!」
沈故淵站直了身子,顯然已經說完了。池魚氣憤地撓他一爪子:「讓我也聽聽嘛!」
輕哼一聲,沈故淵拂袖就往府里走。
白妙言站在原地,像是傻了一般,一動不動,臉色有點發白。
池魚好奇地問她:「三皇叔說什麼了?」
惡狠狠地瞪她一眼,白妙言推開她就跑,跑得那叫一個快,肩膀微聳,看著像是哭了。
池魚很意外,方才那點時間,頂多夠沈故淵說幾個字的,那他是說了哪幾個不得了的字,才能把人家姑娘給氣哭了啊?
連忙提著裙子追進府,池魚跟上沈故淵的步伐,問他:「師父說什麼了?」
沈故淵不答反問:「你不去安置宛央?」
「啊?」池魚愣了愣:「歸我安置嗎?」
「她是你的丫鬟,自然歸你安置。」沈故淵道:「我房裡不進女人,其他地方她都可以隨意走動。」
「哦,好。」池魚點頭。立馬就忘記了自己要問他的問題,轉頭去安置宛央。
宛央很是乖巧,跟著去換了衣裳,就坐在側堂里聽她說規矩。
葉凜城回來的時候,就見池魚坐在桌邊,跟旁邊的小姑娘一本正經地道:「王爺他很煩人黏著,尤其是不喜歡女人在他面前晃,所以你別進主屋,有其他的事情,找鄭嬤嬤就好。」
一個白眼就翻了出去,葉凜城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冷笑道:「就他還不喜歡女人在面前晃呢?那你是什麼?」
池魚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個兒:「我……應該是個女人。」
「但顯然,他沒把你當女人。」嘖嘖搖頭,葉凜城唏噓地道:「你說你做得多失敗,才能在男人眼裡不是個女人?」
肩膀一垮。池魚道:「這能怪我嗎?你說說,我師父眼裡,誰是個女人了?」
這好像也是,沈故淵那廝,眼高於頂,好像沒把誰放在眼裡過。葉凜城搖頭,繼續喝茶。
宛央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低聲問:「這位公子是?」
「她夫君。」葉凜城想也不想就指了指寧池魚。
池魚哭笑不得:「咱們不是說好成親不算數了嗎?怎麼又是夫君了?」
「我休書沒給你,我就是你夫君沒錯。」葉凜城挑眉道:「只不過我這夫君大度,容你心有旁人,也容你胡作非為,只要娘子知道還有夫君這麼個人在即可。」
說到後頭,語氣那叫一個蒼涼啊,彷彿一個被人辜負卻依舊痴情不悔的情聖,輕輕抬頭仰望天空,晶瑩的眼淚都能順著臉頰緩緩流下來。
「啪!」池魚一巴掌拍在了桌上,黑著一張臉道:「休書是吧?我寫!」
「哎哎哎。」葉凜城連忙拉住她:「開個玩笑而已,你這麼激動幹什麼?咱們成親,也就一個簡單的拜堂禮,幾個人的見證。沒入籍貫,也沒入族譜,你當什麼真啊?」
池魚眯眼:「但我覺得,我要是不當真,早晚被你給坑了!」
「這是什麼話,我好歹幫了你的忙,你還欠著我人情,這就要翻臉不認人了嗎?」葉凜城委屈地扭頭看著宛央問:「我哪裡不好了?」
宛央怯生生地笑道:「沒哪裡不好。」
「你看,人家都知道我哪裡都好,你卻這麼嫌棄我?」葉凜城道:「我是真心跟你當兄弟的,熱騰騰的心捧在你面前,你可不能往地上扔啊!」
池魚無語地坐回凳子上,撐著下巴想。怎麼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呢?但具體的也說不上來,就覺得不對勁。
「別想了。」葉凜城拍了拍她的背:「準備午膳吧,我餓了。」
白他一眼,池魚起身就去廚房。
她前腳剛走,沈青玉後腳就進了主院。
「大人有何事?」鄭嬤嬤笑著攔住他:「主子們都在休息呢。」
沈青玉皺眉道:「有個人不見了,我聽人說,是王爺給帶回來了,便來看看。」
「人?」鄭嬤嬤恍然:「你說宛央啊,她已經做了這主院的丫鬟了,為期三十個月。」
「什麼?!」沈青玉嚇了一跳:「這怎麼可能?她好端端的,當什麼丫鬟?」
「這個老身就不知了。」鄭嬤嬤讓開身子,指了指側堂:「人在那邊,大人可以自己去問問,只是,莫要驚擾了王爺。」
「好。」朝她點頭,沈青玉大步跨進了側堂。
葉凜城正調戲宛央調戲得不亦樂乎:「你別害羞啊。一個院子住了,我早晚要知道你底細的。」
宛央低頭,頭都要埋進胸口了:「那我也不能告訴你生辰八字啊。」
「這就是你不懂了。」葉凜城笑道:「不知道生辰八字,怎麼看我們有沒有緣分?」
宛央臉紅到了耳根,剛想起身走,就聽得背後有人道:「打擾了。」
葉凜城挑眉,轉頭看過去,就見門口站了個臉色不太好看的少年郎:「宛央,你打算一直坐著?」
聞言,宛央立馬跳了起來,捏著手站去他身後,小聲問:「青玉哥哥,你怎麼來了?」
不是說那唐大殿士能幫他,一定要等婚事結束了聊兩句再走嗎?
「我不來,你豈不是要改嫁了?」沈青玉看她一眼:「你頭上的白花呢?」
摸了摸髮髻,宛央驚慌地看向葉凜城。
葉凜城手裡捏著白花簪轉得高興。戲謔地看著他們道:「這白花重要嗎?我瞧著好看,順手就摘了。」
沈青玉看他一眼,又看向宛央,眼裡滿是責備:「守寡之人,能讓男子摘了白花?」
宛央白了臉,連忙擺手:「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摘的!」
這話聽著就好笑了,她頭上的東西,什麼時候被人摘了難道都不知道嗎?沈青玉嘲諷地笑了笑:「你願意讓人摘,我攔不住你。說起來,你年紀輕輕就守寡,的確是該另尋好人家的,是我疏忽了。」
「青玉哥哥……」眼裡瞬間涌了淚,宛央手足無措地道:「我沒有……」
「你要在這裡做丫鬟是吧?」沈青玉壓著火問了一句。
宛央點頭:「因為……」
「還是你有手段。」他打斷她,拂袖道:「那我就不礙你的事了,還要回去唐府一趟呢,告辭。」
「青玉哥哥!」宛央急了。追出去跟著他就解釋:「我來這院子里當丫鬟,是想攢銀子。」
「那你可真是賢惠。」沈青玉半個字也不信:「好吃好喝地住著不樂意,非來給人當丫鬟攢銀子。」
「我……」
池魚從廚房回來,差點就撞著走路不看路的沈青玉。
「哎?」她挑眉:「你怎麼在這兒啊?」
宛央立馬擦了臉上的眼淚。
動作雖快,池魚卻還是看見了,當即就眯了眼:「來我院子里欺負我的人?」
沈青玉忍了忍,平緩了語氣道:「沒有的事情,我趕著離開而已。」
說著又拱手:「先走一步了。」
宛央還想追,可看池魚在這兒,硬生生停了步子,委屈地揪著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