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會給你補償
然而,連續被吃掉四顆珠子之後,白妙言不淡定了:「你運氣也太好了吧!」
這碰珠雖也有力道精準的要求在裡頭,但更多的是運氣,她可不覺得自己的技巧會比她差,至多不過是運氣比不過。
池魚捻著手裡的四顆珠子,笑眯眯地問:「還玩嗎?」
就剩一顆珠子,拿什麼去贏人家五顆?白妙言泄氣地揮手:「不玩這個了,玩別的,今兒不管怎麼說,我都要贏了你住進來!」
「為什麼?」池魚覺得好笑:「你莫不是對自個兒的皇叔一見鍾情了?」
要說有什麼能讓女兒家奮不顧身的,那一定是心上人。
「皇叔怎麼了?」白妙言站起來俯視著她道:「他不也是你皇叔嗎?你不照樣賴在這府里不走?」
池魚聳肩:「我不一樣,我是無家可歸,拜了他為師。」
「那我也可以拜他為師!」白妙言道:「你我身份想同,他能收你,定然也能收我!」
做夢吧!寧池魚搖頭,心想沈故淵那種性子,收了她是因為要幫她,除此之外,哪裡還會正眼瞧別的姑娘?
正想著呢,主屋的門就被打開了。
沈故淵像是剛睡醒,紅袍凌亂,一頭白髮也只是隨意束著。但神色是池魚沒見過的慌張,大步跨出來就往外走。
「師父?」嚇了一跳,池魚連忙扔了手裡的珠子跟上去:「這會兒還早,您怎麼了?」
白妙言也跟上來,捏著裙擺好奇地看著他。
然而沈故淵壓根沒有細細解釋的耐心,出門上了車,就吩咐蘇銘快些走。
池魚追慢了兩步,和白妙言一起站在門口看著那揚長而去的馬車,目瞪口呆。
「這一定是發生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了!」池魚慌了:「上次沈棄淮造反,他都沒這般緊張的。」
「那還等什麼?」白妙言拉著她就走:「追上去看看!」
她過來自然是有馬車的,池魚也就順便搭一程,跟著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蘇銘駕車飛快,七拐八拐地就出了城。池魚看著這方向,總覺得有點眼熟。
「到了。」半個時辰之後,蘇銘勒馬,沈故淵掀開車簾便下去,徑直往月老廟裡走。
「這是哪兒啊?」白妙言好奇地跟著下車:「有點眼生。」
「城郊新起的月老廟。」池魚提著裙子也跟著衝進去,一邊走一邊跟她解釋:「剛修不久,你不常進京,自然眼生。」
月老廟?白妙言皺了臉:「皇叔急匆匆來這裡,莫不是約了什麼佳人?」
冬末春初的天氣,梅林零落了一地的花瓣,看起來是個絕佳的風花雪月之地。半寒不冷的風輕輕吹著,吹得佳人的衣擺輕輕揚起。
然而,這佳人並未在等誰,一張小家碧玉的秀氣臉蛋上滿是淚痕,跌坐在梅樹下許久,長嘆一口氣,笑著落淚:「我求過緣分。天命說沒有,我卻不信,求了十回總算強求到了,卻也只是一個空簽而已。」
說罷,緩緩低頭,痴痴地盯著地上的梅花笑,伸手慢慢地從袖口裡掏出一把匕首來。
從前宛央覺得,守寡沒什麼要緊,反而挺好的,她不用受夫家管束,可以天天守著青玉哥哥。但如今……青玉哥哥不要她了,要她自己回蒹葭山莊,她突然就覺得曾經牢牢頂著她心裡的天的那根柱子垮了,整個天地突然都崩塌,她還沒有地方可以躲藏。
女子這一世,不過就是相夫教子,她淪落到今日這般地步。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旁人再怎麼勸解也是無用。絕望是什麼滋味兒,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怪她脆弱,要舍了這一身父母相贈的骨血,只是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活了。
閉上眼,宛央抽出匕首,狠狠地往自己心口一送!
「不怕疼嗎?」
微風吹過,卷著一陣梅香。有男子的聲音低低地在她旁邊響起,手上的動作也隨著這聲音戛然而止。
宛央驚愕地睜眼,看向身邊的人。
「王……王爺?」
沈故淵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問:「就想這麼死了?不覺得不甘心嗎?」
宛央愣愣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四周。
她特意挑了個僻靜無人的角落,三王爺為什麼會突然出現?
「我在問你話。」眉頭皺起來,沈故淵不耐煩了。
宛央嚇了一跳,連忙跪坐起來,朝他磕頭:「奴婢……奴婢只是在這裡歇息……」
手指一轉,那匕首就繞在了他指間。沈故淵淡淡地道:「你既然喜歡沈青玉喜歡了這麼久了,緣何現在因為他一句話,就要放棄?」
宛央心裡驚疑不定,壓根不知道這三王爺為什麼會來跟她說這些。但聽著他的聲音,她的眼淚莫名其妙就流得更凶:「奴婢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她若是尋常的閨女,那還好說,可她現在是個寡婦,壓根沒有底氣黏著他不放。他話都說到那個份上了,她又還能做什麼?
沈故淵皺眉:「你沒有辦法,我有啊。」
啥?
有那麼一瞬間宛央覺得自己幻聽了,抬頭獃獃地看著面前這風華絕代的人。
池魚站在十步之外,臉色有點發白。
白妙言抓著梅樹榦看著那頭的情形,氣不打一處來:「這是什麼戲碼?我三皇叔千里迢迢趕過來,就為了這個丫鬟?」
「不是。」池魚垂眸:「他不是為了這個丫鬟。」
「那還能是為了什麼?」白妙言瞪她:「你瞎了嗎?你看三皇叔,還親手去扶她!」
池魚沒敢看,轉頭就往外走。
「哎!」白妙言看遠處一眼,連忙又提著裙子追上池魚,神情古怪地道:「你這是被丫鬟搶了寵,不高興了?」
池魚彷彿沒聽見,徑直出門上了馬車。
「你就不好奇他們後面會怎麼樣嗎?」白妙言跺腳,惱恨地看著她道:「萬一三皇叔被人勾走了魂怎麼辦!」
「不會的。」池魚低頭淺笑:「這世間沒有人能勾走他的魂。」
包括她也是一樣。
白妙言聽不懂,只覺得寧池魚的情緒好像瞬間就低落了,雖然臉上看不出什麼,但她那一雙明亮的眼,現下是一點光亮也沒有。
至於嗎?白妙言撇著嘴:「不過是個丫鬟而已,三皇叔堂堂王爺,三妻四妾也是正常,就算一時興起看上個丫鬟,那也沒什麼大不了。多情反而更添男子風華呢!」
池魚低笑,歪著腦袋看著她道:「多情自然是男子風華,可怕的就是,有人看似多情,卻偏生最是無情。」
沈故淵是不會突然對宛央感興趣的,在黎知晚的婚事上那一出。再加上今日這一場,池魚突然就明白了他在做什麼。
他說,他暫時不會走,因為還有事情要做。
天上的月老,在凡間的事情是什麼?
給別人牽紅線。
就像當初救她一樣,也像幫黎知晚和唐無銘一樣,沈故淵如今有了第三個要救的對象,自然會阻著她去死,就像當初攔著她不讓她衝動找死一般。
池魚咧了咧嘴,眼眶有點發紅。
「你怎麼了?」白妙言嚇了一跳:「好端端的哭什麼?」
「我高興呢。」伸手抹著眼淚,池魚笑得更歡,只是鼻尖和眼眶紅得可憐:「我高興自己終於知道了他為什麼沒走的原因。」
本以為是捨不得她,是想再多陪陪她,結果不是,他有別的人要幫,等幫完,也就跟她沒關係了。
白妙言皺眉,覺得這池魚郡主多半是瘋了,她說的話,自己一個字也聽不懂。
馬車回了王府,池魚進去,二話沒說就去了鄭嬤嬤的房間。
「啊?」鄭嬤嬤聽她說了幾句,眼睛都瞪圓了:「我昨兒都攔過了,那宛央丫頭怎麼還是要去死啊?」
「您……」池魚神色複雜:「也插手了宛央的事情?」
鄭嬤嬤笑了笑,坐在她旁邊道:「這一樁,本也是主子牽的姻緣,只是情況有點特殊……」
「又是他牽錯了的?」池魚眼裡泛了水光。
「也不算是錯。」鄭嬤嬤苦惱地道:「這件事怎麼說呢……您的紅線,是主子牽得不耐煩了隨意牽錯的,所以他得彌補。黎家姑娘那一條線是牽了又被他不小心扯斷了,所以他得續上。而宛央丫頭這一條……是他強行牽的,結局會如何,誰也不知道。」
強行牽?池魚趴在桌上,扯著嘴笑了笑:「還能這樣做?」
「換做別人,肯定是不能的,少不得被天規懲罰。」鄭嬤嬤無奈地道:「但咱們這位少主有點不一樣,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實的時候還肯聽月老的話,不老實起來,誰也拿他沒辦法。所以這幾條紅線,牽了也就牽了,要不是為著月老,他是連下凡來彌補都不會的。」
池魚怔怔地看著她,半晌才道:「所以,等他把宛央這條線彌補好了,就要走了?」
鄭嬤嬤無奈地嘆了口氣:「雖說道理上講是如此,但……老身覺得,主子更適合人間,姑娘也大可以多想些法子留住他。」
留?池魚苦笑:「拿什麼留?使勁抱住不成?我原以為他待我有些不同,但今日瞧見他對宛央我才發現,他眼裡只有兩種女人,一種是他任務需要彌補的,一種是其他的。我與其他的不同,但與宛央……沒什麼區別。」
「話也不能這樣說。」鄭嬤嬤道:「自從有了您,主子像個人多了。」
「那是因為我是人,他沾了人味兒,自然像人。」池魚抿唇:「我心裡清楚,換做別的他肯接近的女人,他一樣會是現在這般。」
鄭嬤嬤捏了捏帕子,有點懊惱。這池魚丫頭太冷靜了,一點也不像別的姑娘那麼傻。換做別人,光是自家主子那眼睛這麼一瞧,定然就覺得是愛她的嘛!
眼珠子轉了轉,鄭嬤嬤道:「但是姑娘可別忘記了,您與主子,可是有肌膚之親的,這別人可比不了。」
「我曉得。」池魚垂眸苦笑,就因為有肌膚之親,所以沈故淵對她會有凡間男子常有的佔有慾。世間萬物都有個「劃地盤」的習慣,自己領地里的東西,別人碰了就會不舒坦,不過真要說感情,那就未必了。
深吸一口氣,她坐直身子握了握拳:「我會竭盡所能留下他,必要的時候,請嬤嬤多幫幫我。」
一聽這話,鄭嬤嬤就笑了:「您不輕易放棄就好,老身自然是鞍前馬後,隨叫隨到!」
「多謝。」朝她頷首,池魚心情沉重地離開了側堂。
留一個男人要怎麼留?池魚不太懂,畢竟以前她從未能留住沈棄淮,更是一直被沈故淵嫌棄。思來想去,她提了食盒,去了一趟大牢。
葉凜城被關在牢里一天了,本以為他會很狼狽。但寧池魚跟著獄卒進去的時候,就看見他翹著腳躺在石床上,旁邊兩個穿著囚服的人在給他捏肩捶腿。
嘴角抽了抽,池魚道:「你倒是逍遙。」
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來,葉凜城瞧見她,眼睛一亮,立馬走到柵欄邊來,低頭看著她道:「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池魚蹲下,把食盒裡的飯菜拿出來給他:「我問過楊大人了,他說再審兩天,你就又可以出去了。」
「還得兩天?」葉凜城挑了挑眉毛:「沈故淵故意的吧?」
「大膽!」旁邊的獄卒呵斥一聲:「怎能直呼三王爺名諱!」
葉凜城痞笑一聲,伸手搭在柵欄上,看著他道:「我就喜歡喊他名字,他又不是皇帝,做什麼喊不得?」
池魚往那獄卒手裡塞了碎銀,好生說了兩句話,先將他打發了出去。然後無奈地回頭看著這人道:「為尊者諱,你這樣當著別人的面喊王爺名姓,會被多關兩日的。」
葉凜城撇嘴:「愛關就關好了,等老子不耐煩了,直接越獄便是。」
說得輕巧,池魚搖頭。
掃一眼她的神色,葉凜城覺得不太對,蹲下來問她:「你有心事?」
池魚心虛地垂眸:「這也看得出來?」
「太明顯了好么?」葉凜城嘖嘖搖頭:「就算你現在總是喜歡笑,但我對你熟悉了,看得出來你究竟高不高興。」
池魚放下碗,認真地抬頭看著他道:「我想問你個問題。」
「我就知道你沒事是不會來看我的。」揣著手往柵欄上一靠,葉凜城嘆息道:「說吧。」
抿抿唇,池魚有點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牢里其他兩個犯人,那兩人倒是自覺,立馬蹲去了牢房最角落裡,面壁。
於是她低聲道:「葉凜城,如果我想讓一個要走的男人留下來,該怎麼辦?」
「這有什麼難的?」葉凜城白他一眼:「美人計會不會?」
哭笑不得,她搖頭:「美人計留得住一時留不住一世,更何況,那是個不吃美人計的。」
「哦~」葉凜城瞬間明白了:「沈故淵啊?」
臉上一紅,池魚咬唇,緩緩點了點頭。
眼裡的光黯了黯,葉凜城轉頭看向牢房裡唯一的小窗,道:「你這人也真是死心眼,我在府里瞧了幾天,除了覺得你們親近之外,也沒覺得他有多愛你,你何苦就非得在他身上弔死?」
「也不是弔死。」池魚有點慌亂地比劃:「我就是不想讓他走,他一走,就是永別了。」
葉凜城一頓,想起上回沈故淵假死的時候寧池魚那張哭得一塌糊塗的臉,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要留下一個男人,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池魚眼睛一亮。立馬扒拉上了柵欄。
葉凜城目光深邃地看著她,眼裡光芒流轉,一字一句地道:「讓他愛上你。」
臉上一僵,池魚眼神黯淡了下去:「這個不可能。」
「未必不可能。」葉凜城道:「老房子總會著火,千年的鐵樹也是能開花的,只要你精誠所至,那必定金石為開。」
低頭想了想,池魚道:「可是……」
「你要是連這點想法都沒有,那還留什麼留啊,讓他走好了。」葉凜城聳肩。
池魚無奈地道:「我不是沒有想法,只是覺得自己沒那個本事。」
先前也不是沒試過,但沈故淵這個人,心跟他身子一樣,捂不熱的。她很怕再換來自己傷心一場,上回的誅心之痛,現在想想還覺得心有餘悸。
「你沒那個本事,我有啊。」葉凜城朝她一笑。露出八顆白閃閃的牙。
池魚挖了挖耳朵,覺得這句話很是耳熟,像是剛剛才聽誰說過。
沈故淵回到主屋裡的時候,沒看見寧池魚。
「人呢?」
就兩個字,也沒說是問誰,鄭嬤嬤卻很是貼心地答:「池魚姑娘提著食盒去給葉公子送飯了。」
沈故淵不悅地在火爐邊坐下:「她倒是賢惠。」
鄭嬤嬤笑了笑,問了一句:「宛央姑娘還好嗎?」
「已經去歇著了,我讓蘇銘去了一趟忠親王府,不知能不能成事。」沈故淵頗為煩躁地揉了揉眉心:「當初我怎麼就一時衝動,成全了她這強求的姻緣呢?」
何宛央和沈青玉在姻緣簿上是沒有緣分的,但她苦求了太多次,吵得他實在不耐煩,乾脆就給牽好了線,讓他們相伴了幾年。
然而沒想到,這線現在要綳不住了。
「說起這個,老身倒是覺得奇怪。」鄭嬤嬤皺眉:「昨晚老身本是想幫主子的忙的,已經勸過宛央姑娘,但不知為何,竟然還是沒能改變什麼。」
沈故淵冷笑:「你以為我手上的姻緣,是誰都能動的?」
以前月老牽線,他們這些人都能幫忙捋捋,但從他手上過的線,只有他自己能動,也就是說,他定下的姻緣,天上地下無人可改。
除了一個寧池魚。
想起這個人,沈故淵覺得很奇怪,他花那麼大力氣給她和沈知白牽的線,怎麼能說斷就斷呢?
腦海里浮現出夢境里一個凄涼的背影,沈故淵臉色一變,猛地捂住了胸口。
「主子?」鄭嬤嬤嚇了一跳:「您這是怎麼的了?」
緩了一會兒,沈故淵才出了口氣,淡淡地道:「沒事,就是上回在皇陵躺了會兒棺材,做了新的噩夢,每每想起,都覺得心口疼。」
鄭嬤嬤一愣:「什麼夢?」
「我夢見自己有個愛人。」沈故淵眯眼:「好像愛得很深,所以她走了,我痛不欲生。」
臉色微變,鄭嬤嬤心虛地移開目光:「這哪能呢?您是月宮裡的神仙,月宮裡的神仙都是沒有姻緣的。」
「是嗎?」掃了鄭嬤嬤一眼,沈故淵覺得不太對勁:「我飛升之前,也沒有姻緣嗎?」
「沒有沒有。」鄭嬤嬤兩隻手一起擺:「您要是有姻緣,哪裡進得了月宮?」
眼神沉了沉,沈故淵道:「你知道我最討厭被人蒙在鼓裡。」
他這脾氣,誰還不清楚不成?鄭嬤嬤乾笑:「就是知道您討厭被人蒙,所以老身斷斷是不敢蒙您的,不信您可以問問蘇銘和郝廚子,他們都在您之前進的月宮,您身上要是有姻緣啊,他們肯定知道。」
狐疑地掃她一眼。沈故淵淡淡地「嗯」了一聲,揮手就讓她出去。
鄭嬤嬤恭敬地退下,出去扣上門,渾身都是冷汗,想了想,連忙去找蘇銘和郝廚子。
池魚回來的時候心神不定,坐在桌邊看著沈故淵發獃。
沈故淵捏著姻緣簿子翻,頭也不抬地道:「你想把我看出朵花來?」
「嘿嘿。」傻笑著收回目光,池魚眨眨眼道:「我是在想啊……師父你這麼好看,整天待在府里,是不是有些可惜了?」
睨她一眼,沈故淵道:「有什麼想說的,直說。」
池魚連忙提著裙子蹭到他身邊去,乖巧地道:「我聽妙言郡主說,永福街開了家很是大氣的琴坊,背後東家跟忠親王有些關係,明兒就有搭台的表演。咱們不如去湊個熱鬧,捧個場?」
沈故淵放了簿子,沉默地思考起來。
池魚眼珠子一轉,立馬踐行葉凜城教她的招數,拉著自家師父的袖子就撒嬌:「去嘛去嘛,咱們都多久沒看過熱鬧了?」
說實話,這種路數她是不太熟悉的,嗲起來自己身上都起雞皮疙瘩,忍不住懷疑葉凜城的話的可靠性。
然而,床邊這人竟然動容了,點頭道:「你想去,那就去。」
不會吧?池魚瞪大了眼,有點不敢相信。
沈故淵轉過頭來,掃一眼她這見了鬼的表情,冷笑一聲:「你中邪了?」
「啊,沒有沒有!」連忙擺手,池魚笑道:「我只是想你一貫不愛熱鬧,應該不會答應我,沒想到……」
撒個嬌竟然有這麼厲害的功效?
「要是去別的地方,我也不會答應你。」沈故淵白她一眼:「但那個琴坊,我也想去看看。」
剛剛還雀躍的心瞬間就安靜了下來,池魚扁嘴:「不是因為我撒嬌撒得好?」
「不是。」嫌棄地抽回手,沈故淵的眼神很是複雜:「你打哪兒學的?」
小臉一垮,池魚道:「他們都說男人最受不住的就是女人撒嬌!」
「要是別的女人,我還有可能受不住。」上下打量她幾眼,沈故淵眯眼:「但你的話,還是算了吧。」
太熟悉了,即便她做這麼噁心的行為,好像也還能忍。
池魚卻沒想到他想的那個意思上,只當這人是嫌棄自個兒,於是氣鼓鼓地就提著裙子離開了床邊。
她怎麼了?啊?也是要胸有胸要腿有腿的女人,怎麼就這麼不受待見?
月上梢頭,沈故淵就寢了。池魚躺在他身邊,一雙眼眨巴眨巴地看著他。
沈故淵閉著眼都感受到了她這灼熱的視線。忍不住皺眉道:「你老實點。」
再老實下去,可不就要被拋棄了?池魚努力回憶了一下葉凜城教她的話,清了清嗓子,伸手就去他胸口上畫小圈圈,嬌聲嬌氣地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師父當真不想做點別的?」
此話一出,沈故淵虎軀一震,睜開眼看著她,活像見了鬼。
池魚有點尷尬,硬著頭皮道:「咱們反正也有過肌膚之親……」
「寧池魚。」沈故淵開口打斷她:「這件事我一直沒能跟你說個明白,今日你既然提了,我就跟你說清楚你我的肌膚之親,都是意外,你的處子之身,我會還給你。」
心口一沉,池魚白了臉抬眼看他。
沈故淵眼裡滿是認真,略微還帶了點不耐煩:「第一次是鄭嬤嬤的手段。不怪你也不怪我。第二次……是你故意惹怒我,讓我沒能控制好戾氣,也算我的錯,所以我補償你。」
補償嗎?池魚怔然地看著他,嘴唇漸漸泛白。
「你這個人……」半晌之後,她低笑垂眸:「是不是總喜歡補償人?補償完了這個,還要補償那個。」
沈故淵抿唇:「我得為自己做錯的事負責。」
「是嗎?」池魚道:「可我若是不想要你的補償,就想跟你有牽扯呢?」
臉色沉了沉,沈故淵道:「我的底細你都清楚,又何必執迷不悟?」
若他是一般人,她糾纏也就罷了。可他是天神,她再糾纏,也只不過落得自己傷心一場。
池魚低笑,伸手輕輕捏緊他的衣襟,聲音極輕地道:「從你幫我復仇開始,我就已經萬劫不復了,現在要我悟,我什麼也悟不出來,只想纏著你。」
沈故淵眼裡染了不悅,就這麼看著她。
「你別告訴我,你一點心也沒動。」池魚笑著紅了眼:「我不信的,就算你在我身上有目的,就算有很多是意外,但是師父,你對我動過心。」
「胡說八道!」伸手推開她,沈故淵眼裡如雪卷荒地,又冷又漠:「我有沒有動過心,自己會不知道嗎?」
「你就是不知道。」池魚執拗地往他這邊靠:「我看得比你清楚。」
沈故淵僵硬著身子看著她靠近,眼裡的雪風刮啊刮,最後化為了一片冰涼的雪地:「情愛裡頭的女人才是最看不清楚的,你覺得我對你動過心,無非是我待你不同,幫過你護過你。但這些,僅僅是因為我欠了你罷了。」
「不對。」池魚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你若只是因為欠我。那現在該還的還完了,你就不會還捨不得我。」
「你哪隻眼看出我捨不得你了?」
「兩隻眼睛都看見了!」池魚鼓嘴,臉頰貼上他的胸膛,認真地道:「不管你怎麼說,我只相信我感覺到的。」
沈故淵終於是不耐煩了,扯過被子將她捲起來,扛著就下了床。
「哎哎?」池魚嚇得掙紮起來:「師父,你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打開門,沈故淵很不憐香惜玉地把人往外頭一扔,再狠狠把門關上!
清凈了。
卷著被子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池魚委屈巴巴地站起來,哀哀怨怨地跑到門邊喊:「師父,外頭很冷!」
「回你的屋子去睡!」
「可是。」她道:「我不在,你也會冷啊。」
「無所謂。」
冷冰冰的三個字,帶著冰渣子砸在她頭上,池魚悻悻地放下了敲門的手,裹著被子吸了吸鼻涕。又轉去了窗口:「師父……」
「啪」地一聲,窗戶關上了,帶著一陣涼風,吹得她在風中搖曳了一下。
池魚打了個噴嚏,看看自己連鞋也沒穿的腳,扁扁嘴,老老實實地去了側堂。
沈故淵氣得個夠嗆,第二天起來,自個兒緩了半個時辰就出門,壓根沒打算帶上寧池魚。
然而一掀開車簾,裡頭的人朝他笑得春暖花開的:「師父早。」
看她一眼,沈故淵沒應,轉過頭,很是柔和地對宛央道:「你先上去。」
宛央戰戰兢兢地道:「王爺,奴婢還是跟在旁邊走吧?」
沈故淵勾唇:「要我扶你上去?」
宛央二話不說就往車上爬,看見池魚,尷尬地行禮:「郡主。」
「嗯。」看著她。彷彿看見當初的自己,池魚苦笑,垂了眼沒再吭聲。
馬車就這麼安靜地行了一路,沈故淵心情好像不錯,一雙眼不停地往宛央身上瞧,瞧得小姑娘坐立不安,差點想跳馬車。
永福街到了,第二個路口就是琴坊,那琴坊鋪面極大,包了整三層的樓不說,外頭還搭了台,請了專門的琴師在演奏。
池魚看著,振作了些,朝沈故淵笑道:「師父是不是好久沒聽過徒兒彈琴了?」
睨她一眼,沈故淵抬腳就往琴坊里走:「現在沒空聽。」
宛央獃獃地看著池魚,卻聽得前頭的三王爺道:「宛央跟我上樓,其餘人自便。」
「啊。是。」疑惑地看了看三王爺的背影,又看了看池魚郡主,宛央低頭,連忙邁著小碎步跟了上去。
池魚聳肩,她算是看出來了,昨兒惹得這位爺不高興了,今兒要甩臉子給她看。不過沒關係,他這種態度已經打擊不到她了。
轉頭看了看四周,池魚左顧右盼地等著,沒一會兒,踏霄就來拿了東西給她。
「這是老大吩咐的。」看見她,踏霄不是很高興,但也老老實實地拱手:「告辭。」
池魚頷首目送他,然後抱著東西就去找人。
鄭嬤嬤是一早就出來了的,此時就在檯子旁邊等著她,看見她來,便笑著屈膝:「願姑娘如願以償。」
池魚眼睛亮亮地點頭!
沈故淵帶著宛央上了二樓。別的地方都沒看,徑直從一處品茶間外頭路過。
裡頭坐著的人眼尖,連忙就喊了一聲:「故淵。」
沈故淵停下步子,很是「驚訝」地看著忠親王:「您也在?」
「哈哈,這可是巧了。」忠親王笑著起身,邀他進去:「本王來看熱鬧,沒想到今日這琴坊來的還都是大人物。」
沈故淵在椅子上坐下,掃了一眼他們放在桌上的琴,勾唇道:「您也愛琴?」
忠親王點頭:「這東西妙啊,哪有不愛之理?近來我煩心事多,也就只能在這兒尋得片刻歡喜。」
忠親王府上姬妾好不容易懷了身子了,卻又不小心給掉了。這事兒對忠親王來說是個大打擊,人都蒼老了不少。不知為何皇室子嗣這麼難得,他現在心灰意冷,已經不盼著能有兒子女兒了,就是膝下孤單,惆悵得很。
沈故淵很是關切地道:「王爺也要保重身體才是。」
「唉。老了,沒辦法的事情。」忠親王搖頭說著,看了他背後站著的宛央一眼:「這個……是你新收的丫鬟?」
沈故淵嘆息一聲:「也算不得丫鬟,是個苦命的人,暫時住在我府上。」
「哦?」忠親王瞧了瞧:「這女娃子也才十六七歲吧?」
「是啊。」沈故淵惆悵地道:「小小年紀就跟親人走散了,流落在外,沒人疼沒人愛的,也是可憐。」
忠親王點頭:「是挺可憐的。」
「我想著給她找個能收養的人家。」沈故淵看著他道:「不知皇叔可有什麼好人家相薦?用不著大富大貴,能待她好即可。」
忠親王眼睛亮了亮:「這還用說嗎?本王就能收養啊。」
朝中皇親國戚都在愁怎麼才能與這三王爺親近,收了他的人做義女,自然是個親近的好法子。而且,他正好是缺人承歡膝下的,這不一拍即合嗎?緣分啊!
沈故淵如釋重負地勾唇,朝忠親王拱手:「那就多謝王爺了。」
「客氣客氣,本王瞧著這女娃子也頗有眼緣。」忠親王將宛央招過去就問:「你喚什麼?」
宛央嚇傻了,沒想到三王爺竟然要把自己送給忠親王當義女,結結巴巴地道:「何……何宛央。」
「宛央。」忠親王琢磨了一下,輕敲了桌子就道:「宛在水中央,好名字,好名字!」
瞧著忠親王對這個義女好像分外滿意,沈故淵勾唇,微微鬆了口氣。
就在這一瞬,窗外有金玉錚然之聲越空而來。
下頭檯子上的琴師好像是換了一個,這琴聲不似方才古板,倒像是溪水入了夜光杯,一陣叮咚,滿耳水聲。起音高而不爭,流暢往下,豁然開朗,便是一片極美的梅林。
忠親王起身就去窗戶邊看,驚訝地道:「怎麼換了琴師了?」
沈故淵慢悠悠地起身,跟過去斜靠著窗邊,淡淡地道:「劣徒驕縱,王爺多包涵。」
垂目看去。檯子上優雅坐著的,可不就是寧池魚?
宛央偷偷看了一眼,輕吸了一口氣。
池魚郡主那一身曳地長裙,方才瞧著還擔心不好走路,眼下鋪在台上倒是柔美極了。抬袖落指於琴,仙氣十足。她彈的琴可真好聽啊,街上的行人紛紛都停下了步子,往檯子這邊靠過來了。
不知哪裡飛來的梅花花瓣,吹落她的衣裙,檯子上的人含笑抬頭,往二樓這邊看了一眼。
這一眼,眼波瀲灧晴方好,眸色空濛惑人心。
饒是女子,宛央也忍不住紅了臉,覺得這池魚郡主原先活蹦亂跳的還瞧不出來。這會兒安安靜靜這麼一眼,倒是有傾國傾城之感。
然而,旁邊看著的沈故淵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寧池魚朝他笑。他面無表情。寧池魚朝他拋媚眼,他還是面無表情。寧池魚一曲彈完台下掌聲雷動,他依舊面無表情。
池魚垮了臉,沮喪地走下檯子問鄭嬤嬤:「他瞎的啊?」
鄭嬤嬤乾笑:「姑娘很用心了,老身若是男兒身,也必定為姑娘傾倒。」
「可他沒反應。」委屈地扁扁嘴,池魚低頭看了看自己:「不好看嗎?」
鄭嬤嬤微笑,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就有人圍上來朝她拱手:「小生何生亮,敢問姑娘芳名?」
「在下李沛,敢問姑娘芳名?」
「敢問姑娘,可許了人家?」
池魚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群人,臉上紅了紅,繼而更加委屈。
瞧瞧,這麼多人都覺得她不錯,那她方才那一曲在沈故淵眼裡,為什麼連點波瀾都驚不起?
關了窗戶,沈故淵和忠親王坐回桌邊,將收義女的細節都商量妥當,並且決定好讓宛央跟著忠親王走。
「故淵,池魚郡主是不是還沒許人家?」臨走前,忠親王忍不住道:「你看那靜親王府家的小侯爺如何啊?門當戶對的,很是般配呢。」
沈故淵垂眸,手指輕輕捻著,不知道在想什麼,半晌之後才道:「這樁婚事,我會去找靜親王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