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秀香院是趙家為了趙光宗這獨苗成親特地蓋的院子,華美精細,春有春花,秋有秋葉,漏窗一扇一扇圖案都不相同,沿牆而種的竹子更添清雅氣息,比起田家不知道好上幾倍,可是啊,過了兩年多的好日子,她還是只想念田家。
想念田家小小的兩進院子,想念母親的擁抱,還有,大弟已經成親,娃兒都生了,她卻因為是出嫁的女兒,至今沒見過那女娃兒,真想見見她,抱抱她,聞聞娃娃身上有多香。
有一句話說得很對,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兩年多來,她睡在百合繡花床上,想的卻是田家的破爛被子。
可以的話,真想在田家當老小姐,但沒辦法,年紀到了,不嫁不行。
田大娘原本想把女兒嫁給葫蘆巷李家的大兒子,李家人口簡單,長輩也好相處,重點是李家兒子是從小看到大的,勤奮老實,嫁給他的女人不用害怕挨打挨餓,但田青梅實在不想。
她完全能想像嫁過去的日子,伺候丈夫,侍奉公婆,扶養小孩……光想就覺得很累,提不起勁,她為什麽要因為一個人勤奮老實就把自己嫁過去啊?
提起這件可能的婚事,她沒一點開心的感覺,只覺得肩膀好痛好沉重,她一點都不喜歡李家的小子,不想伺候他,不想幫他侍奉雙親,當然更不想跟他生小孩。
但現實問題就是她年齡到了,不能一直待在家,否則弟弟們都不用成親了,除了長幼問題,人家也會想,姑娘該嫁還硬留在家裡幫忙,肯定不疼女兒,自己的女兒都不疼了,會疼別人的女兒嗎?
所以即便田青梅不想嫁,但她一定得嫁。
這時候趙家派人來了,說願意賠三百兩,雙方解除親事。
其實田大娘原本也想著過幾個月要去趙家說這件事情的。她是真心疼女兒,覺得門戶差異過大,女兒嫁過去了不會過得好,意外的趙家主動來了,還願意送上三百兩,田大娘簡直樂翻了,打算過幾日便去李家透消息讓他們來提親,至於這三百兩就給女兒當私房。
田青梅沒想過自己居然還有這門親事,一番打聽後便想出計策,哭鬧著要嫁,還當著趙家派來的人面前說自己要進門當少奶奶,要綾羅綢緞,要山珍海味,這是兩家老太爺定下的,趙光宗若是毀婚就是不孝,到時她定要讓松見府的人知道他不聽從祖父的話。
趙光宗自幼聰穎,自詡是讀書人,肯定看不上粗俗的女人,那自己只要厚顏無恥,魯鈍愚昧就好了,果不其然,她一粗俗起來,趙家沒人受得了。
新婚之夜撲上去幫他脫衣服,連說三次「夫君真是人中龍鳳」,其中一次還故意講成「夫君真是鳳中人龍」,馬上把他氣得面色鐵青,拂袖而去。
隔日奉茶,知道一個老嬤嬤不會說話,馬上撲上去喊著見過老太太,亂誇她看起來年輕,身體硬朗,還把她扶到椅子上替她松肩膀,等到後來趙家真正的老太太出來了,立刻改口說「我就覺得那嬤嬤欠了什麽,還是祖母看起來高貴」,瞬間讓趙老太太傻眼。
後來的日子也很好過,見到首飾眼睛就瞪得大大的,垂涎著問那值多少錢,看到好料子馬上伸手摸,說這一尺可要一兩銀子?還有一次直接問趙太太手上的玉鐲能不能賞給她,吃東西呼嚕出聲,上菜時筷子直接戳下去,不到幾日,趙老太太連每日一起早飯的規矩都免了,讓她好好待在自己的院子。
田青梅有時候想起來都覺得自己很聰明,只不過花了幾天,就讓趙家人都不想看到她,悠悠閑閑過著少奶奶生活,不用伺候丈夫,不用侍奉公婆,當然也不用幫不喜歡的人生小孩。
趙家有水果園,她便命人各送幾十斤進來,在丫頭的幫忙下,自己釀起各種水果酒,每天都超開心,當然,她也清楚這種日子不會太久,她見過趙光宗的文章,的確文采出眾,來日高中勢必休妻另娶。
休妻也無所謂,反正大黎朝的下堂妻又不只她一人。
「小姐。」茜草的聲音。
田青梅轉過頭,見茜草端了個烏絲盤,上面放了描金碗,笑問:「這是什麽?」
「天氣熱,廚房做了綠豆湯,小姐要在屋子裡喝,還是去涼亭喝?」
「涼亭吧。」
主僕到了涼亭,茜草一邊替她打開碗蓋,一面笑著說:「剛才紫草問婢子,小姐是不是真的不傷心。」
田青梅一笑,「那你怎麽說?」
「婢子回她,小姐若說自己不傷心,那便是不傷心。」
「好茜草,這種高牆裡的大宅院,我沒一天喜歡過,要是連你也以為我是故作堅強,那我真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
「小姐哪是那種人呢。」
見自家小姐拿起瓷羹,茜草連忙把盤子捧高,方便小姐拿碗——當時要不是小姐從人牙子手上買下她,下一次就是到青樓被挑了,她想都不敢想到時自己會過上什麽樣的日子。
因為知道下一輪就是青樓選人,故雖然知道是給小戶人家的小姐當陪嫁丫頭,她依然發誓會盡心儘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要補償自己,在給了自己一個賭鬼爹酒鬼娘後,給了她一個好性子的小姐。
以前在家裡,她日日被罵,煮飯,洗衣,家務,刺繡,什麽都要做,要是手腳慢一點就會被打,爹娘偏寵弟弟,連弟弟都可以打她,她明明是盧家的長女,卻過得跟下女一樣,因為需要她操持家務,一直不給她許親,最後因為弟弟要娶妻,於是把她賣了出去。
在人牙子手上有十幾個姑娘,有些就是從青樓被賣出來的,她也聽了很多,總是怕得不行,有些人想進大戶人家,看看能不能博個姨娘噹噹,但她卻不想,覺得只要不被打罵就行,富貴什麽的倒是沒想過。
後來人牙子說,有個姓田的人家要嫁女兒,得找兩個陪嫁,她跟徐家的丫頭就這樣被挑上去,因為田家以前做的是染布的工作,所以給她們起名染料植物的名字,她當時穿著一件褪色的紅色裙子,便叫茜草,徐家的丫頭就叫紫草了。
田家很小,她跟紫草是打地鋪睡覺,但田家人都很好,她總是一覺到天亮,她在田家只待了兩個多月,婚禮就舉行了。
惴惴不安的跟著小姐到了趙家,看著一向和善的小姐用各種失態換來平靜,心裡真是佩服得不行,沒想到原來可以這樣過日子。
兩年多的相處,她已經不會懷疑小姐的決定了,小姐的每一個決定都讓她們主僕過得更好,她又有什麽好懷疑的?
紫草人不壞,她只是直腸子,用最簡單的方式來衡量一切,所以才擔心小姐,終歸一句話,都是因為忠心使然。
又過了幾日,滿福院的老嬤嬤過來傳話,說老太太請少奶奶過去喝茶,都是自家人,不用特意梳妝。
田青梅心想,來了!
而既然老太太言明,她也就順勢而為不換衣服,帶著紫草和茜草就跟著嬤嬤前往滿福院。
到了那裡,趙老太太跟趙太太都在,她故意行了一個不怎樣的禮,又盯著趙太太的鳳凰步搖看了一會,喃喃說了句「看起來就很值錢」後,自己坐下。
茜草知道自家小姐是故意的,忍耐著不讓自己笑出來。
至於堂上的趙老太太跟趙太太,臉色自然十分不好看——別說張大人看上自家孩子,就算沒有張大人,田氏也得休,光宗好不容易要當上官老爺了,這種嫡妻定會讓他成為笑話。
趙老太太清清嗓子,開口道:「孫媳婦,我們趙家三代單傳,原本只期望光宗平平安安,卻沒想到他能考中進士,我老太婆操持了一輩子,除了光宗出生的那日,最高興的就是報喜人踏過咱們趙家門檻那日了。」
「是,我也很高興。」田青梅一臉胸無城府的樣子,「以前街坊鄰居看田家窮,多少看不起我,等我成了官太太,一定回去讓他們好看,命令他們通通跟我下跪參拜,讓他們知道我夫君的厲害!嘻嘻。」
趙老太太跟趙太太互看一眼,在心裡嘆了口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