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精靈
修爾昏昏沉沉的坐在馬背上,感覺頭頂的烈日快要把他烤的融化了。
他抬手抹了抹頭上的汗,感覺頭有點暈。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更難受的則是顛簸的馬背,使得修爾感到自己每一塊骨頭都在發痛。
「大人您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下馬休息一會兒?」上頭指派給他的勤雜兵托尼好心的問。
修爾點了點頭,他已經沒精神說話了。托尼小心的扶他從馬背上下來,坐在路旁的石頭上,他從藥箱中翻出一粒黑色的小藥丸,吃下去后感覺好了一些。
他們已經行軍十多天了,修爾不知道目的地是哪裡,也不知道還要走多長時間,這一切他都漠不關心,甚至有點故意的逃避。修爾知道,他內心裡厭惡戰爭,害怕戰爭,光是想起那種血流成河的場面他就心驚膽戰。他對一切和戰爭有關的消息都採取了一種名叫鴕鳥的心態,把那些令他顫抖的東西遠遠隔離在自己的世界之外。我只是個小小的醫師,需要做的只能做的就是照顧好陛下和大臣們的身體,其他的一切與我無關,修爾這麼想著。
他望望天色,離日落還早的很呢。
「嗨,修爾醫師,你怎麼坐在路邊發獃?是不是在想你家那個漂亮的小侍女?」一個騎著一匹高大白馬的騎士過來問,尚未離近,從騎士身上發出的刺目亮光便使得修爾眼睛一陣發痛。
無奈的眯起眼睛,修爾不用想也知道,這團亮光肯定是負責國王安全的皇家近衛團團長夏洛克。
夏洛克三十齣頭,高大英俊,兩撇八字鬍微微上翹,一身祖傳的銀白鎧甲穿了多年卻還和新的一樣,腰間別著先王親手賞賜的魔法劍「焰蛇」,頭盔上兩縷飄飄的纓珞,騎士風度著實翩翩不凡。只是最近太過傷神,那張在王都中不知迷倒了多少多情貴婦的俊臉徒然老了十年。
那團亮光,便正是發自他那身銀白鎧甲。由於整日被夏洛克精心打磨,又在上面鑲嵌大量白銀的花紋和水晶,所以鎧甲比鏡面還要光滑,在太陽的照耀下反射出出刺目的光芒。
對於他來講,這身傳自某位偉大祖先的鎧甲就是他的命根子。
夏洛克和胖子的私交不錯,這是由於他經常與修爾討論一些成人藥物的用法的原因。
托尼在一邊用崇拜的眼神望著夏洛克,感覺自己快要被這團光芒所融化了。
「沒事,只是身體有些不舒服,所以在路邊歇息一下。」修爾扭著臉回答,注意到從他們邊上經過的士兵紛紛迴避。
「夏,最近前線的形勢怎麼樣……我是指雙方誰的贏面更大一些。」修爾問,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詢問這個話題。
「唉,前線形勢不是很好。」夏洛克從馬上下來,坐在了修爾的旁邊:「叛軍已經打到了威斯爾行省,離這裡也就是三、四天的路程,不過那裡有萊茵河這道天然的防線,我想叛軍一時間沒那麼容易打下來。」
「不過,致命的威脅是來自高原的獸人。」夏洛克的語氣有些低沉:「誰也不知道它們會在什麼地方出現,對叛亂的參與有多深……願神佑我索瑪……」
形勢的嚴峻讓修爾有些心驚,他沒想到連平時從不把他人放在眼裡的夏洛克對獸人都這麼忌憚,很快他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如果獸人真這麼可怕,那國王陛下這次親征豈不是很危險?」
聽到這個問題,夏洛克臉上的神色有些奇異:「國王陛下是很危險,不過陛下親征確實也極大的鼓舞了士兵的士氣,而且這樣也可以讓陛下親自看到我殺敵的英姿……哼,這下陛下就能知道我那第梵克第一劍手的名頭絕不是靠我這身鎧甲贏回來的了!」
唉,這個名頭分明就是靠你這身鎧甲贏回來的嘛,和你決鬥的對手大部分都是因為你太過刺眼導致看不清目標而落敗……修爾暗自嘀咕,當然這話自不能說出來。
「好了,我該走了。」夏洛克拍拍修爾的肩膀:「修爾,多加小心。」
「你也多加小心。」修爾閉著眼揮手,當他睜開眼睛后,卻發現托尼蹲在地上痛苦的捂著臉。
修爾大驚失色:「托尼,你怎麼了?」
「大……大人,我的眼睛……看不見了!」托尼帶著哭腔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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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太陽終於消逝在原野盡頭的時候,一個傳令兵從前面部隊跑來下達了紮營的命令。在烈日下行軍一天的士兵們都紛紛鬆了一口氣,紛紛把背包丟在地上,開始準備搭蓋營帳。
落日的餘輝把萬物都鍍上了一層金色,在這金色下,一個個小山丘平地而起。
修爾身為宮廷醫師,所以不用像低層的士兵那樣十來個人擠在一頂營帳里,他和托尼兩個人便有著單獨的一頂營帳。
在營帳里,他給托尼的眼睛上了些眼藥,並安慰他:「沒關係,你看不見只是暫時的,睡一晚隔天就好了。」
「修爾大人,失明真的只是暫時性的嗎?」托尼緊張的拉住修爾的衣袖不鬆手。
「相信我吧,這種失明症我醫治過好多呢。」修爾以肯定的語氣回答。
不過這下要親自動手打理那些瑣事了……夏洛克你還真是個喜歡惹麻煩的傢伙……修爾一邊想著一邊把那些比石頭還硬的食物丟到鍋里。
軍隊里的食糧只有些麥餅和干肉等不容易變質的食物,那種發苦的味道和難以下咽讓修爾想起了兒時的艱苦時光。
很快,白天的忙碌和暄吵都歸於夜晚的寧靜,修爾靜靜的躺在睡袋裡,思緒卻起伏不定。
該來的終歸還是來了……修爾又是慌張又是害怕,隱隱的還夾雜點解脫,打仗呵,那可是他從來都害怕不敢想的事兒。
記得小時候和叔叔生活在王國的西北方山村,那是個連最愛到處探險的半身人都不去的地放,山裡的樹林里藏匿著兇殘的魔獸。一到晚上,它們的嚎叫聲就在村子的周圍夜空回蕩,透過窗戶縫兒,就能看見遠處的山林里那一雙雙瑩綠的眼睛。
跟著身為巫醫的叔叔,修爾親眼見到過村民被獸人襲擊的血腥場面,胸膛完全的被撕裂成碎片,到處都是黑紅已經凝固的血塊,四肢被扭曲成奇怪的形狀,還有那混合了恐懼、絕望、不甘如死魚般的眼睛。有好長一陣,那眼睛成了修爾睡夢中揮之不去的恐懼,這也導致了修爾從小就落下了暈血的毛病。
隨著年齡的長大,修爾憑著跟叔叔學來的高明醫術來到了第梵克,自此遠離了童年生活的村子。在王都舒適的生活里,原以為自己早經忘卻了那些不愉的記憶,可現在修爾才發現死亡與血腥仍是他心底最深處的夢魘。
回憶這東西就像是水閘,一旦打開便很難再關上。
修爾的心神慢慢的飄到了一個心底他一直小心翼翼不願意觸動的角落,他那被兒時戀人後來成為他的妻子無情拋卻的悲慘遭遇……
想到這裡他感到胸口一陣氣悶,不禁想到帳外透透空氣。
不過修爾懶的起身,於是他歪頭想了想,緊裹著睡袋,翻滾到營帳的角落。掀開營帳的底邊,把腦袋從營帳底下伸了出去。
夜晚裡帶點潮濕的清新空氣湧入肺部,讓修爾感覺渾身一陣為之一振。
泥土的微腥混合著草木的香氣,隨著微風送進他的鼻息,耳中充滿了蟲兒的低鳴和枝葉的呢喃,遠處則是巡邏士兵沙沙的腳步聲。
營區內的篝火只留下一絲餘燼,各營帳內也漆黑一片——軍隊里是嚴禁士兵們在晚上喧嘩和走動的。
只有前方國王的營帳仍是燈火通明,八成又是開那些愚蠢而無聊的軍事會議,修爾想著。
不過這與我無關……修爾翻了翻身子,讓臉部向上仰視著廣袤無垠的星空。
野外夜空中的繁星,格外的明亮,那是在城市裡抬頭只能見到灰濛濛的天空所無法見到的。
多久沒有這樣看星星了呢?修爾的心神恍惚起來,彷彿回到了鄉下的日子。
眯起眼睛,修爾靜靜的享受著這份平靜和安詳——這是他多年從未有過的。
唯一破壞這幅美好畫面的,就是他身子留在帳內,只把腦袋伸到帳外的樣子看起來實在詭異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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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矮小的身影小心翼翼的在陰影里移動著,靈活的身子比起一隻貓還要輕盈幾分。
趁著巡邏士兵轉身的一剎那,她悄無聲息的從一個營帳的陰影里翻滾到另一個營帳的陰影里,只有身形帶起的微風使得火把輕跳幾下。
她半蹲在地上,眯起眼睛以避免瞳孔的反光被士兵察覺,抬頭向營區里那座最亮最華麗的營帳望去。
一隊隊士兵踏著整齊的步伐,在國王居住的營帳前巡邏著。在營帳前是一片空地,上面被燈火照的纖毫必現,任何人想經過這裡而不被發現,實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防守好嚴密……她輕皺起眉頭,要想無聲無息的潛入到那裡不太容易呢。
好不容易混到了這裡,絕不能放棄……我的目標是一定要達成的,絕不能被那個傢伙恥笑……咬著嘴唇她默默想著。
看來得用上影賊的技巧了,那個傢伙一定想不到我還和影賊學了這一手吧。只要想到那個傢伙低頭認輸的沮喪模樣,她便感覺費多大力氣都是值得的。
重新整理了下長發和攏住頭髮的兜帽,不經意間,一絲銀白從指間流瀉出來,她竟有著銀白色的長發。
古怪而神秘的語句從她嘴裡輕輕吐出,那絕非任何一種已知的魔法咒語。隨著語速越來越快,她身體奇異的扭曲了起來,就像是水中的影像盪起了漣漪。
當最後一個音節完成後,她的身影慢慢的黯淡,直至消失不見——她已經完全和陰影融為了一體。
就是這樣,通過那片空地也不太容易呢……畢竟還是第一次用這個技巧,她心底有些忐忑不安。
靠著營帳,她小心的挪移著腳步,生怕太大的動作會引起偽裝的失效。從身邊經過的守衛越來越頻繁,查爾士六世的營帳也逐漸的越離越近。
緊盯著目標,她心裡不自禁的有些得意,唇邊不自覺的掛上了一絲微笑。
但,世事往往是不盡人意的,就在離目標只差兩個營帳的位置時,意外發生了。
腳下似乎踩上了個軟綿綿的東西,而最致命的是——那團軟綿綿的東西竟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
響亮的呻吟聲在夜晚格外的刺耳,周圍的士兵紛紛扭頭向這裡望來。
失敗了!她的心裡為自己的大意而深深的懊悔,還帶點好奇——自己到底踩上了什麼玩意?
低頭一看,她才發現自己的腳下竟是一個人的頭顱,此時對方正在痛苦的捂著臉部呻吟,看來傷的是不輕。
怎麼會是這樣?自己的行動就這樣被莫名其妙的破壞了……這一切只因為這個死胖子睡覺竟把頭露在帳外?
真……真是倒霉……
她很想不顧自己一族平時那高貴優雅的形象而破口大罵,幾個讓族中長老聽了一定為之抓狂的字眼在她嘴邊轉了幾圈,又咽了回去。
冷靜,一定要冷靜!她這樣的告誡著自己,一邊又在對方頭上狠狠地踩了幾下解氣。
周圍的士兵越來越近,她狠狠的盯了一眼那個在地上呻吟的可惡傢伙。沒時間和你算帳了,解決目標要緊!她的手腕間爆出一抹精光,踏著奇異的步伐迎上逼進的士兵。
長劍快速而無聲息的沒入當前一個士兵的咽喉再拔出,她踏著對方前傾的身體矯健的一縱,一個靈巧的空翻向查爾士六世的營帳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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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痛啊!
修爾痛苦的捂著臉,感覺鼻子酸酸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似乎被馬踩了……他怎麼也想不透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倒霉。
周圍不住傳來的喧鬧聲讓他有些奇怪,雖然剛才自己那聲呻吟是大了點,但動靜也不該這麼大吧。
他心虛的抬頭一看,卻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在不住閃爍的火把下跳動著優美的殺人舞步。
四周如潮的士兵似乎對那個身影產生不了任何的威脅,反而更襯出對方手中細劍的可怕。
那個身影是如此的輕盈靈動,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奇異的魅力。
原來殺人可以如此好看……修爾喃喃自語道。
那個身影在閃避士兵砍來的長劍時動作稍微大了一些,於是兜帽毫無徵兆的被甩落在地。
銀白色的長發如銀河般灑下,立即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白髮么……好像聽叔叔說過……
修爾努力的回憶著,猛地靈光一閃,想了起來。
那是暗精靈啊!殘忍、邪惡、優雅……修爾深吸了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