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第二天,程季安照常上班,織錦部里,祝敏融修復著一面蜀錦,卻有些心不在焉。
等到程季安從外面回來經過她的辦公間時,她眼睛一亮,放下手中的針線便走了出來。
「小程!」
程季安正從洗手間回來,見到祝敏融喊她,有些納悶,還是走了過去,「祝老師,您喊我?」
祝敏融掃了一圈見四周沒人,笑著將她拉進門,「嗯,有點事想跟你說。」
程季安覺得有些古怪,一直也不好推辭,只好跟進。
祝敏融讓她坐下,又開門見山,「小程啊,我是想跟你說說我們家旭東的事……」
自家兒子不靠譜,思來想去,這一回還是自己把著點好。
程季安坐在椅子上,下意識的抬起頭,直起了身。
祝敏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可還是說道:「不瞞你說,昨天我們家旭東見到你,一路上就讚不絕口,還問了我很多問題,聽他的口氣,應該是對你一見鍾情了……」
「……」雖然有些預料到了,可是當這些話說出來,程季安還是感覺到了巨大的震動。
「我知道這些話由我來說不合適,可誰讓可憐天下父母心呢,我們家旭東老大不小了,我一直盼著他娶媳婦呢。說實話,不但他看上了你,就是我也一直對你很滿意,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想著你要是我家的兒媳婦就好了……」
「祝老師!」程季安嚇得連忙站起來。
祝敏融忙將她安撫,「你別著急,先聽我說。其實不是我自誇,我們家旭東真的挺不錯的,他現在在他舅舅廠里當領導,也已經買好了房子和車子,他也是個大學生,比你也就大兩歲,你們應該有很多共同語言……」
「不是祝老師,」程季安再不能任她說下去,「令郎很優秀,可是我目前只想著工作……」
「別這麼說,你也老大不小了,你不著急,家裡爸爸媽媽總歸著急的吧……」祝敏融還在堅持。
程季安並未被說動,「祝老師,我現在只想好好工作,真的沒有打算談戀愛結婚。」
「不結婚不結婚,先處處就好了……」祝敏融笑著說道。
「祝老師,真的不用了。」程季安有些無奈。已經表明態度,多說也無益,不再久留,只是告辭道,「我那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就先走了。」說完,也不等祝敏融再說,轉身就走了出去。
「小程!」祝敏融明顯還要再說,可是程季安早已走出了門外。
……
回到自己的辦公間,程季安緩了好久,心才平靜下來,她沒想到自己會遇到這種事。
不過應該也是祝老師盼兒子結婚盼得心急了。
程季安想著原因,又放鬆下來。
至於她回絕了,祝老師應該也不會生氣,她是個知識分子,也是個師長之輩,應該不至於記在心上。而她那樣回絕了,祝老師心中有數,應該也不會再提了。
她並不希望把同事關係搞得那麼僵,心裡想著到時候再見面,也只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好了。
工作每天都有很多,程季安將心事放開,很快又投入到了其中。
直到下班,一切平靜,程季安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然而到了晚上,她卻又收到了殷旭東的簡訊。
……
收到簡訊的時候,程季安正在廚房裡學著做菜。
中學時期忙著課業,大學時期忙著兼職,嫁入紀家后又不勞她動手,於是會做的菜始終寥寥。之前幾天也是下著館子或者叫著外賣,可終不是長久之計,於是買了本書開始自己研究。再者,自己做菜也正好能打發一些時光。
看到是個陌生號碼,開頭又是「你好」,程季安也不在意,只將手機塞入圍裙的口袋就就又忙著將切好的玉米倒入裝有排骨的燜鍋里,今天她要做的是道排骨玉米濃湯。
簡訊似乎又響了一下,程季安手濕的也不方便,便又置之不理。結果沒一會兒,電話鈴聲又響了。
手忙腳亂擦乾淨手,拿起手機,對方響了兩聲卻又掛了。一看,還是剛才那個陌生號碼,底下另外還有兩條簡訊。
點進去一看,卻有些愣住。
「程小姐你好,我是殷旭東,昨天晚上我們見過。請你原諒我這麼冒昧的來找你,只因我實在忍受不了心中的悸動之心。程小姐,我對你一見鍾情。」
「剛才一激動,還沒打完就發出去了,實在是讓你見笑了。實不相瞞,自從昨天見了你一面,我就一直想著你,甚至做夢都夢到了你。你是那麼的美麗純潔,簡直就像一隻白天鵝一樣,又像一個女神一樣。所以我的女神,你能允許我追求你嗎?」
兩條簡訊,兩段字,程季安看得卻有些懵。
她原本這只是祝老師的一廂情願,卻沒想到殷旭東也來找她了。
只是他怎麼會有自己的號碼呢?是祝老師告訴他的嗎?如果祝老師告訴了他號碼,為什麼沒有告訴他自己的態度?
程季安沒想到事情會變得複雜,一時又不知道怎麼處理,便放下手機不再搭理。
然而過了一會兒,電話卻又響了。
一看,依然是殷旭東的電話。
這次鈴聲不是響兩下就斷,而是一直響著,程季安卻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鈴聲很執著,響了一遍停了后,第二遍又一次響了,程季安無可奈何,只好接了起來。
「喂?」語氣有些無奈。
「喂,是程小姐嗎?」那一頭的聲音卻很歡悅。只是當他的聲音響起,程季安的腦海里卻又浮現出了他那油膩的臉,以及握手時他發黏的掌心。
那不是一段愉快的經歷。
「是。」然而還是保持了禮貌。
「真是太好了,我是殷旭東,祝老師的兒子,昨天晚上我們見過。我剛才的簡訊你收到了嗎?我看你一直沒回我就忍不住打過來了。」殷旭東很是興奮。
「沒有,我剛才一直在忙。」程季安垂下雙眸,還是選擇了撒謊,轉而又忍不住問道,「你怎麼會知道我電話呢?」
「哦,那是我昨天晚上偷偷翻了我媽的手機,實在是冒昧了。」
那就是她先前冤枉祝老師了……
「那個你剛剛沒有看到我的簡訊也不要緊,那是我想對你說的一些話,想來想去覺得不夠鄭重,覺得還是打個電話說清楚好些。那個程小姐,昨天晚上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歡上你了,你簡直就是我夢寐以求的那個女孩,我昨晚一晚上沒睡好,腦子裡全是你,就是做夢都夢到你了,我就想問問你,你能答應做我的女朋友嗎?」
「殷先生,實在抱歉,我暫時沒有找男朋友的打算。」也許祝老師還沒來得及把話告訴他,那她就再拒絕一次吧。
「程小姐,你可千萬別叫我殷先生,叫我旭東就好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叫你一聲安安。」
「……」
程季安還沒來得及說話,殷旭東又已開口,「你現在拒絕我也沒事,像你這麼純潔美麗的女孩子,一定有很多人喜歡的,不過你放心,我會堅持到最後的,我會讓你看到我的信心,我的真心……」
「殷先生,我現在真的只想好好工作,別的什麼都不考慮……」
「沒關係,你現在不願做我的女朋友也不要緊,我們可以先做朋友,再慢慢了解……」
「殷先生,你真的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的,我這輩子也許都不會結婚了。」程季安回道。
「沒關係,我會等你改變主意的。」殷旭東卻依然堅持,轉而又道,「你還在忙吧,那就不打擾了,我先掛電話,空了再聯繫你。」
末了,又道,「你的聲音真好聽。」
程季安聽著那邊電話掛斷,整個人都感到了無力。她也不是沒被人追過,就是中學時代就有不少追求者,可從來沒有一個像他這樣的。
那種黏膩的感覺又浮了上來,又變得揮之不去,擺脫不掉。
鍋中的湯散發出了濃郁的香氣,程季安聞著,卻沒了胃口。
……
等到全部收拾完再躺回床上,又是難以入睡。
她真的從未考慮過再去結婚,不管是殷旭東還是別人,她現在只希望能安安靜靜的過下去。
更何況她是結過婚又離過婚的人,根本沒有所謂的那麼「純潔」,殷旭東需要的根本不是她這樣的人。
只是就算她沒有結過婚,她就真的純潔了嗎?
望著屋頂,過往的那些事驀地又闖入自己的腦海,程季安痛苦的轉過身,心再一次揪緊。
……
那一年,她十八歲,剛剛考完高考,得到了一個漫長的假期。有表姐過來玩,臨走時又邀她一起去。
表姐住在鄰城,家境好,又愛玩,整日在外面瘋耍,把她帶來后,不讓她落單,自然也帶著她一起熱鬧。
她從未去過迪廳也未去過酒吧,坐在陌生的男男女女中很是拘束。雖然他們年齡差別不大,可儼然兩個世界。
後來有人看她孤單,便坐過來邀她喝酒。她從未喝過酒,也從未和一個陌生男人接觸,難免害怕,她用眼神向表姐求救,表姐卻說:「怕什麼呀,喝吧,出來玩嘛,就開心點。你放心吧。姐姐在呢,罩著你!」
表姐這麼說,又有別人起鬨,她就只好將杯中的酒喝下,因為從未喝過,他們讓她全部喝了,她也就全部喝了。
後來喝了幾杯,不記得了,只記得他們不停灌她,她不停推脫,然後心跳越來越快,頭越來越昏沉,然後徹底沒了知覺。
醒來時,就已在酒店的大床上,一個人,全身赤-裸。
雖然未經人事,可是身體的疼痛還是讓她瞬間明白髮生了什麼,那一刻,她渾身血液都凝固,仿若經手面頂之災。
她開始瘋了一般找表姐,可是房間里沒有,打電話也不接,整個人像是消失了一般。她一個人站在馬路邊,淚流滿面,孤立無援。
表姐直到中午才出現,打來電話,找到了她。劈頭卻是一句,「你不待在酒店裡跑出來幹什麼?還打我那麼多電話,怎麼,怕我把你一個人丟下了?你呀,真沒見過世面。」
她忍著淚問她:「那你去哪裡了!」
表姐說:「我就在隔壁的酒店啊。哎呀,你哭什麼,多大的人了,我又不是不管你。昨晚我看你喝醉了才讓人先送到酒店住下的……」
她哭著說:「那你讓誰送了!」
表姐想了半天,卻只回道:「哎呀,我記不得了,那時候我也喝多了,就叮囑他們到時候一定記得送你回酒店。後來還來了人呢,有一個可帥了,我們玩得可晚了……」
聽到表姐的回答,她的眼淚再控制不住決了堤,她想罵她,可是到最後只是蹲下來抱著膝蓋嚎啕大哭。
那年她十八歲,還是個好學生,卻在那一刻,經歷了莫大的絕望,自高空墜落。
表姐的那些朋友也就此分散,再沒有見到。
……
後來她回到了家,沒有告訴任何人那天發生的事,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她一個人彷徨、恐懼,又一個人將它們一一撫平、遺忘。而表姐也在不久之後出了國,並且嫁了個外國人,定居在了國外。
只是心上的枷鎖徹底戴上,再難解開。大學四年,很多人追求過她,她卻從沒有答應過誰。
她也曾經試圖回憶過那晚到底發生過什麼,可是除了依稀感覺到一個男人俯身親吻她,再無其他。
之後,便是大學畢業,便是紀氏找上門來。
聽說要嫁給紀崇均,她第一時間拒絕著,雖然經過四年大學她的思想有所轉變心理有所釋懷,可是門第差距到底太大,她的心上再次背起了包袱。
她不知道紀崇均是否會介意,不知道他介意后她又該如何自處。
可是不管她如何推脫如何拒絕都沒用,母親歇斯底里,以死相逼。
她的虛榮與自尊需要靠她的成全,一輩子的不得志,一輩子的落於人后,讓她在女兒的婚姻上看到了希望。
最終,她只能默然應下。
她想不管結果怎樣,她只要自己調整好,總能應對,她足夠優秀,足以面對再多的困難。
可是最後的結局,還是太貧瘠。
……
新婚那夜,紀崇均進入了她的身體,然後有了一瞬的僵硬。
自那一刻起,所有的枷鎖都緊錮,所有的未來都能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