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睡到半夜,阿竹突然睜開眼睛,在這個寒冷的冬夜,卻滿頭盜汗,嘴裡咬著被角,將嗚咽聲止住,並未吵醒一旁睡著的葯兒。
她又夢到那一場屠殺了,奶娘死前眼睛瞪得大大的,身體被砍成了兩半就倒在她藏身的草叢前,鮮血灑得到處都是,濃郁的血腥味嗆得她幾欲嘔吐。兩輩子從未見過如此殘酷的一面,也讓她清楚地意識到,她已經不在那個平靜的法治社會了,離開了這輩子的父母,她什麼都不是。
抱著腦袋,她悶悶地哭起來,她想爹娘了,雖然他們年輕得讓她開始消極抗拒,但五年的相處讓她極想念他們。
哭泣中,阿竹終於糊裡糊塗地睡下。
翌日,阿竹睡得昏昏沉沉中被人抱上了馬車。
等她終於醒來時,發現已經日上三竽,而她睡在行駛的馬車中,身上蓋著柔軟的被褥,抬頭便看到旁邊半倚著軟枕看書的少年。
陸禹發現她醒了,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清潤的聲音道:「胖竹筒醒了,要不要吃些東西?」說罷,在旁邊的車壁敲了下,一個暗格出現,拿出了一個食盒,裡面有熱騰騰的包子和甜湯,用特殊的法子熱著。
阿竹心說自己心理年齡比他大,不和個中二少年計較,乖巧地爬起身,用旁邊壁桌上放著的毛巾擦臉。那毛巾也是熱乎乎的,想來是放在那兒等她醒,雖然讓自己一個小孩子打理自己,但阿竹並不覺得不對。
清理好自己后,阿竹伸出小胖手去接過少年遞來的包子,只吃了一個就不想吃了,又喝了幾口甜湯。
「吃得太少了,你是怎麼長這麼胖的?」陸禹指尖扯著她散落的頭髮,懷疑地問道。
阿竹雖然與他並不熟悉,但卻覺得這少年清貴俊美的表象下並不簡單,便軟軟地道:「還生病,不想吃。」
陸禹便不再說了。
接下來的時間沒事可干,陸禹在看書,阿竹不敢打擾他,便打量車子,連車窗帘子的花紋都研究了一遍,得出結論:這位禹公子非富即貴,絕對不簡單。
陸禹移開書,說道:「你現在身子還未好,多休息。」
沒事可乾的小孩子聽話地躺下,翻滾了幾下,不一會兒便呼吸綿長了。
陸禹發現她睡著了,不禁輕笑,果然是個小孩子。而這個小孩子在他看書時,不知不覺已經滾到了他身邊,原本心裡有些不耐煩,正欲將她撩出去,卻不想一隻小胖手突然搭上了他的手臂,軟綿綿、胖乎乎的,那種觸感一下子躥到了心頭,彷彿有隻小奶貓用嫩嫩的爪子在撓著他的心一樣。
陸禹放下書,也跟著躺下去,發現小姑娘隨著車子的震動滾到了他懷裡,伸手抱了下小小的幼兒,胖乎乎的身子散發著淡淡的藥味和一種果奶香,果然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片子。
雖如此想,但卻忍不住伸手抱住,隨便玩了會兒,方抱著她一起閉目休息。
從青羅鎮出發往京城,快則半月,慢則一個月。
陸禹並不急著回京,馬車慢慢地在路上行駛,慢得阿竹心裡都有些急,不過不敢表現出來,每日與陸禹在馬車裡相視無言,讓她極度無聊。
陸禹出身高貴,雖然好享受,卻又不喜帶著一大串的人馬跟著礙事,是以馬車只有一輛,為了照顧下屬,每日天未黑,便在驛站或城鎮停下歇息,絕對不多趕路。阿竹作為個小孩子兼未愈的病人,有幸得以和他同乘一輛馬車,至於原先買下的丫鬟葯兒,自然是給了工錢留在青羅鎮了。
所以這一路上都沒有個丫鬟伺候,很多事情都是阿竹自己動手,幸好她並非懵懂無知幼童,方沒有手忙腳亂。這般懂事乖巧,還能生活自理,沒有要人費心照顧,倒是讓陸禹理所當然地更不需要丫鬟伺候了,有些時候反而指使起她來,將她當成了個小丫鬟,也不想想她才五歲。
阿竹忍下了,權當作還他車錢便是。
似乎將所有帶在路上解悶的書都看完了,陸禹閑來無事,便開始教阿竹讀書習字。
阿竹今年五歲,早已經啟蒙了,這會兒在讀女則,雖然她不喜歡,不過在娘親柳氏的盯稍下,她認真地讀了。娘親的話是這樣的:這世間有些東西咱們都知道它很憋屈、對它不以為然,但世人卻頗好這虛名,所以咱們心裡可以不屑,但卻不能不懂它。看陸禹如此難得有興緻要當回先生拿她逗樂,阿竹也想多認識些這世界的文字,便也跟著他讀書認字。
陸禹從未教過小孩子讀書,他的侄子侄女很多,可是從未親近哪一個,更不用說要教他們了,會想要教阿竹也是心血來潮,等發現阿竹認字極快時,有些驚訝,不過也並沒將她當成天才兒童,古人早慧,在五歲時認得千字的孩童也並非沒有。而且他也教出了些樂趣,阿竹做得好,他便揉揉她的腦袋獎勵,做不好,便捏捏她的臉作懲罰。
感覺自己成為他養的小貓小狗了,為了回家,阿竹繼續忍了。
何叔和何澤坐在車轅外,聽著馬車裡傳來的讀書聲,一個教,一個跟讀,何澤忍不住小聲地道:「阿爹,公子他是不是將嚴姑娘當成玩具了?」
「別胡說!」何伯一臉嚴肅,那可是靖安公府的正經姑娘,哪裡能被主子當成玩具。就算是,他們也應該當作不知道。
何澤撇嘴道:「我可沒騙你,昨兒歇息前我聽到主子說,不想將嚴姑娘還給嚴家了,他自己養著好了,權當養個女兒以後好送終。」
「……」
何伯差點噴了。
這是什麼話?何叔嘴角抽搐,公子再厲害也不能十歲便生個女兒吧?也只有他們主子那渾不吝的性格才能說出這種話來,若是教京里的人知道,還不吃驚死,又要覺得主子性格怪異了。不過小阿竹確實乖巧得讓人心疼,而且也長得玉雪可愛,看著就可人疼。只是他們主子那種怪癖……能分辯得清楚人家小姑娘長什麼模樣么?難道他不擔心認個女兒,反而認錯了人?
兩人竊竊私語沒影響車裡的兩人,一人教一人學,其樂融融,讓阿竹覺得這位禹公子還算是個好人,雖然他有眾多怪癖,不過等她回到嚴家,說不定以後就難見他了,不必太計較。
上午讀書習字,中午膳后午休一個時辰,下午學棋,阿竹的日子還算豐富,漫長的旅程也不覺得無聊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阿竹也和陸禹熟悉起來,越發的看不透這少年,明明才十四五歲的年紀,卻獨自在外飄泊,彷彿那些遊山玩水的大家公子,愜意極了。可是有哪家的十五歲少年如他這般悠閑愜意的?
而陸禹第一次和個孩童能和平相處如此久,發現並不是所有孩子都是小魔星或者早熟懂事到會耍心眼的,讓他頗為滿意,確實也生出了將小阿竹當成女兒養的念頭。只是這念頭在腦海里轉了轉,知道嚴家定然不會肯的,便遺憾地放下了這念頭。
車子緩緩前行,有規律的震動下,阿竹縮在毛毯下沉沉入睡。
陸禹本也閉目養神,誰知突然旁邊的小丫頭蠢蠢欲動,等他將覆蓋著小丫頭的褥子掀起,發現她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隻刺蝟一般,嘴裡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探手將她抱了過來,發現她正閉著眼睛流淚,神色間滿是驚恐,不禁有些明白了。
這小丫頭還是怕的,只是她平時太乖了,所以讓人看不出來。
拿起旁邊的帕子給她擦眼淚,卻未想沒控制力道,小丫頭迷迷濛蒙地睜開了眼睛,一雙被眼淚浸染過的大眼睛濕濕潤潤的,還有些恐懼未退,翹翹的眼睫掛著水珠。
陸禹淡定地收回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阿竹揉著眼睛,摸到一手的淚,小嘴抿了抿,默默地背過身去。
陸禹嘲笑道:「小人家的,哪裡那麼多眼淚,過來擦擦!」
阿竹乖乖地轉過身去,小手接過那帕子,自己擦眼淚,然後腦袋又被一隻手使勁兒地揉開了,阿竹心知他這是安慰的意思,下垂的嘴翹了翹,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
從暗格里拿出一直暖著的甜湯給她,陸禹支著臉道:「昨日在驛站見著嚴家商鋪的管事了,已讓人給嚴家傳了消息。」
阿竹有些欣喜,咧著嘴笑起來,軟軟地道:「多謝公子,你真是個好人。」
好人么?陸禹玩味地笑了笑,忍不住又將小丫頭拖過來蹂-躪起她圓嘟嘟的小胖臉,手感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