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走進樓梯間，白色牆漆泛黃斑駁，濕氣讓斑駁牆面開出或大或小的黴菌花，林熙跟著她，眉頭越發深鎖。

丁玥往樓上走，一層又一層，爬到公寓頂層五樓，再繼續往樓上爬，她用另一把鑰匙打開頂樓的鐵門鎖，林熙臉色已極度難看。

推開鐵門，外頭有一小間房子，屋頂是鐵皮搭建，外牆是木板隔間，丁玥再拿另一把鑰匙，打開那扇單薄得一腳就能踹開的門，終於進了屋子。

屋子裡一張單人床、帆布架簡易衣櫥、一張小桌子，一條僅能讓一個人走過的通道，連接浴室，衛浴空間僅容站立一個人，洗手槽連著蓮蓬頭一起，洗手淋浴都只能站在同一處。

林熙一眼望進屋內陳設，走到單人床坐下，整個房間只有單人床能坐下兩個人。

他蹙眉，回想先前買東西時，丁玥一開始說「我不需要這些東西」，到後來，丁玥一次又一次說「我沒辦法收這些東西」。

他一直以為丁玥這個不典型小三，是不貪要這些身外物，到最後丁玥卻說「我住的地方，放不下這些東西」。

「你父親知道你住這種地方？」林熙聲音有幾分沉。

「這種地方怎麼了？我覺得很好，地方小了點，但一個人需要的，都能解決了，衣櫃放得下、小桌子放得下、有衛浴的套房，重點是租金便宜，而且整個頂樓都是我一個人的。」

「回答我！」他揚高几度音。

回答他？那麼複雜的答案，如何回答？丁玥坐在單人床上，扭頭看往房門，神情倔強，不言不語。

從十七歲到二十七歲堆疊出來的結果，丁國群知道或者不知道又如何？丁國群早已背叛婚姻，走出她們母女的生活。

如今她過得好或不好、生活富有或清貧、吃得豐富或寡淡，早與丁國群無關。

「丁玥……」林熙放低聲音，無奈有之、心疼有之，最多的則是憐惜。

丁玥不知道她在林熙心裡的位置，恐怕就是林熙自己，也從不曾仔細想過。

林熙原以為丁玥過的是千金小姐的富裕生活，他十二歲那年，大哥拿著丁玥的照片對他說「等熙熙長大，把漂亮的小公主娶回來，哥哥幫你」，他看著照片里笑得燦爛如花的丁玥，暗想小公主長大，不知會變得多蠻橫。

在林熙的世界，富裕環境養出的小公主，一個比一個嬌縱蠻橫，他對小公主無感，更對小公主們敬而遠之，有多遠他就會盡量躲多遠。

但丁玥……儘管內心認定她必然與他認知的小公主無多大差異，又忍不住想，或許她不同，因為大哥曾溫柔向他保證「玥玥是不一樣的小公主，她懂事有禮貌」。

哥哥說好的人，一定是好的。十二歲的他，如此認為。

若非後來那場意外，或許他會找機會主動認識丁玥，畢竟他們巧合地同大學又同系。可惜人生難以預料，當意外降臨，他親手埋葬機會，將丁玥排除在生活圈之外。

小公主若真的很好，會有更適合她的王子，他並不是王子，等著他的是漫長征戰。

沒想到命運之神使力，再次將丁玥帶進他的生活圈，他曾站在她的辦公桌前，看著她去日本拍的照片，她的笑，少了十二歲燦爛如花的純真無憂，眉眼間多了絲沉重。

畢業各自分飛后，他其實甚少想起丁玥。

生活忙碌，檯面上爭權，檯面下鬥狠，心計廝殺已經費去他所有時間，當他終於站穩腳步，走入集團核心后，無意間竟又發現，丁玥也在，離他很近。

他回想起大學四年，他儘可能避開她，卻在畢業系聚上聽見她的驚人之語，令他內心鄙夷，小公主長大了，終究變得無知自私、不知輕重。

他忽然很想知道，小公主是不是依舊如此，所以把她調到了自己身邊，誰知命運又一次自作主張，讓他在龍園聽見她的秘密。

他以為嬌縱蠻橫的小公主，看起來……倒是比較像受了重傷的灰姑娘。

「你東西不多，收拾一下，跟我走。」他說。

「走去哪兒？」丁玥問。

她不會承認，林熙輕輕淺淺喚她一聲「丁玥」，淡淡溫柔，輕易勾出她心頭：縷酸楚。

「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也回答你。你這裡住多久了？」

「六年了吧。我沒仔細算。」她語氣平靜。

「所以你……」林熙停頓，他原想間，你母親過世后，你就一個人住了？他記得在龍園聽丁玥說她母親過世六年多了。但這是她的秘密，他不應該知道。

「所以我怎樣？」

「沒什麼。你收拾東西，拿重要的就好，其他的可以再買。」

丁玥沒有行動，「該你回答，我要跟你去哪兒？」

「去你該住的地方。」林熙答得簡潔。

「請問我該住什麼地方？」

「星期一晚上，我約了丁國群談事情，你想不想一起去？」林熙忽然換了話題。

丁玥沉默，心頭跳了一跳，亮起一雙大眼。

「你決定跟我在一起，要有心理準備，你父親早晚會知道我們的事，到時候你要想想怎麼對他說。我不希望我們的事，影響雙方的合作計畫，你應該知道群億跟中實集團決定合作開發的光源計畫案。」林熙故意說。

「若有影響，你打算怎麼辦？」

「想辦法把影響降到最低。信義區最後一塊黃金地，光是土地取得成本將近百億，合作開發案只要延宕，成本就會增加，我想你父親會把集團利益擺在優先地位，到時你的壓力不會小。」

「那樣……最好。」丁玥說。

林熙深深看她一眼，「你願意跟我走嗎？我的情婦，不該住這種地方。」

「我跟你走，不過你總得先告訴我，你想讓我去哪裡住吧？」

「住到憶涵隔壁。如果你不喜歡，我另外再幫你找房子。」

丁玥想也沒想的拒絕，「不用了。反正只是暫時而已。」

「暫時而已？怎麼說？」

「有婦之夫一般對小三的熱度能維持多久？」

「你認為有多久？」林熙挑眉。

「半年？一年？兩年？不管多久，都是暫時罷了。」丁玥彷佛事不關已地說著。

「你認為你的魅力只能讓男人維持暫時熱度？」林熙勾起唇角，卻笑不及眼底。

「難道能攜手到老嗎？」丁玥的語氣帶了些諷刺。

「你父親不是娶了楊潔安？小三扶正，也許他們是真愛。」林熙說。當年楊潔安一個貼身小秘書從小三變成正宮的事，在權貴圈子裡，算是人盡皆知了，不過這類小三翻盤成功的例子稱不上罕見，沒多久也就沒人再提。

「我等著看小三人老珠黃，丁國群還愛的話，那勉強才能算真愛。」丁玥不以為然。

「你不想仿效楊潔安？」林熙問。

丁玥詫異，瞪大眼睛望林熙，滿臉不可思議，「我仿效那個女人？我瘋了嗎？」

「你現在做的事難道跟楊潔安不一樣？」林熙進一步問。

「我……對，我現在做的事確實跟那女人很像，但我是我，她是她，我有我的理由。」

「你的理由是什麼？」

丁玥一陣怔愣，隨即防備的說：「我的理由是什麼跟你無關。總之，我沒要跟你白頭到老，沒打算愛你……」

「萬一走到後來，是我愛上你？不放你走呢？」林熙問得低柔。

丁玥頓了一剎那，認真地說：「也許你會覺得我在胡說，但我還是要說，我不會破壞你的婚姻，我沒有當正宮的意圖，等時間到，你熱度過了，讓我走，我便走。就是你不讓我走，我也會走。林熙，我們不會相愛，我們只是各取所需。」

「我剛才是說，萬一到後來，是我愛上你呢？」林熙笑得溫柔。

「那你記得提醒自己，愛得少一些，等我離開你才不會太痛。」丁玥漫不經心地說，她根本不認為林熙會愛上她。

「如果我希望你一輩子留在我身邊呢？」林熙又問。

「林熙，人的一輩子太長了，男人的愛，卻總是太短，不夠一輩子用。這是我的經驗談。」丁玥說得斬釘截鐵，「其實，我不認為你會愛上我。」

「怎麼說？也許，我已經愛著你了。」林熙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