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美國？」雷俐嵐問。

「等張煦義回來吧，我總要交接一下。明天我會把鑰匙放桌上。」

才三月初，南台灣的陽光，已經熱情得讓人快無法招架。

雷俐嵐在一座三合院前下計程車，入眼的古樸三合院，被整理得十分乾淨，檐廊下掛了一盆盆嬰兒淚，飽滿綠意，消褪了几絲艷陽熱度。

她手握一份報紙，走進整理改建過的三合院，裡頭幾張桌子，坐滿了吃早餐的人。

「歡迎光臨。」開放式廚房裡，是女店主低頭忙碌的身影，她正忙著準備蔬菜沙拉。

雷俐嵐找了靠近廚房的吧台位子，坐下來，看了看，沒找到點餐單，她低頭，將報紙翻到需要的頁面，接著聽見——

「早安，我店裡的早餐，是無菜單料理，一人份九十，請問……」

雷俐嵐抬頭，女店主愣住，聲音瞬間停下。

「玥玥，好久不見。」雷俐嵐抬頭，對開放廚房裡的丁玥招招手，剛才丁玥背對吧台，她沒看清楚，現在丁玥轉過來面對她，換雷俐嵐吃驚了，「你變胖了……」

驚訝中的丁玥，聽見雷俐嵐的話，一時沒忍住，笑出來，她想起林熙有回與她閑聊提到，雷俐嵐看事情的角度與常人不同，果然很不同……

「對，我變胖了。」

「你竟然笑得出來？」雷俐嵐有點責備。

「總不能哭啊。」她瞄了眼雷俐嵐手上的報紙，笑說：「我幫你準備一份早餐。」「你一定知道我不是來吃早餐的。」

「大概猜得到，順便吃早餐吧。」她轉身開始準備一人份早餐，沒幾分鐘，一份蔬菜沙拉、手打漢堡肉、荷包蛋、一球馬鈴薯泥、一顆蘋果切片、一杯牛奶、一杯咖啡送到雷荊嵐面前。

雷俐嵐瞪著小山似的食物，問：「這樣是一人份？」

「是一人份沒錯。」

「你剛說一人份九十？」

「是，不過今天我請你。」

「你傻了嗎？這樣能賺錢？」

「可以，不過賺不多。」丁玥笑了，雷俐嵐直接得很可愛。

「我發現你跟熙熙某方面很像，傻的地方很像！」

「林熙不傻。」丁玥神情很平靜，「他……好嗎？」

「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雷俐嵐揚起手邊的報紙，那是幾天前的報導，她指著不大也不算小的版面。

「前幾天我看到了，我很抱歉……」丁玥略帶歉疚道。

「你幾點打詳？我認為我跟你有必要好好談一談！」

「等現在用餐客人走，就可以打烊，我一天賣五十份早餐，你的是最後一份。」

「好，我先吃，等一下聊。」

半小時后，三合院正廳改建的店面里，已經沒有其他客人。

丁玥、雷俐嵐換了張桌子，面對面坐下來談，丁玥端了杯溫牛奶，慢慢喝一小口。

「你不吃東西嗎？」雷俐嵐問。

「開店前先吃過了。」丁玥又喝一口牛奶，「我前幾天看到報紙，你跟林熙離婚，是因為蔣先生……還是因為我？」

「我跟熙熙離婚，是因為我跟他一定會離婚。玥玥，你誤會熙熙了……」

雷俐嵐花了段時間，將所有事的前因後果交代清楚后，停下來，望著丁玥。

丁玥慢慢將整杯牛奶喝光，面色沉靜無波，她轉了轉手裡的空杯，拿起雷俐嵐帶來的報紙，靜靜又讀了一回。

「這陣子我常回想跟林熙在一起的日子，其實有很多跡象，但我選擇不去想，好比他怎麼能整個月都不在家過夜？好比他談論你的語氣，好比憶涵完全不介意我跟林熙的事……可是我太害怕自己變成楊潔安，因為我愛上林熙了。我告訴自己，那些跡象是因為我想跟林熙在一起、因為我貪心，才找出來的……

「我很害怕，只能離開台北。可離開后，腦袋總是停不下來，我拚命想，你愛張擎宇，為什麼我不能得到林熙？我想別人說若宇是張擎宇的孩子，為什麼我要因為張擎宇的孩子放棄林熙？我的心變得很自私，我討厭我自己。

「過了一陣子，像你看到的樣子，我發現……嗯，我變胖了……我的心忽然安定下來，不再執著於為什麼我不能自私一點得到林熙？這是我來到台南后的心情轉折。

「前幾天我看到你要結婚的新聞，報導說你跟林熙去年底離婚，蔣先生跟你認識多年，他是張擎宇從小到大的好朋友……我開始回想離開台北前林熙說的話，想他的為人，我想如果他不是非常肯定你們的關係不會影響我，以他的正直，他不可能碰我。」

「拜託，你的招數這麼殺，他抵擋得了才有鬼，他是處男耶！」

丁玥愣了一下，「若宇真的是張擎宇的孩子？」

「不是。若宇是熙熙的，我們做試管。」

「啊……」丁玥低呼，沒想到是這樣。

「我跟熙熙不是去年底離婚的，我們去年中就離婚了，只是沒對外宣布，連我家人都不知道，你從頭到尾根本不是小三。」

「你們……憶涵也知道？」

「她知道。熙熙不讓她說，熙熙說，你需要當小三，拿這件事氣死你爸才能解氣。好吧，氣死是我說的，熙熙只說了你要這樣才能解氣。」

「他果然像我想的，是個正直的男人。」丁玥笑了。

「當然。說真的，你太難找，我本來想早點告訴你真相。幸好，你前天打電話給憶涵，留了你的地址。」

「我看到報紙才決定打電話給她，如果事情跟我猜測的一樣，你應該會想找我談，對林熙來說，你比較像是關愛他的姊姊，而非妻子。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麼快來。」

「原來玥玥也是有心機的，你跟熙熙一樣，肚子裝了墨水。」雷俐嵐說。

丁玥笑了笑，「林熙還好嗎？」

「我不確定沒有你他是不是過得生不如死，去年底，他去美國了。」

「去美國？他好不容易才在中實……」

「玥玥，他根本不想要中實，他不需要張家的財產，是中實、張家需要他。」雷俐嵐打斷丁玥的話，把林熙在美國的一切、他為張家、為她做的一切，全告訴丁玥。

「熙熙是內斂的人，外表看起來冷漠，但只要別人給他一點點好，他就會掏心掏肺回報，骨子裡他是熱情的人，熙熙的母親從來沒好好照顧過他，他從小到大寂寞慣了，張家除了擎宇，其他人都排擠他，他很少有被愛的機會。

「玥玥，我間過他為什麼不跟你說清楚，說清楚就好了啊，可是他說他累了，他說即使他說清楚，你也不會相信。」

「他沒說錯，我確實不會相信，我只會認定他想跟我在一起，選擇拋棄你跟若宇。」

「熙熙真了解你……」雷俐嵐低語，有些感慨。

林熙幾乎了解他在乎的每個人，可是他身邊的人，有多少是真正了解他的？雷俐嵐明白當初林熙說累了是什麼心情。

「我離開台北是必須的，只有沉澱了心情，才能看得更清楚。俐嵐，謝謝你來找我。」

「這是熙熙在美國的住址。」雷俐嵐從皮包掏出一張寫好的紙條，「你去找他吧！我真擔心他過得生不如死。」

「他不會。而且，就算我不去找他，我相信過段時間，他也會來找我。」

「當然是，因為他愛我。」丁玥笑得從容自信。

雷俐嵐搖頭，「熙熙將來一定被你吃得死死的！」

「我會去找他，他應該會很高興，我變胖了。」

「是高興嗎？說不定是驚嚇！」雷俐嵐笑出聲，「我希望你們幸福。」

「我們會幸福的。」

兩個女人情緒放鬆下來，開始閑聊。

「對了，你爸沒找你嗎？」

「有。他希望我回去，我跟他說短時間內我沒辦法面對他。」

「我了解。」雷俐嵐點頭，「你怎麼會跑到台南開早餐店？」

「這裡是我外公、外婆的起家厝，外公去世前，過戶到我名下，我沒地方去，就回來了。以前我的夢想之一是開家特別的早餐店，我喜歡早晨充滿希望的感覺，可是我不會下廚。回台南后，我報名廚藝班，發現我其實還滿有天分的，就開了早餐店，算是實現夢想了。」

她們隨意地聊，一起吃中餐，直到夕陽西下，雷俐嵐道別，帶著滿臉笑容回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