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家客棧[一:不賠客棧04]
萬骨枯竟有一侄惡霸萬新天,這也為武林人士所廣知,今日見毒王與侄子萬新天同現客棧,心想也是情理中事,不過這萬新天惡名昭著,伴在老毒王身邊實在是玷污了其至高聲譽。毒王萬骨枯現身客棧,想必是和萬新天同來借宿,先前一直待在客房裡不曾現身,耳聽樓下起了爭鬥,這才踱步走了出來,於是就見到了方才的場面。
他一邊雙手鼓掌叫好,一邊躬身駝背走下樓來。走近前來,開口對竹笠客言道:「這位大俠身法敏捷,功力超凡,讓老夫大開眼界。我內侄的功力遠不如大俠修為高湛,在此當眾獻醜,讓大俠見笑了,見笑了。」
竹笠客目不仰視,道:「過獎。在下不得已而為之,本不想難為這位萬幫主。」竹笠客耳聽眾人齊聲抬高萬骨枯,言態仍是不卑不亢,竟沒把他當做大人物般敬維。
萬新天正在下不了台時,見叔父從客房走了出來,便就趁機迎了上去,口裡卻是不服氣地道:「三叔,此人只躲避不出手,無非仗得腳下輕快,身法靈活而已,不就過了幾招嗎,豈能分出勝負?若論拳頭上的硬功夫,侄兒不見得輸在他手下。」
萬骨枯冷盯一眼,道:「這位大俠當真出手的話,你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兒?」
萬新天雖是霸氣橫天,對這位威名赫赫的叔父還是十分地敬畏,立時羞愧難當,不敢正視他冷峻的目光,埋下頭去不再說話。
眾人眼見這不可一世的霸王也有畏懼之人,俱都對萬骨枯一身的威儀更加敬仰。
萬骨枯道:「大俠以笠遮面,實是高人不露相,不知可否示下名號?」
竹笠客道:「在下一走卒爾,姓李,名莫聲。」
萬骨枯不作懷疑,微微點頭,環視坐在一邊的西門仇另外四人,打量了幾眼四人的穿戴衣裝,那時道:「想必大俠就是這位白衣公子的門下高人了?」
西門仇領意,起身拱手,笑著施禮道:「久仰長白山毒王萬前輩,今日得見,甚是榮幸。晚輩西門仇,門下之人得罪了前輩內侄,還請見諒。」
萬骨枯捋捋長長的黑鬍鬚,笑道:「西門公子門下有這等好手,絕非尋常之主,想必門第招牌也是響噹噹了?」
西門仇謙謙道:「承蒙前輩高看,晚輩是一行走四方的生意人,不過手下有幾個會些拳腳的護院家丁而已。」
萬新天聽他說話,心忖:竹笠客原是一家丁,老子竟敗在他手下,照這麼說,我豈不是連一個小小的家丁都不如了,虧我還是威震洛陽的一幫之主呢。想到這裡甚是鬱悶,氣惱之極,鼻孔里大力「哧哄」一聲。
萬骨枯瞥了侄子萬新天一眼,哈哈一笑道:「內侄技不如人,敗在西門公子家丁手下,實在讓人笑話了,我們理應給公子行個方便,這便走罷。」說著,示意萬新天識趣離開。
萬新天怒氣未消,心有不甘地道:「三叔……」
萬骨枯斥責道:「既然和人許了約定,說話就要算數,輸了就走人,難道還要耍橫不成?」萬骨枯甚是了解這個侄子的脾性,對他的所作所為,人品口碑多有了解,最是看不慣他的霸道行徑,多年來一直訓導他棄惡從善,可萬新天陽奉陰違屢教不改,最是讓他氣憤不過,今日遇上此窩心事,禁不住又厲聲訓斥。
萬新天深知這位毒王叔父的厲害,對他既敬又畏,不敢有半點違逆,嘴裡不滿地嘟囔著,卻不敢發泄出來,這就垂手退後招呼手下退出客棧。刁三四人見情勢大變,連幫主都垂頭喪氣,忍氣吞聲,也就沒了先前的神氣,如夾尾狗般跟在幫主屁股後面灰溜溜地搶出門去。
萬骨枯客氣地道了一聲,便就向門外走去。西門仇心意不過,邁前幾步欲行挽留,溫聲道:「前輩請留步,何必為此小事這般認真,前輩留下便是……」
話未說完,萬骨枯截口道:「為人該當言出必踐,這便去了,後會有期。」說罷疾步走出客棧。
西門仇還欲好言挽留,見其已走出門去,也只好作罷,心裡卻是好生過意不去。眾人見萬骨枯話語慷慨大義,以至尊之身屈就西門仇眾人,心下無不對其敬佩萬分。
萬骨枯一腳踏出門來,萬新天幾人已在外面恭敬地等候,也不搭理他們,徑直向前走去。
萬新天連忙趨步趕上來,面帶歉意地道:「三叔,天氣寒冷,委屈您老人家了。小侄無能,被他們趕出客棧,害得您和小侄受這份罪,心裡實在難受呀。」
萬骨枯怒氣未消,訓斥道:「人家當你是個人物,避你還唯恐不及,你卻偏要上去滋事,現在知道自己甚麼份量了罷?沒有兩下子就莫要逞強好勝,以為是洛陽城的老虎就人人怕你了不成?現在遇上打虎英雄了罷?」
萬新天頷首道:「三叔教訓得是。」
口裡應承著,心裡還是不服氣,道:「……就剛才那三招兩式,只不過才用了小侄三成功力,若不是叔父叫停,定讓那戴斗笠的嘗嘗我『虎賁雷鳴拳』最後幾式絕招的厲害。」說完擂起拳頭,擺了擺架勢。
萬骨枯鄙睨一眼,道:「果真真刀實槍對決,若不是人家讓著你,四招之內就早已取了你性命,還這麼大言不慚,實在不識趣得很。」
萬新天吃驚道:「三叔何出此言?我……著實不明白……四招能……」
萬骨枯正眼不瞧他,道:「摸摸你的胸口罷。」
萬新天問不出個名堂來,驚訝不解,急忙按照他所言用手摸索了一陣子胸口,摸來摸去也沒發覺有甚麼異常,越加感到蹊蹺了。
萬骨枯見他一臉茫然,不再和他兜圈子,道:「在你左胸腋下處。」
萬新天聞聲連忙用手仔細摸去,一邊摸著一邊細心觀察,果然感覺到腋下接近胸口處的衣袍有些異常,手指觸及之處頓覺此處衣袍破裂了一個洞。此時雖天色已黑,但距客棧門前懸挂的大紅燈簍甚近,燈火通明,於是藉助燈火細細看去,只見此處衣袍整齊地被劃開了一道二寸長短的口子,開口處邊緣整齊劃一,顯然是被甚麼利器划割所致。
急忙伸了手指進去亂摸一氣,那時大驚失色道:「我的鼻煙壺呀……」
萬新天隨身攜著一隻心愛的翡翠鼻煙壺,放在胸口內衣里,一摸之下竟然不見了,頓時醒悟過來,定是方才與那竹笠客交手時被他暗中用利器割破衣袍將那鼻煙壺竊了去,自己竟絲毫沒有察覺,不禁大是驚訝。心中是又氣又急又不得其解,罵罵咧咧道:「那廝怎地知道我此處藏有鼻煙壺,出此陰損招式,暗地裡使利器破人衣服偷人財物,算是甚麼好漢行徑。」
萬新天心中著實不解那竹笠客是怎麼知道自己身上藏有一隻鼻煙壺,而且準確無誤地割開衣服無聲息地拿走了。回想與其過招一幕,不過才區區幾招而已,一招一式都歷歷在目,竹笠客根本就沒有接近自己身子的機會,不知怎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胸衣里的鼻煙壺竊走了去?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為人極要面子,明明自知能耐不如人,偏要找個借口掩飾一下自己,便就嚷著為自己辯護,破口大罵竹笠客竊賊行徑。
萬骨枯鄙夷道:「方才你凌空躍起身子撲向那竹笠客時,那人待你近身之時伸手用指甲劃破了你胸前衣袍,雙指一夾就拿走了你的東西,而後又從你胯下溜之大吉,你卻渾然不知,他又那裡使了甚麼暗器?倘若他手中有利器,只消輕輕那麼一捅,一刀下去整顆心都給掏出來了,你早就沒命了,還能站在這兒說話?只不過才拿走你一隻小小鼻煙壺而已,已是十分萬幸了。自己的功底如何,至此該有自知之明了,不須我再給你評說了。」
萬新天被叔父這一席話驚得是一身冷汗,恍然大悟,羞愧地無話可說,心裡卻想:那竹笠客著實功力非凡,近身片刻就能有此一手絕技,非常人所能及,就憑這招自己早就輸上百回了。他若害人果真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自己哪裡還能站在這裡瞪眼喘氣?心裡服輸,偏偏閉口不吐,便又哼將一聲。
萬骨枯又道:「你輸了也罷,不但不及時收手找檯子下,反而還要逞能,又被人家當頭潑了一晚水酒,當眾出了大丑,實在是自個找沒趣,還怨得了別人?」
萬新天想起自己方才被竹笠客當頭潑了一碗水酒狼狽之極的情景,羞愧萬分,恨不得立時扒個地縫鑽進去完了。
突然想起一些異常,腦袋一晃似有所悟地道:「此人聲音聽在耳中怎地那麼熟悉?他聲音故作嘶啞……實則是掩人耳目而已,怕得就是被我識破罷?以前我確信見過此人,確信!……可就一時想不起了……」一拍大腿,猛然間想起了甚麼。
萬骨枯皺皺眉頭,凝目道:「此人我也有些印象,瞧他身法甚是熟悉,倒是似曾相識,……多年前,好像在風鳴山莊見過此人。」
萬新天忽地「啊」了一聲,經他一加提醒立時想起了一個人,驚聲道:「難道是……他?不可能呀?這人早就死了……」
猛地又驚叫道:「我的鼻煙壺……果真是他……」
萬骨枯見他大為失態,滿臉掛滿驚恐之色,不由心裡起疑,便問道:「你說得此人是誰?為何如此心驚?」
萬新天一愣,方知自己失態,抑制住內心的激動,道:「三叔,此事太過神奇,容小侄尋個僻靜之處細細道來。」
就在此時,客棧大門「吱咯」一聲打開,從裡面走出一人,那人闊步向庭院中一輛馬車走去。
萬新天和萬骨枯見有人從客棧里走出,不再議論那竹笠客,此時二人還未走出院落,這便遁聲望去,卻見是一個穿青衣的漢子,正是立在西門仇身邊的第三個隨從。萬新天雖未和此人打過交道,先前下樓梯時還是把西門仇身邊的每個人仔細打量了一遍,因此是有些印象地。只見那人來到庭院角落裡的一輛大馬車前,那輛雙駕大馬車甚是氣派地停在那兒,馬車四周環繞站立著十來個青衣漢子,全作警戒狀態,觀其著裝都是和那漢子一般無異。那個漢子來至眾位青衣漢子跟前便與他們竊竊私語起來,一邊說話一邊伸出手臂向東面指了指,那些青衣漢子們便就擁著馬車繞經客棧側方,轉到後面一所庭院里去了。
二人駐足略作一看,就又向前走去。
萬新天道:「看他們這身行頭根本不像生意之人,這輛馬車裡裝著甚麼貴重無比的貨物,還要這麼多兇悍的漢子護衛?這些面相兇惡的大漢依我看來絕非普通家丁那麼簡單。」
萬骨枯道:「這話不錯,這些人個個都是萬里挑一的好手,尤其是那個戴竹笠的武功高不莫測,就算是老夫這身功夫也不見得能勝他幾分,料來頗有些來頭呀。」
萬新天急忙介面道:「三叔太過謙遜了,誰不知道長白山毒王不僅毒術天下無雙,而且武功造詣那也是出神入化,修鍊到神鬼莫測之境界,江湖中少有人是三叔的對手,三叔何必抬高這個人,我看不消三叔動動手指,只要隨便從身上摸出一兩種毒物……」
萬骨枯聞聽,霎時面色變得難看起來,嗓子里「嗡」地一聲悶響,狠狠瞅了他一眼。
萬新天話到嘴邊,方知自己說錯了話,面對叔父嚴峻之態,及時止住嘴巴。自知叔父平生從不使毒害人,也最痛恨使毒害人的卑鄙伎倆,今番反而脫口而出,真是嘴巴透風自個找打。這就連聲認錯,低下了頭去。
眼見即將走出院子,那時又湊上前來,道:「三叔,天色漸晚,咱們就到鎮東的迎春客棧落腳吧,那家客棧雖不高雅,門面也不小,店主與我甚熟,照顧地格外體貼周到,咱們今晚就在那邊留宿罷,也好容小侄慢慢將這神秘竹笠客的來歷與您道來,您老意下如何?」
萬骨枯不作答,只是「嗡」將一聲,懶得再去看他。
萬新天滿臉堆笑,伸雙手扶了扶他駝背的身子,生怕他彎腰走得累了,那時一隻手引了路,向小鎮東邊走去。刁三四人緊隨其後,屁顛屁顛地簇擁二人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