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番外 論壇體
不過原隨雲卻聽得認真,縱然他已經南疆這塊廣闊的土地,從不同的人口中聽過了各種不同的版本。這些版本各異的故事裡,唯一相同的點就是把陸明琛當成這次的大功臣狠狠地捧了一把。
「陸哥很厲害。」他知道以陸明琛的家世,完全可以做個紈絝子弟,錦衣玉食,走馬鬥雞,哪一樣不比守在這邊疆,對著這一群如狼似虎的敵人好。
他在陸明琛身邊這些日子,很少見他好好休息過,就算是夜晚,也大多是點著一盞燈,端坐在桌前,一刻也不肯放鬆凝視著沙盤沉思,一身戎裝更是難得見他解下,也只有打了勝戰的這幾日,才見他輕鬆了幾分。原隨雲初來之時,對這表哥的感覺平平,然而這些日子相處下來,見他行事舉動,卻是漸漸的佩服了起來。並且最重要的是,他人因他雙目有疾,對他好似易碎品,處處小心翼翼。而他這位表哥,對他卻與常人無異,渴了餓了自己去解決,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這裡不是江湖,只有戰場。金戈冷刃,刀槍無眼,人們的心思都放在了勝敗,生死上面,誰又有那個空閑來關心他人如何,只求能活得久一點,盼能再見到苦守在家鄉的親人一眼。
換了其他世家子弟,在邊疆這種缺衣少食,就連洗澡也要摳著水的地方估計要瘋,然而原隨雲卻是如魚得水,自在了許多。
他外表彬彬有禮,溫文敦厚,實則是個性極為高傲自矜。原隨雲無法接受那些不如自己的人,看似惋惜實則幸災樂禍的眼神。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無爭山莊的少莊主是個神童,資質絕佳,聰穎好學。
武林前輩們提起這位原少莊主,嘴上雖然讚不絕口,心裡卻都在暗暗的可惜同情。
原隨雲面上風輕雲淡,彷彿並無在意。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每當接受這種可惜一分,他自失明后就滋生的黑暗,便更盛一分。
他的父親似乎發現了他的問題,帶他遊歷山水,希望能以此開闊他的胸襟驅散他心中的陰暗。並且在發現這種方法有效后,甚至把他託付給了母親的娘家人,這位近年來名聲越盛的定南將軍。
原隨雲只在詩中讀過邊塞,並不能體會那種金戈鐵馬,醉卧沙場的若雲豪氣,直到跟在陸明琛身邊,才漸漸有了感悟。
目盲,比起戰死,馬革裹屍的將士,著實算不上什麼。
「陸哥,你說,我也能上戰場殺敵嗎?」
他想和陸明琛學兵法,想像他一樣,頂天立地,無愧於己。原隨雲閉了眼睛,再睜開眼,淡黃色的燈光投在他因年齡尚小顯得有些稚氣的臉上,他的神色竟意外的帶了幾分堅定。
陸明琛差不多說完了故事,正給原隨雲話外總結,恰好說到身為將領,應因地制宜一事。聽到了原隨雲這麼一句話,稍稍怔了一怔。
原隨雲見他不應話,還以為這事情希望渺茫,心中燃燒的火苗「蹭」地一下,就弱了下去。
陸明琛凝視著他的面孔,想起自己的姨夫原東園曾經委婉提起過原隨雲心中的陰暗之處,開口回道:「有何不可?」
原隨雲天資聰穎,七竅玲瓏,卻身有缺陷,目不能視。
這樣的人,心性堅韌非常人所能及。日後不是光風霽月,就是大奸極惡。身為長輩,陸明琛希望原隨雲走得是正途,雖活得比一般人辛苦,卻坦蕩自如,無愧於心。
得到了陸明琛的肯定,原隨雲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這對於他平日里克制自持的表現是極為不符的,不過也終於是多了幾分孩子氣。
陸明琛墨黑的眸子里升起了幾分笑意,掖了掖他的被子,壓低了聲線,「睡吧。」
原隨雲知道他如果應了自己的話,那就絕不會只是一句空話。
後來從第二日開始,陸明琛果然每天抽出一些時間,教他排兵布陣之道,與他討論自己讀兵法的感悟,甚至是與眾將談兵定計時,也極少避諱他。
他本就天資過人,又虛心好學,經常去請教胡將軍他們這些老將。老將們子侄不在身邊,見他相貌端正,又冰雪聰明,不禁將他看成了自己的孩子,更是不藏私,這樣一來二去,原隨雲學到的東西當還真不少,以驚人的速度成長了起來。
原隨雲常在軍中出沒,又肯放下身段與士兵們談天說地,於是迅速與這一群人熟絡起來。
景軍中眼線眾多,除卻要掌握軍中情況的景雲帝,和一些居心某測的外敵之外,還有不放心自己兒子的永安侯。
原隨雲跟在陸明琛身邊的消息傳回京城,還叫他愣了許久,這姓原的小子,難不成是自己
兒子的私生子?
消息里並未提到原隨雲的身份,陸明琛在軍中也沒有明說,是以軍營中的將領,連同各方的探子,都以為原隨雲是陸明琛的私生子。
都說要不人家怎麼就對這少年特好,還教他陸家劍法和兵書呢?
永安侯手中拿著南邊傳回來的消息,著實有些心慌意亂,消息中說著少年大約十三四歲,算算自己兒子的年齡,那是完全有可能的!
要真是像這信中所說,這小孩是自家兒子的種,那該怎麼辦好呢?他方寸已亂,拿著信去找了自己的妻子陳氏。
陳氏知道后也是一臉懵,目光悄悄劃過站在自己面前的媳婦,琢磨著語句,艱難的思考著這事情該怎麼開口好呢?
陸明琛這小子真可惡!回來打死算了。
陳氏捂著胸口悶悶的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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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陳氏盤算著如何委婉含蓄的告知太子長琴這一件事情后,太子長琴先一步知道了消息,並且還是加強版的。
這版本中說是陸明琛在邊疆收了個女子,那女子原本是良家出生,曾與陸明琛相識相知,后因蠻族入侵,家破人亡。陸將軍重遇故人,動了惻隱之心,便救了對方,還順帶接收了對方的拖油瓶。
陳氏聽到新版本后嚇了一大跳,原本就心存懷疑這事情的真實度,等更離譜的事情傳了出來,她反倒更加肯定了有關陸明琛私生子的事情是假的。
這心裡有了底氣,她也不再遲疑,把太子長琴叫到了自己面前,跟他說了這事情,叫他放心,說陸明琛不是做出這種事情的人。然後又當著太子長琴的面,寫了一封警告陸明琛的信,罵了他一番,陳氏這才心滿意足。
太子長琴站在一旁,看她把信封好,眼皮子跳了幾下,心中那叫一個無可奈何。
「母親,世子出門在外,多有不便,有個女兒家能在身邊照看,我也放心許多。」這話講得落落大方,多麼賢惠的正妻,太子長琴差點都被自己的大度給感動了。
陳氏卻聽得很不入耳,一拍桌子,一瞪眼睛,氣勢十足的喝道:「他敢?」話音未落,又補上一句,「他要是敢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家法伺候!」神情嚴肅,語氣鏗鏘有力,完全不像是玩笑。
太子長琴眉頭一挑,一時竟然無言以對,索性垂下了眸,做乖巧狀。
陳氏目光瞥到他的神態,以為他是為了傳聞中的私生子發愁,又想到兒子與兒媳夫妻幾年,卻沒有任何消息,在心中暗暗的嘆了一口氣,柔聲道:「你和明琛還年輕,別急,孩子總會有的。」
孩子?什麼孩子?太子長琴茫然了一瞬。
陳氏看見他這幅神色,心中憐惜更甚,拍了拍他的手,「休息去吧。」她思忖著,應該找個婆子來給自己的媳婦調理一下身子。
「……」太子長琴反應過來,無可奈何,他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他能說他們倆個根本就沒圓房,所以您老人家別想孩子這事了。能嗎?能嗎?自然不能。
太子長琴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大漢的視線落在那匹倒在地上的駿馬腿上,目露忌憚之意。
那力道之大,下位之准,絕非常人所能及。
他不敢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抱拳道:「少俠所說有理。」
「車夫魯莽無知,有勞公子了。」馬車內,一個輕輕柔柔的女聲傳了出來。緊接著,一隻完美無缺的玉手緩緩地拉開了帘子,一股香氣從車中飄了出來,那是比鮮花的香味還要更香的香氣,當帘子拉開,玉手的主人露出了真容,對著黑衣青年嫣然一笑。
那是一張令大多數男人能夠窒息的臉,尤其是在她綻放笑容的時候。
她身穿一身樣式簡單的素衣,然而這身簡樸的素衣並不曾折損她半分的美貌,反而因為她一頭烏髮披散,雪膚紅唇,平添了幾分美艷。
只可惜,她面前的青年不在那大多數之中。他出身不俗,京城又是各方出色人物聚集之地,美人對他而言,早已司空見慣。因此只是面無表情地掃過,並未停留多久。
馬車很寬敞,車廂里堆滿了五色繽紛的鮮花,素衣少女坐在花從里,就像是一朵最珍貴,最美麗的花朵。除卻素衣少女一人,還坐著兩個丫鬟貼身伺候著她,丫鬟的容貌比起一般人,出色許多,甚至可以稱得上「美麗」二字,然而放在素衣少女面前,就猶如隨處可見的雜草遇到了嬌艷尊貴的玫瑰,低微到了塵里。
素衣少女見黑衣青年毫無反應,目光微沉,美眸中閃過一絲不悅。她目光微不可察的打量著面前的黑衣青年,確認這的確是個極其出色的男人後,才把這絲不悅壓了下去。不僅如此,她反倒對這個男人起了興趣。
她向丫鬟只輕飄飄的送去幾分目光,丫鬟便立即拿起了早就放在一旁準備完畢的油紙傘,遞給了黑衣青年。
她臉上保持著令人著迷的笑容,柔聲道:「公子,夜色深重,雨寒風大,你我雖是素昧平生,但像公子這樣的好人,理應保重身體,福泰安康才是。」
聽了這話,似乎想到了什麼,黑衣青年一怔,抬眸看了素衣少女一眼,清稜稜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了一刻,便又低垂下眸,竟沒有拒絕丫鬟遞過去的傘。
素衣少女眼波流轉,笑吟吟地望著他,有借必有還,她的東西可不是那麼好拿的。
「明琛。」正在黑衣青年即將接過傘的時候,一把油紙傘撐在了他的頭頂,為他擋住了以連綿不絕之勢落下的雨水。
陸明琛一怔,不必想也知道身後為他遮雨之人是誰。他輕輕嘆息一聲,原本冷硬淡漠的眉眼像是冰雪融化一般,一下子生動了起來。他伸出手臂攬住執傘人的肩頭,自然而然的接過對方手中的傘,眼底的神色既像是無可奈何又像是把人捧在心頭的寵溺,低聲道:「外面風大,你怎麼出來了。」至於丫鬟遞過來的傘,早就已經被他忽略。
執傘人的視線掃過素衣少女,只是輕飄飄的一眼,卻讓她產生了一種被毒蛇盯上的錯覺,脊梁骨甚至都竄起了一股寒意。
他的面容氣質也是上佳,但因這一眼,素衣少女升不起半分好感,她默不作聲的打量著面前的兩個男人,猜測著這兩人的身份與關係。
斷袖?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原本存在引誘的心思頓時消散的一乾二淨。
「既然已有人來迎接公子,小女子便先走一步,兩位有緣再見。」素衣少女放下帘子,語氣冷淡道。
馬車只在路上停留了一刻,很快就又換上了另一匹健壯的駿馬,連帶著那匹傷馬,一同離開了人們的視線。
油紙傘並不大,陸明琛怕太子長琴淋濕,便傾斜了大半的傘面過去,至於那個少女,只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罷了,誰會在意她的去留,至少傘下的兩人都不曾在意。
陸明琛和太子長琴踏入了身後的建築物。
事出之時,他正與太子長琴兩人坐於這座江南極富盛名的酒樓里,吃著這裡最有名氣的松鼠桂魚。一月有餘,兩人已將江南大大小小遊覽得差不多了,本該啟程去往別處,太子長琴卻
說自己想多停留幾日。
江南人傑地靈,名醫眾多。
陸明琛又哪裡不明白太子長琴的心意,只是每日看著他尋醫問葯,奔波勞碌,心裡又酸又痛,最後只得拉住了他的手,溫聲軟語勸慰了一番,才讓太子長琴停了下來,不過這也只是暫時的。
陸明琛此時並不明白,這便是所謂執念。
酒樓上,有兩人正看著陸明琛和太子長琴走進大門。
「陸小鳳,美人已走,是時候收回眼睛了。」坐於酒樓之上的白衣青年出聲提醒,臉上帶著令人感到溫暖又親切的笑容,只是那原本應該有著明亮光芒的雙目,一片黯淡。
花滿樓,這個全身上下連頭髮絲都彷彿散發著溫暖的人,正是出自於那個就算騎著快馬賓士一天,也還在他們家的產業之內的江南花家。
同樣的出身不凡,同樣的天資聰穎,與原隨雲一樣,他同樣是個目不能視的瞎子。
但他與原隨雲也不一樣,他不曾因為自己眼盲心生黑暗,縱使有片刻的茫然無措,他也很快能夠調整過來。
聽到男童脫險,沒有命喪馬蹄,他的心情很好。就算是平常人,目睹了好人好事也會感到開心的,更別提身為瞎子的花滿樓。
作為一個熱愛生命,熱愛生活的人,他比起平常人,更要樂觀,更要善良。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唇上的鬍鬚,他將他們修剪得和自己眉毛的形狀一模一樣,又加上他在江湖上頗有名望,因此就被人叫做了「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與花滿樓輕鬆閑適的心情不同,陸小鳳的神情很凝重很嚴肅。
花滿樓微笑道:「你看起來好像很煩惱。」
陸小鳳摸鬍鬚的動作一頓,轉而伸手去勾了一杯酒,「吸溜」一下全進了他的肚子。
「那個駕車的車夫我見過,不是什麼阿貓阿狗,是個很有名的江湖人。」陸小鳳重重地放下酒杯,就如同他的心正在重重的沉下,「他被人叫做勾魂,是江湖上擅使雙刀的四大高手之一。這樣一個人,願意當別人的車夫,而且還是個容貌非凡的女人的車夫,他們行色匆匆,即便是在這大雨的天氣也要趕路……我的直覺告訴我,有不好的事情正在發生。」
花滿樓唇邊的笑意淡了幾分,陸小鳳絕不是一個無中生有的人,在江湖打滾摸爬多年,又能有所成就,這樣的人本來就不簡單。更別說陸小鳳還是個事故體,常年麻煩纏身,卻到緊要關頭又能夠次次脫身,這顯得他更是不凡。除去對方身為自己好友的身份不算,光憑「陸小鳳」這三個字,花滿樓他也願意相信對方的直覺。
「最近這附近的新面孔多了不少,聽說附近酒店的生意更是火爆得不行。客人絡繹不絕。」陸小鳳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近日江湖上,關於前朝寶藏的消息甚囂塵上,據說盜了藏寶圖的人,就出現在這附近。」
花滿樓臉上的笑意消失了,沉默片刻,道:「財帛動人心。」一張藏寶圖,攪得江湖腥風血雨,花滿樓並不願意見到這樣的場景。何況涉及前朝,這消息是誰傳出,是真是假,目的為何,實在是難測。
陸小鳳道:「何況傳聞中,這前朝寶庫還藏了一本絕頂的武功秘籍,有人說,只要得到這本秘籍,就能夠稱霸武林。」財帛動人心,然而對於江湖人來說,還是後者的誘惑更大。陸小鳳對藏寶圖沒有興趣,但他對這件事情背後的事情感興趣。
藏寶圖,眾多武林高手。前後加起來足以形成一件危險神秘又好玩的事情。
神秘危險好玩,三樣只要有一樣,陸小鳳就會被吸引,更何況三種都有的事?
花滿樓搖了搖頭:「我就不和你一起了。」再過幾日,是花家家主花如令,也就是花滿樓父親的生辰。這兩年來,花如令的身體並不大好,又是難得的整壽,花滿樓並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參合進這件事情里。
陸小鳳點點頭,「好。」花如令大壽,身為花滿樓多年好友,又是小輩的他自然不能錯過。陸小鳳盤算了一番,心裡已經有了打算,等大壽后再去調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