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崩潰的聯邦
「這是什麼?看電影嗎?我什麼時候看過電影?還有這個坐標,什麼意思?讓我猜謎語?」格雷惱火地耐住性子看完那一段莫名其妙的視頻,切斯利文為了巨型飛船一事剛剛臭罵了他一頓,如果通訊部的人拿不出一個能讓他勉強夠接受的理由的話,誰也別怪他不給面子。
一貫冷靜無比的格雷如果不是心情差到格點,絕不會控制不住發脾氣,貝爾妮跟在他身邊七年,這還是第三次遇到格雷發飆。
秘書貝爾妮嬌弱的身軀膽戰心驚,她努力控制住顫抖的聲音:「老芬妮說,這是從那兩艘飛船的方向專門傳給我們的,不知道究竟是哪一艘,已經做過技術分析,這段視頻沒有特效和剪輯,確實是真實的,那個坐標的位置在距離地球大約六萬三千多個天文單位的奧爾特雲,差不多是一光年的距離。」
芬妮是情報局技術部門的主管,通訊部和技術分析部都在她的管轄之下,除了技術之外,她不懂得更多的東西,比如察顏觀色,格雷雖然不喜歡她,卻不得不依賴她在專業上的成就,是情報局裡少數只個敢不看格雷臉色的人之一。
貝爾妮搬出她來,一個是芬妮的確說過這些話,二是芬妮就像一個厚重的擋箭牌,能為她這樣的小職員擋擋暴風雨。平時情報局的底層人員很尊重她,不過在格雷面前,貝爾妮不得不違心地叫一聲老芬妮。
格雷能坐到情報局長的位置,這些背後的小動作他當然一清二楚,不過沒必要叫真的事,他也不那麼斤斤計較。
聽完貝爾妮的話,格雷臉色一僵,仔細看著視頻最後的畫面,但是視頻中的光線太暗了,無論他如何辨認,也只能看到一隻模糊的糖葫蘆。
不過以鏡頭的角度看,第一艘爆炸的飛船很明顯就是民主黨常用的那種方形飛船,什麼時候他們的飛船能航行到那麼遠的地方了?
聯邦實在是安逸得太久了,久到佔據火星那一隅偏安之地的民主黨都開始超越聯邦。
情報局的工作重點就是民主黨,格雷對這個對手的了解不可謂不深。
不用說他也猜得出視頻的來源是那艘戰旗號,可武冥那傢伙究竟想幹什麼?格雷陷入沉思。
他搞了半輩子情報,思維根本就跳不出這個圈子,考慮任何問題的出發點都從是不是什麼針對聯邦的陰謀出發。
「對了,老芬妮還說,所有和視頻一起傳過來的數據都是正確的,她已經驗證過了,視頻里鏡頭掃過的角度里全部的飛船絕對超過一萬艘。」說到這兒,貝爾妮猶豫了一下,下面的話有點太出格,她不敢直說。
格雷怎麼能不了解自己這個秘書,直截了當地問:「她還說了什麼?」
貝爾妮唯唯諾諾地說:「她還說,聯邦最好放棄地球甚至太陽系,那樣龐大的軍力絕對不是我們能對抗的。」
格雷沉默了,別看在人類內部還分著你我他,可對一群來歷不明的艦隊來說,人類就是人類,外星人能和你講這個嗎?就像一個找到螞蟻窩,正歡天喜地踩螞蟻的頑童,他會區分哪只螞蟻是這個窩裡的,哪只又不是嗎?
格雷是個聰明人,否則的話也不可能爬到這個最不討人喜歡,權力卻不小的位置上一呆就是百多年。
剛剛只不過是沒想到,貝爾妮一提醒,他就想通了前因後果。
「芬妮說沒說我們還有多少時間?」格雷問,聯邦的情況是什麼樣,他比切斯利文還熟悉。
「一個多月,最多,四十五天。」貝爾妮終於鬆了一口氣,格雷這樣說,就是已經控制了暴躁的情緒,她也不必再提心弔膽的了。
格雷心裡一涼,四十五天?聯邦的人口有一百二十多億,就算集中所有的人力物力,能拉走百分之一已經是運力的極限了,剩下的人怎麼辦?
殘忍冷血,這就是普通人心目中的情報部門的形象,他常年工作在情報局,難免變得冷酷異常。可不管怎麼說他也是人類的一員,對敵人的冷酷是應該的,哪個見過情報局的人不分青紅皂白,跑到街上隨便抓人?在生死存亡這樣的大問題上他反而比絕大多數人看得更清楚。
不用多想,一旦內閣和議會知道了具體情況,撤離計劃想必優先保障聯邦高層和高級技術人員,普通人想走?笑話,怎麼走?憑兩條腿走上太空,走出太陽系嗎?
格雷疲憊地沖貝爾妮擺擺手:「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貝爾妮離開他的辦公室,格雷第一時間連線內閣,時間緊迫,想一個人發獃靜上一靜也得等大事塵埃落定。
得到消息的內閣當時就炸了鍋,有膽小驚惶失措的,有不知所謂罵格雷危言聳聽的,有不明所以,叫囂著迎頭痛擊的,甚至還有政敵在這個節骨眼上還不忘記勾心鬥角,問他收了民主黨什麼好處,誣衊他與民主黨勾結一氣的……
只不過這一切格雷都再那麼關心了,他的祖祖輩輩出生在這片土地,養育在這片土地,這裡就是他的根。他下定決心,別人誰愛走誰走,反正他不走,無論如何也不離開地球。
「貝爾妮!」
「請您吩咐,局長。」
「通知龐德,包括行動組和預備隊,所有人員馬上分散,把所有居住區都監視起來,凡是散播未日言論,製造混亂的人不要手軟,都給我控制起來,死不悔改的,」格雷咬了咬牙,「就地槍決!」
亂世用重典,格雷清楚這個時候不能心軟,不拿出點氣魄來,只怕用不著四十五天後,幾天的時間人類世界就自己崩潰了。
內閣的討論很快就有了結果,或者更確切地說根本就沒有結果,討論到一半,內閣七人組就不歡而散。
都是人精,都明白聯邦是什麼處境,這種時候沒必要再顧及面子不面子,關係不關係的了,小命是第一位的。
昔日的針鋒相對,爭權奪利如今已經沒什麼意義了,聯邦的飛船不少,可真正有遠航能力的不多,與其把精力花在不相干的爭論上,不如早點替自己和家人找個好位置,越早離開太陽系就越安全。
聯邦也曾有人提出過探索外太空的提案,可安逸慣了的聯邦上層根本就不願意浪費那個時間精力和巨大的財力,現在想給飛船找個目標都茫然,後悔?已經來不及了,眼下走一步算一步,首先保證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世界末日的來臨是如此的突然,預先沒有一絲徵兆,無數預言家終於可以閉上嘴巴,不必再用詭異的方式向身邊的正常人預示末日的來臨。
不是沒人想起三百年前聯邦的窮兵黷武,可那早成了老黃曆了,現在再講也沒什麼用處。
第二天,內閣七個人里就有四個離開了地球,包括一直坐在總理寶坐上兩百三十年的切斯利文,他們出逃時的地點,飛船,甚至路線格雷都清清楚楚,可不管是親也好仇也罷,就是沒一個人詢問格雷是不是一起離開的。
雖然做出了決不逃離地球的決定,內閣的做法還是寒了格雷的心。
要知道,他幾乎就是內閣之下的第一人,又是他通知的內閣,可事到臨頭卻沒有任何人想起他。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格雷突然間感覺到自己的境界提升了,已經到了看破一切,大徹大悟地境地。他揮毫拔墨,寫了一副字:
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
這還是他小的時候,聽奶奶說起過的,雖然他的書法差到了極點,比蚯蚓還要難看得多,但這並不妨礙他深刻地理解了奶奶那個依舊堅持著古老習俗的民族,那清風明月般地操演境界。
四十八小時內,內閣中剩餘的三個人也陸續離開,格雷冷眼旁觀,恍若不覺。
再過四十八小時,議會裡有點門路的議員聞風而動,想方設法尋找飛船。
有實力的大企業,財閥通過這些議員得知事情的經過,有的將信將疑,有的坐看觀望。可等他們誰也找不到切斯利文在什麼地方的時候,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一時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無數人匆匆忙忙逃離地球,留下一堆爛攤子。
格雷毫不客氣地一一接管,你愛走走你的吧,財產我沒收!他這樣做也是存了萬中有一的僥倖,如果地球能挺過這一劫呢?走時容易,想回來可就難了。
別人倒不是不想插手,可實在沒那個實力。軍隊早就成了內閣權力角逐的犧牲品,軍中派系林立,壓榨不斷,有限的軍力早就隨著他們的主子一起跑了。
至於警察系統,不過是情報系統的下屬單位,不光不能插手,還必須動手幫襯一把。只不過有情報局的就少不了警察系統的,人家吃肉自己還喝不上湯么?
就在一片混亂,人心不穩,謠言四起的當口,格雷的老對手,民主黨的黨魁武冥卻出人意料地率領長期盤據火星的民主黨中央返回地球,並公開宣布接手地球政權,在最危急的時刻,拿回了屬於父輩的權力。
這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多天。
格雷雖然沒明確表態,但情報部門的配合顯而易見,間接表達了格雷的意思。
在這樣的時刻能拋開成見,同心協力共渡難關,怎麼也比切斯利文強得多吧?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不管過去是不是敵對,接手聯邦的目的又為了什麼,至少贏得了格雷的尊重和信任。
即使只有爛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