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可是在惱朕?」他黑眸鎖著她模樣,怎麼看也不魘足。
「我……累了。」她背對著他,閉起眼。
「在想什麼?」他將她轉過身,再度箝住她的下顎。「說——」
她仰看他,看得久了一些,便覺得胸口一陣脹。就算對這個男人沒有情,可總會記得他與她之間的一切,更何況她在心裡對他是有所眷戀的。
但他是一國之君,所以她不能讓太多情緒往心裡去。皇上是屬於後宮眾多女子,而非她一人的。
她緊握了下拳頭,「在想以後要如何才能不與陛下親近。」她聲若冷泉。
「你!」黑拓天驀然坐正身子,一把將她抓到身前。
一夜貪歡,她身子仍是無力,在他這般搖來晃去之後,她不適地蹙起眉,無處可靠,只能抵著他的肩頭輕喘。
見她病弱,他抿緊唇,這才放輕了語氣,撫著她背脊說道:「你已經是朕的女人了,肚裡或許已有朕的孩兒了。」
「若陛下還惜我有幾分才,就該讓我喝避孕湯汁。我這樣的身子若是懷孕,那是自尋死路。」她身子一顫。
他臉色一沉,眼色變冷厲。他不是忘了要讓她喝避孕湯汁,而是刻意不交代的,誰知道她的身子竟孱弱至此!
一股無名火讓他胸膛劇烈起伏著。他惱她的病弱;惱自己擁有了一個天下,卻對她的病弱無能為力;惱自己在歡愛之後,竟更加不想放她離開。
「抬頭看我。」他命令道。
她看了,心緊抒了一下。
「不管有沒有身孕,朕就是要你。」
她迎視著他黑灼的眼,多少懂得他的心思。他面前的每個人都怕他,或對他有所求、有所算計,可她的求、她的算計有哪些,已全都告訴他了。他信了她,知她沒有太多貪求,因而希望她能陪在他身邊。
畢竟他不是一個喜歡阿腴奉承的帝王。
褚蓮城伸手撫住他的臉龐,感覺他面龐一僵,抿緊了唇角。
「您想要我,那臣就陪吧。」沒想到她這輩子竟也要涉入男女情愛了。
「就這麼不情願嗎?」他冷冷說道。
「我以為陛下喜歡我這樣說話。」她皺了下鼻子,模樣倒有些頑皮。
他瞪她一眼,心下卻鬆了口氣一長臂將她攬入懷裡,埋首她頸間,聞著她身上的葯香。
她沒有反抗,反正也掙不開他。況且他的身體那麼溫暖,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習慣挨著他了,原來四肢都被捂暖了是這麼舒適的事。
「我待會能回府里嗎?」她眼眸半睜地說道。
「已派人通知你府里,你今夜留宿宮中。」
「陛下日後還會再留宿我嗎?」她輕咬了下唇,痛得微縮了下。「還有……關於尚賢殿下的事,您能饒他一命嗎?」
「你現下是在用自己的身子交換他的命嗎?!」黑拓天大怒,驀然起身就要下榻。
她一個旋身,自他身後抱住他的腰。
雖不知他為何要如此在意她與柏尚賢之間,可君王之怒要禍及人命實是輕而易舉;於是,即便忝著臉,她也要讓他息怒。
「我對男女之事向來不上心,陛下與我相處已有一段時日,應當知我。況且……我……我方才對您的反應,可有半分牽挂他……」她話說至此,已辣紅了臉,什麼也說不下去了。
黑拓天沒回頭。
褚蓮城輕嘆一聲,把臉貼在他背上。若真要說起記掛之人,她惦著黑拓天還比柏尚賢多,只是她對黑拓天思慮過多,不敢眷戀啊。
可如今這局面,若黑拓天喜歡她眷著戀著,那她便眷著戀著,暫圖個皆大歡宣口的假面吧……
「我頭昏,想睡了。」她軟聲說道。
「你想睡便睡。」
黑拓天沒回頭,仍在惱她竟能如此動搖他。
感覺她鬆開了環他的手,在他身後挨著他身側躺下,接著傳來拉錦被的窸窣聲。一會後,一隻冰冷小手握住他的,一道涼柔聲音說:「陛下也早點歇息。」
黑拓天心中一動,不由得回頭她閉著眼挨著他,可臉耳都是紅的,眼睫仍輕顫著,如此少見的兒女嬌態讓他暖了心。
他側身上榻,將她身子納到胸前。
她身子先是一緊,既而往他懷裡縮去。他胸中頓時一陣血氣翻騰,若非顧念她體弱,真是想再鬧得她動情的。
黑拓天盯著懷裡的人兒,大掌一下下撫著她背脊,呼吸間都是她身上淡淡的葯香,雙唇竟不由得微微揚起。
國事之間能懂他心思之人尚且不多,更何況是後宮那些只懂得爭寵的女子。她這般懂他,他是歡喜的。
人,需要被懂——即便貴如天子。
所以,他想寵她,想用她想要的方式來成全她對和平之嚮往。
她先前提出的一些論議,確實與他心中所想相同。只不過,她畢竟心軟,而他為了社稷大業,有些事絕不能退讓半分,即便她日後會因此而懼怕他,她也應該會比誰都懂他。
黑拓天低頭在她發間落下一吻,聽著她淺淺的呼吸,不由得也放緩了呼息,安穩地睡去。
「……這梁國渠豈能說建就建!費用要從哪來?這一建便是幾年光景,人民若是不堪其擾,誰來負責?!且這主事策劃者都是梁國人,他們若真的那麼善良,前年會跟著西柏一起攻打我們北墨嗎?分明就是有詭!」
半個月後的早朝過後,幾名老臣氣呼呼走下文鳳殿堂台階,才轉了個彎,見著四周沒了皇宮衛尉軍,立刻你一言我一語地批評了起來。
「……誰讓這是那個褚蓮城提出來的事,一個幾歲的黃毛丫頭,當了書吏郎官才多久,便成了皇上寵信,半隻腳都踏進博士學宮了。懂得紙上談兵,就以為無所不能……誰讓皇上就是寵信她,八成是施了什麼媚術。」
「……就她那幾分姿色能施什麼媚術!」
「……就是只有幾分姿色才要施媚術。」
待得一幫老臣走遠之後,因為聽見他們的討論而特意避在廊后的褚蓮城與墨青,這才緩緩走出來。
「你不替自己辯駁一下?」墨青問。
「辯駁什麼?除了施媚術一事之外,他們倒也沒說錯什麼。我確實是空有想法,至於想法能否落實,仍是得靠其他專才。」褚蓮城說。
「你不是那種有勇無謀之人,先前陛下讓你到博士學宮提出看法時,不是已先找過多名梁國渠人才,說你那計畫是可行的嗎?」
「多謝墨兄信任。」
褚蓮城不久前以書吏郎官身分被允進入博士學宮觀摩,才一進博士學宮,眾青便向眾人宣告她是他義妹,日後有什麼不滿就沖著他來。褚蓮城知道,墨青這舉動自然是皇上授意,心領之餘,也就私下稱墨青為兄長了。
其實墨青先前雖得皇上授意,主要還是看著這褚蓮城不爭寵取鬧,皇上每每沉眉要動怒時,只要見著她,怒氣便能稍緩一事的份上。有幾回,他甚至瞧見皇上不過看她一眼,她便像是能瞭然於心似地去取了筆墨或是端來茶水,或掩卷準備休息。
雖說皇上後宮不封妃位,可褚蓮城這般身分、這般受寵程度,早晚也是要立為妃的。瞧瞧皇上三不五時的行賞,只差沒把褚蓮城那座南楮皇女府邸翻起來鑲金嵌玉。
「自家兄妹謝什麼呢,就請為兄的到你府里吃飯。你那府里的廚娘手藝有一套,你舅母做的素菜」更勝山珍海味,無論拿幾隻豬來跟我換」我都不換!」墨青咽了口口水。
「瞧墨兄這模樣,像是我家的飯菜有多難得吃到一樣。」褚蓮城笑說道。
「當然難得。你都快長住在宮裡了。」墨青呵呵笑。
褚蓮城臉兒微紅,不敢再接話了。
身為孤兒且尚未娶妻的墨青,一年有大半時間都駐紮在外。某回,褚蓮城偶然邀他及柏尚賢到家中,墨青對她家蔚子的手藝讚不絕口;此後,只要褚蓮城有機會回府用膳」他便不客氣地跟了過去。當然,為怕流言緋語,她亦會邀柏尚賢同行。
她曉得黑拓天對柏尚賢是有所打算的,只盼著柏尚賢若能與墨青熟稔一些,日後或許能多個人替他說話。
「蓮城殿下,皇上有請您至御書房議事。」夏朗上前說道。
「啊,果然今晚『又』沒法到你府里吃飯了。不如也替我通報一聲,我也一塊去見見皇上,如何?」墨青說。
「小的這就過去稟報。」夏朗退下。
待得褚蓮城和墨青到了紫極宮時,站在門邊的夏朗便領了二人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