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我跟他和離了(1更)
聿凜望著楚漓那雙猶如鬼洞死水一般幽黑而毫無波瀾的瞳眸,第一次感覺全身像是落入了封凍千年的冰窟,徹骨冰涼。
但現在並不是他恐慌的時候,楚漓還在等著他的解釋,他還有機會解釋。
「我確實隱瞞了你。母妃的病無法徹底治癒,只有莫秀容的醫術能壓製得住,沒有她針灸的話一個月之內就會有性命之憂。莫秀容以母妃為要挾,一定要我納她為側妃,我答應給她一個名分,讓她上皇家玉牒,但不能搬進太子府,也不能讓你知道她的存在。這幾個月里她一直住在城裡的一處小院中,我從來沒有踏進她那裡一步,也沒有碰過她。」
他用了最冷靜的語氣,最清晰的條理來說出這番話,說的字字句句都是真實的情況,沒有任何偏頗隱瞞和為自己開脫。
因為他知道楚漓是眼睛里揉不下沙子的性格,這時候他要是再騙她瞞她,只會浪費掉她給他的這最後一個機會,把事情弄得更糟。還不如原原本本地把事實坦白告訴她,才是他最有誠意的表現。
楚漓定定地望著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坦然而明澈,像是一潭一看就能看到最深處的清澈透明的水,沒有絲毫遮蔽和渾濁。那水面上有著輕微的波紋,動蕩顫抖著,然而並不是因為心虛,而是一種無聲的祈求以及恐懼,祈求她相信他說的話,恐懼她下一刻就會轉身離開……
過了不知道多久之後,楚漓才終於開口,聲音不像之前那麼平靜得詭異,只是聽上去很輕,輕得像是隨時都會像羽毛煙霧一樣飄起來,散在空中。
「這麼說,她現在名分上是你的側妃?」
「是,但只是名分上的,沒有多少人知道……」
「齊妃娘娘的病,現在一直需要靠她的針灸,不能中斷?」
「是,三天一次,我以前讓她斷了兩次,結果母妃……那次你也是知道的。」
那一次他是想要試驗莫秀容說的關於齊妃的病症到底是不是真的,連著九天沒有讓莫秀容進宮針灸,結果到了第七天的時候,齊妃的身上果然開始出現了斑斑點點的淤血,在莫秀容針灸之後才慢慢消退下去。
楚漓停頓了一下。
「你為什麼要瞞著我?」
「因為……」聿凜的語調開始不穩起來,「如果你知道的話,你肯定會離開……我只能瞞著你,在你不知道的時候找出辦法解決這件事,然後再抹掉這個側妃的存在……」
楚漓這一次沉默了很長很長時間。
聿凜用一種同時充滿了絕望和希望的目光,一動不動地望著她,瞳孔劇烈地顫抖著。像是一個犯了死罪的人,正在等著自己最後的判決,也許是冷酷無情的死亡,卻總還是希冀著有那麼一線生機。
楚漓終於輕輕地道:「我相信你說的。」
這也是出於她的直覺。聿凜是玩弄心機陰謀的高手,也是演技無可挑剔的影帝,從以前他算計貞慶公主時就能看得出來。他以前不是沒有騙過她,這一次同樣做得很好,大半年來她都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但她現在相信他說的都是實話。
聿凜的目光微微一震,但裡面的那種顫抖仍然沒有停下來,因為楚漓很顯然還有下面的話沒說完。
「我也沒有什麼可怪罪你,你自然不能不顧你母妃的性命,納莫秀容為側妃是別無選擇的事情。」
聿凜上前一步,聲音暗啞:「那你……」
楚漓後退了一步。
「我雖然知道你沒有錯,但還是不能接受。我說過我最重要的原則,除了作為正妻以外,我絕對不會容忍我的丈夫有第二個女人,不管是肉體上精神上還是名分上。你想得也沒錯,如果你一開始就告訴我這件事的話,我還是會選擇離開。」
聿凜眼中的光芒像是篝火底部最後的一點火光,微弱地,無力地,緩緩地熄滅下去。
「你隱瞞了我這麼長時間,只是讓我感覺更加難受,更加無法釋懷。納側妃的事情我不怪你,但即便我會因此而離開,你也不該騙我。」
聿凜抓住她的肩膀。
「我就是因為不想讓你離開!如果你一直不知道的話……」
「如果一直不知道的話,這件事就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楚漓苦笑了一下,「對所有人來說大概都是這樣的,但事實不是這樣,那它就不是這樣。我不喜歡隱瞞和欺騙,以前沒有違背我原則的時候還沒什麼,而這次……即便原因是出於無奈,我還是對這欺騙本身很反感。」
她慢慢地掙脫開聿凜抓著她的手。
「我們……和離吧。」
聿凜全身猛然一震,臉上血色一下子消退下去,像是想也不想地要開口拒絕,楚漓在他說話之前就打斷了他。
「你以前答應過我,如果有一天你做不到只有我一人,我可以自由地離開你。第一個承諾你沒有遵守,這不是你的錯,我不怪你,第二個承諾你也要打破么?」
聿凜像是整個人一瞬間被寒冰凍住了一般,凝固在原地。
楚漓沉默地低著頭,也不去看他,眼睫毛垂下來,遮住了她的瞳眸。
許久之後,彷彿身體里所有的力氣都已經消失殆盡,聿凜踉蹌地朝後倒退了一步,俊美的面容蒼白如紙。
「好。」
他只說了這一個字,聲音沙啞暗沉得像是破了音一般,緩緩地轉過身去,從楚漓面前離開。
楚漓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才抬起頭來。一直被睫毛遮住的眼眸中,終於滾落下大滴大滴的淚水來。
……
九月初,太子府傳出消息,太子和太子妃和離。
除了太子府內的極少數人以外,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一場和離極為平靜,以至於大約是已經過了好幾天之後,外頭的人才慢慢知道這件事。
太子殿下當初娶這位太子妃娶得驚世駭俗,現在不出一年就和離,和離也離得莫名其妙,自然又給百姓民眾們多了無數議論的話題。
楚漓在當天就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太子府。她在太子府裡面的東西很多,不能大張旗鼓搬的話一時根本搬不完,然而她已經連一夜都不想在太子府上多留,只是自己先回了楚宅。
楚湘和江氏都在家中。楚漓這大半年來又要掌管太子府上的中饋,又要進宮陪著齊妃,自己這邊的經商又放不下,十分忙碌,很少回楚宅,不過出嫁女兒該回娘家的日子都還是有回來的。
楚湘和江氏見楚漓一聲招呼不打地突然回來,又只帶了自己的幾個下人,而且還是這麼晚的時辰,一點也不像是尋常回娘家探望的樣子,十分驚訝。
「漓兒?怎麼這個時候回來?」
楚漓不看兩人,指揮下人去把楚宅裡面自己的房間收拾出來,聲音乾澀而僵硬:「我要在這裡住上幾天。」
江氏是過來人,一眼便看出她的樣子不對勁,肯定是太子府那邊出了事情:「出什麼事了?……太子殿下呢?」
楚漓停下動作,直直地望著遠處的一片黑暗,也不知道在看什麼,眼眸中空空蕩蕩的,目光毫無焦距。
「我跟他和離了。」
江氏和楚湘同時大驚。
「和離了?!怎麼回事?」
「你們就別問了。」楚漓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去,「和離書我已經拿到手了,從現在起我和北晉太子沒有一點關係,在這裡也只是暫住幾天,很快就走。」
「等等……」江氏還沉浸在楚漓和聿凜突然和離的震驚中沒有反應過來,「走?……你去哪兒?」
「回東儀。」楚漓說,「這幾天里我會把在北晉的生意全部處理掉,該轉賣的轉賣,該還回去的還回去。不過湘姐姐現在管理的幾家店不會動,這座宅子也一樣,你們如果願意的話,還是可以繼續留在這裡。」
她既然和聿凜斷了關係,已經沒有理由留在鄴都,留在北晉。這裡的太多地方有著她和聿凜共同留下的記憶,她什麼也不想看到,只想儘快走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她在鄴都的店鋪、房產和地產,很多都是聿凜送給她,或者靠著聿凜才拿到手的,現在他給的這些她必須統統還回去給他。至於其他的,儘快轉手賣掉便是,損失多少已經不重要了。
東儀和夏澤那邊還有她的產業,雖然可能還比不上北晉的十之一二,但她在那邊還可以重新發展,反正她最不缺的就是錢,完全不用擔心生計上的問題。
東儀是水濯纓和綺里曄的地盤,在那邊估計也沒什麼人敢欺壓她,她回東儀去照樣能過得很好。
至於楚湘和江氏兩人,楚湘自己手中管理的生意已經小有規模,在北晉紮下了根,不可能像她這樣毫不顧惜地說拔就拔。
她不能替這母女兩人做主,讓她們也跟著她回東儀,這種事自然還是由她們自己決定。反正以楚湘現在的能力,她們兩個人自己留在北晉,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江氏一頭霧水,又是驚訝又是困惑,不明白為什麼突然鬧成了這個樣子,還想要問楚漓。
但楚漓現在實在是沒有那個心情跟他們詳細解釋,隨口敷衍了兩句,那邊下人把她的院子準備好了,她就一頭鑽進去,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裡面。
……
太子府。
已經是過了半夜子時的凌晨時分,一道身著暗藍色衣袍的身影仍然猶如凝固一般,立在長廊邊的屋檐下,幾個時辰來都沒有動過一下。
庭院深深深幾許,深秋時節裡帶著寒意的夜風吹拂過去,那身影在滿院蕭蕭落木里,顯得單薄如紙,清冷孤涼,彷彿要融進那片寂靜的黑暗之中。
劍衣站在後面,望著太子殿下在那裡一站就是大半天,從上午回來之後沒吃午飯也沒吃晚飯,像是要把自己站成一座冰冷的雕像。
他什麼都不敢說,也不知道能說什麼,只有暗中痛心和嘆氣的份。
殿下和太子妃明明那麼恩愛,昨天兩人還在這個院子里一起摘去年種下去的桂花樹上的桂花,太子妃說是要給殿下做桂花酒釀圓子……
不過短短一天之間,就變成了這個樣子,物是人非。
前面站在長廊上的身影突然搖晃了一下,劍衣一驚,這時候也顧不得其他,連忙趕上前去。
聿凜一隻手扶著長廊邊的硃紅色柱子,微微彎著腰,像是因為疼痛難忍而站不直身體一樣,臉色白得近乎透明。
劍衣只看得心驚肉跳,伸手去扶聿凜:「殿下……」
殿下雖然在這裡站了大半天時間,但以他的武功之深厚,本來就算不吃不喝不睡地站上兩天其實也沒什麼。現在看過去虛弱成這個樣子,很顯然是因為心痛到極致,身體也隨之受不住了。
聿凜輕輕推開劍衣的手,低低喘了一口氣才發出聲音來,那聲音像是燒了幾天幾夜的灰燼一般。
「她回到楚宅了?」
劍衣自然知道聿凜這個「她」指的是誰,猶豫了一下,才道:「楚……太子妃不讓我們的任何人跟著她,她身邊的暗衛都回來了……要不要讓他們繼續在暗中跟著?」
雖然殿下和太子妃和離了,名分上太子妃已經是自由身,但對殿下來說,只怕根本就做不到從此跟太子妃一刀兩斷,所以他還是稱呼太子妃,殿下大約還會感覺好受些。
聿凜搖搖頭。
「不用……這段時間暫時先不用。」
他的確答應過楚漓放她離開,但並不代表他就要對她不聞不問,只是隨時隨地知道她的情況,總不違背他當初的承諾。
他也不能對她不聞不問。楚漓作為他太子妃的這段時間裡,有意無意地沒少得罪北晉的某些勢力,要是這些人以為楚漓跟他和離之後就是孤立無援,趁著這個機會來報復她,或者只是為了泄憤而隨便踩上兩腳,對她來說都是危險。
只是現在楚漓對他是最排斥的時候,他派去的這些暗衛儘管有足夠的本事不會被她發現,但什麼事情都有個萬一,如果她知道了他仍然派人暗中跟蹤監視她,必然會對他更加反感。
這幾天內,他們和離的消息大約還不會這麼快傳出去,不過這是大事,也封鎖不了多長時間。等到傳出去之後,他再派人盯著楚漓不遲。
「還有一件事情。」聿凜轉過身來,「昨天早上跟著她出去的那兩人,把他們叫過來。」
之前跟著楚漓的那兩個護衛早就知道聿凜會傳喚他們,已經在那裡等了很長時間,這時候立刻便過來了。
聿凜的聲音已經不像剛才那麼死氣沉沉得可怕,但是森冷徹骨。
「把莫秀容是側妃的事情透露給她的,到底是什麼人?」
「回殿下。」其中一個護衛開口,「是兩個市井富家子弟模樣的年輕人。」
他把那兩人的對話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聿凜聽完之後,沉吟了一下。
莫秀容住的宅子裡面,除了她的同樣被嚴密監視的一個丫鬟和一個嬤嬤以外,全是他的人,不會把這件事情泄露出去。
宅院里需要的一應衣食用品,都是由他的人從外面購置進去,宅院里的下人們也從來不會稱呼莫秀容為側妃,那兩人說什麼聽給宅院里送菜的人說的,根本不可能。
這兩個人很顯然根本不是在那裡隨便閑聊,而是有人故意布置在楚漓的店裡,就為了把這個消息透露給楚漓的。
他們的背後,應該還隱藏著一個更深更神秘的幕後主使者,而這個主使者的目的之一,就是拆散他和楚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