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從來沒有其他事情可干
綺里曄簡直連腸子都悔青了。兩隻包子放在那裡本來就已經夠添堵的,他還偏偏作死地把泥黎陰兵給了水濯纓,地位和福利頓時一落千丈。
每次纏得水濯纓實在是煩了,水濯纓都是把他一通毫不客氣的教訓,然後往外趕:「你好歹也是一國之君,就這麼閑得慌嗎?泥黎陰兵我大部分也都派到戰場上去了,有這麼天下無敵的軍隊在,西陵還沒攻下來,你還有這個閑工夫跟墨墨和妖妖搶口糧?」
泥黎陰兵總數只有三千,被水濯纓留了三百在燕嶺蓮花峰幫助看守蚩羅墓,她在皇宮又留了三百下來,其餘的兩千多全部派去了西陵的戰場上。
泥黎陰兵果然不愧於得之可得天下的傳言。前不久第一次上戰場,只派了五百陰兵上陣,對上西陵三萬大軍。五百陰兵猶如摧枯拉朽一般,直衝西陵大軍的最中心,彷彿一支銳不可當的黃金長槍,氣勢洶洶威猛無比,頃刻間挑破了西陵軍隊布下的陣法,把對方軍陣沖得七零八落。
泥黎陰兵一個就能單挑當世武功數一數二的綺里曄,如今五百同時上陣,又不懼任何傷害,刀砍槍刺,箭雨水火,油潑石砸,毫無半點用處。跟西陵將士的血肉之軀交戰,根本不存在勝負一說,完全是單方面的碾壓。
西陵軍隊一開始就被沖得潰散開來,此後只有往後節節敗退的份,一場原本應該十分激烈的大戰,在一個多時辰之內就塵埃落定,東儀軍隊大獲全勝。
東儀和西陵之間原本膠著的戰局,因為泥黎陰兵的加入,一下子打破平衡,變成了一邊倒的局面。
千羽精騎的大統領白洛原本是東儀軍隊的元帥,現在也是戰場上這些泥黎陰兵的授權命令者,將兩千多泥黎陰兵分成了五支或大或小的隊伍,在東儀和西陵間的戰線上分開來,用在戰略上最關鍵的地方。
泥黎陰兵完全不需要消耗軍資,也不需要休息,任何時候都保持著最佳的戰鬥狀態和最高的戰鬥力,隨時可以配合東儀軍隊的行動。它們的行進速度可以是普通軍隊的好幾倍,一夜之間就能跨越數百里的距離,在步行的情況下,甚至比輕騎兵還要快得多。
短短几天之內,帶著泥黎陰兵的東儀軍隊猶如巨浪狂潮一般席捲過戰場,西陵和東儀之間的邊境戰線已經全面潰敗,並且攻下了西陵邊境上的三個城市。
整個西陵為之驚悚震撼,西陵軍隊軍心大亂,甚至在戰場上只要遠遠一看到代表著泥黎陰兵的金黃光芒,西陵軍隊便已經驚慌失措,全無士氣。兩軍還未交戰,軍隊里往往便已經有大批的士兵在驚恐下四散奔逃,甚至於全軍望風投降。
綺里曄本來還打算從北晉那邊借軍隊過來,現在看來完全沒有這個必要,有泥黎陰兵就已經夠了。
「戰場上的事情不需要我操心。」綺里曄懶洋洋地回答,「攻下西陵只是時間早晚的事情。泥黎陰兵都給了他們,要是這點事都做不好的話,那我就是白養了那些將領。」
「照這樣下去的話自然沒有問題。」水濯纓說,「但我不相信即墨缺會一點應對的辦法都沒有。」
以前西陵安然無恙的時候,即墨缺一心痴迷於別國的皇后雖然荒唐了些,臣子百姓們還不至於如何。但現在東儀為此而瘋狂進攻西陵,眼看著西陵一路節節敗退,那些反對即墨缺的聲音便越來越激烈響亮起來,都傳他為了一個女人而導致西陵亡國在即。
即墨缺要是不想辦法挽回局面的話,別說東越軍隊很快就會攻下西陵,他的臣民們可能都會先反了他。
這段時間以來,「雀網」一直在盯著即墨缺,但一直沒有發現即墨缺對此做出什麼應對措施,甚至連逃走保命的意思都沒有。他仍然跟以前一樣,在皇宮中該做什麼做什麼,只是越來越少出去,一直待在他和水濯纓以前住過的端華宮內。
水濯纓和即墨缺這麼些年交手下來,深知此人的可怕,城府深沉,手段狠辣,謀略機變,多智近妖,而且對她的執念又深到了瘋魔的地步。一支泥黎陰兵就讓他束手無策,放棄抵抗,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泥黎陰兵代表的固然是絕對的實力,然而世界上本來就沒有絕對一說。世間萬物相生相剋,泥黎陰兵儘管是從陰間來的,也必定會有對付它們的手段。
「論實力他的確是很難跟泥黎陰兵硬碰硬,他如果要想辦法的話,只能從那些異術秘法上面去找。」綺里曄說,「就比如蚩羅墓壁畫裡面記載的那種可通陰陽兩界的通靈師。」
蚩羅墓裡面果然保存有大批的上古術法,不過很可惜,這裡面大部分術法當年都是書寫在竹片、木材和絲綢上面的,在數千年之後,基本上都已經腐爛朽化殆盡,只有一小部分刻在石頭上的才得以留存下來。
書寫的文字都是上古文字,翰林院那邊如今已經破譯出不少上古文字,大致上能看懂這些術法的記載。但是看懂了也沒有多大用處,因為能實現這些術法的往往必須是大陸上特定的種族,就比如說只有伽印族王族才能使用幻術。
如果世上已經沒有這個種族,那麼就意味著這個種族相應的術法也失傳了。普通人就算有理論指導,也幾乎不可能學會這些術法,不過是多了解到了這些信息而已。
水濯纓詫異道:「那都是幾千年以前的人了,現在還有這種通靈師?」
「不知道。」綺里曄搖搖頭,「不過還有類似於這種人的存在。」
水濯纓一下子明白過來:「你是說引荒樓的趕屍術?」
「對。」綺里曄說,「泥黎陰兵是從陰間來的不死軍隊,引荒樓趕屍術驅使的是已經死亡的屍體,也有能夠發起攻擊的戰鬥力,這兩者之間一定有相通之處。」
水濯纓之前就已經猜測過,趕屍術應該是通靈術裡面最低端最淺薄的一種,只是現在這片大陸上已經看不到真正的通靈術,至少他們從來沒有見過。趕屍術也是引荒樓的獨門秘技,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綺里曄繼續道:「即墨缺不會放過這條線索,肯定會派人去聯繫和搜尋引荒樓樓主,我也已經派了人出去,誰先找到引荒樓樓主,那就各憑本事和運氣了。」
水濯纓兩年前被引荒樓樓主霍沉抓走一次,帶到燕州一帶的引荒樓總壇,格罕大王子拓跋焱救了她出來。後來綺里曄率領軍隊趕到,引荒樓總壇被摧毀,但是引荒樓里的絕大多數人早就已經聞風而逃,這個組織並沒有消失,而估計是另外換了一處總壇藏起來。
引荒樓總壇之前在東儀,現在既然跟東儀皇室結了仇,新的總壇估計會移到其他國家,不過也不排除霍沉會反其道而行之。引荒樓是殺手組織,要不斷地對外承接任務收取報酬等等,跟外界往來很多,真要找起來的話,應該並不困難。
水濯纓:「然後呢?就這樣了?你就沒有其他事情可幹了嗎?」
綺里曄:「我從來沒有『其他事情』,只有你可干而已。」
這個「干」字咬得特別意味深長,水濯纓第一瞬間還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麼,在那裡愣了一秒鐘,才反應過來這個死變態是什麼意思。
「……滾!」
……
東儀,端水岸邊的樹林中。
夜色下,樹林里的小道上馬蹄聲響成一片,疾如驟雨。前面三騎馬上各坐一人,正在縱馬疾馳,後面一行人馬足有十多騎,正在追趕前方三人,雙方之間的距離越拉越近。
這主要是因為楚漓的原因。雙方的馬匹都差不多,能分出速度快慢的就是馬術的高低,楚漓來古代這麼長時間,本來馬術也早已練得不錯,日常的騎馬完全沒有問題。但是跟後面那些個個身有武功的江湖中人比起來,還是有些不夠看,尤其是在這麼狹窄彎曲的林間小道上,讓她越來越力不從心。
兩個暗衛只能跟在她後面,她的速度慢,他們自然也不可能快到哪裡去,結果就是漸漸被後面的人馬追了上來。
為首一個喇嘛打扮的壯漢,已經靠近其中一個暗衛的後面,舉起手中大刀,砍向那暗衛的後背。那暗衛避無可避,只能猛然一勒韁繩,馬匹驟然減速,他身子一矮,手中的短劍從那喇嘛的肋下順勢一劃而過,喇嘛的腰側頓時被劃開了一半,鮮血內臟嘩啦啦從豁口處湧出來。
這樣一來,這個暗衛已經無法再繼續往前疾馳,不得不停下來跟追兵們交起手來。另外一個暗衛也因為跟後面的人靠得太近,座下的馬匹中了暗器,只能落下馬來,同樣加入纏鬥。
「楚姑娘!繼續往前跑!殿下的人在前面等你!」
兩個暗衛一停下來,首先便是一口氣廢了後面一行人的五六匹馬,儘可能地拖住更多的人,但還是有六七個人一下子越過他們,繼續向楚漓追去。
楚漓從來沒有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疾馳和顛簸,全身上下已經被顛得近乎麻木,速度越來越慢。後面的追兵們剛才被兩個暗衛一拖,稍微拉開一點距離,這時候又再次漸漸地追了上來。
前方的小道上,斜刺里突然衝出四五匹馬來,直朝著楚漓而來。楚漓被嚇了一大跳,以為又有敵人在前面攔截,但最前方馬背上的一人抬手一揮,楚漓後面兩匹馬上的人頓時應聲而倒,從馬背上栽落了下來。
「過來!」
最前方的那人著了一身黑衣,正是聿凜。他乘坐的馬匹旁邊還帶著另外一匹明顯品相好得多的駿馬,馬背上是空的,他驅馬上來和楚漓並騎而行,手臂一伸,一把將楚漓從她乘坐的馬上拉到了那匹駿馬的馬背上。
跟著他的三四騎人馬都是他的人,迎上去纏住後面的六七個人,他和楚漓的兩匹馬速度快得多,這下終於跟後面的追兵拉開了距離。再往前疾馳出一段,已經徹底將那些人甩在了後面。
楚漓這時候早就被顛得全身沒了一點知覺,雙手又酸又麻,幾乎握不住韁繩。聿凜想把她拉過來跟自己共騎,幾次都伸出了手去,但終於還是不敢貿然做出跟她如此親密的動作,又把手收了回來。
這時候他們已經出了樹林,聿凜看楚漓實在是沒法再堅持下去,乾脆便讓馬匹放慢速度,他引著楚漓的那匹馬,偏離小道的方向,走進了一片亂石荒草的野地之中。
後面已經沒有人追來,聿凜找了一片草木茂盛,能藏住人馬的地方,靠著一塊巨大的山石,讓兩匹馬停下來。
「對不起……」
他有些慌張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跟楚漓解釋他為什麼會在這裡。他答應過不會再干涉楚漓的自由,雖然也的確是沒有干涉,但楚漓肯定知道他這一路都在附近跟著她,否則他是北晉的皇帝,怎麼可能會如此湊巧地出現在東儀境內的這種荒郊野嶺裡面。
楚漓這時候完全沒有力氣跟他計較他跟不跟著她的事情,她全身沒一處地方聽她的使喚,馬匹一停下來,幾乎就是從馬背上滾下來的。
聿凜終於沒忍住,伸手過去想接住楚漓,楚漓微微讓了一下身子,避開他的手:「不用。」
聿凜就像是被火燙了一樣,手一下子縮了回來,往後退開兩步,跟楚漓之間拉開距離。
楚漓不想他想象中的那麼抵觸他,但也沒到願意像以前一樣那麼親密地接觸的程度。
周圍只有一片黑暗的荒野,寂靜無聲,兩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十分尷尬。
楚漓這時候既走不動路也騎不了馬,只能坐在一塊石頭上,緩慢地揉著自己又酸又麻毫無知覺的雙手和雙腿,背對著聿凜,眼睛就是不往後面看。聿凜站在距離她幾步開外的地方,望著她的背影,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如何是好。
前半夜的天氣還十分晴朗,但到了後半夜,夜空中的烏雲漸漸濃密起來,遮住了星月的光芒,到現在已經是漫天陰雲密布,又厚又沉,翻滾不息,猶如天幕上堆滿了被潑上漆黑濃墨的棉花團。
空氣陡然間變得沉重而悶熱,似乎有一種無形的重量壓迫在人的身上,無論怎麼呼吸都感覺透不過氣來。一切都在表明,一場夏季里的暴雨即將來臨。
東儀的雨季在四五月份的春夏之交,現在已經是八月份,盛夏時節雨水不多,但一旦下起來,往往就是兇猛滂沱的瓢潑大雨。
滾滾的烏雲里突然閃過一道長長的亮光,猶如漆黑的天幕一下子被撕開,露出後面透出來的熾白光芒,照亮了四野。隨即便是轟隆隆的雷聲響起,猶如無數巨大的車輛在天幕上的雲層中疾馳過去,震耳欲聾的聲音驚心動魄。
這雷聲終於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和尷尬,聿凜先開口道:「你現在能不能騎馬?快要下大雨了,最好找個地方避雨。」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光禿禿的山頭,上面大部分地方都是亂石嶙峋的荒地,生長的草木不多,這種雷雨天氣也不能躲在樹木底下避雨。
楚漓沒有回答,勉強咬牙站起身來,上了馬,兩人騎馬往山下走去。
夜空中的閃電一道比一道熾白明亮,貫穿天幕直劈至地,像是雲層中倒垂著生長出了一棵棵亮白色的樹木枝椏。雷聲也一陣比一陣巨大可怕,很快已經有豆大的雨點從夜空中砸落下來,打在人的臉上,一陣陣生疼。
但兩人的運氣還算不錯,在雨勢真正大起來之前,總算在山頭底下的一條河流邊,遠遠見到了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河神廟。
這時候兩人身上都已經被雨淋濕了,再小再破的廟也比沒有好,正要下山趕過去,後面在雷聲和雨聲中又模模糊糊地傳來了人的喊聲。
「……看那邊山頭上!」
「……對!就是他們兩個!」
「……快追過去!」
山頭下的小道上,十來騎人馬正在飛快地朝山上追過來。在後面追楚漓的那些江湖旁門左道,似乎還糾集了不少人,這會兒追過來的又是新的一批。
「你先下去躲雨,這裡我來解決。」
聿凜策馬轉過身去,拔出腰間的長劍。他身上的衣服早就完全濕透,雨水順著他的頭髮發梢不斷地往下流淌,手中長劍劍光雪亮,在閃電光芒的映照下凜冽無比。
楚漓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微微張了張嘴,像是想要說什麼。聿凜已經轉過身去對著山下,楚漓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來,一甩韁繩,座下的馬匹往山頭下面的河邊奔去。
這座河神廟至少是十年前建起來的了,破破爛爛,上面的瓦頂都漏了半邊,裡面只有半邊能夠避雨。而且小得要命,楚漓把裡面供奉的早就看不出模樣的神像和供桌都挪到一邊,好不容易才挪出一塊淋不到雨的空地來,蜷縮在角落裡。
夏季的暴雨來勢洶洶,外面的雨勢越來越大,像是整片天空都變成了雨水,轟然朝地面傾倒下來,彷彿能衝垮世界上的一切。
楚漓在河神廟裡面,耳中除了嘩啦啦的滂沱雨聲和轟隆隆的巨大雷聲以外,別的什麼都聽不見。從後面牆壁上的缺口望出去,也只能看見黑漆漆的一片,偶有閃電亮起的時候,天地間便是一片白茫茫的雨簾,仍然什麼也看不清楚。
她其實能想象得出來,在這樣的雷鳴電閃和瓢潑暴雨中,聿凜正在跟那些人交手的景象。然而卻不敢去想。
聿凜的武功她很清楚,但對方有十多個人,而且也都是武功不低的江湖中人。
那景象一想起來便知是何等慘烈,即便只是在想象中,她都下意識地不願意看到。她不知道這一刻她是什麼樣的感覺,只覺得腦子裡就彷彿充斥著外面的暴雨和雷聲一般,一會兒像是有巨大的響動回蕩在她的腦海中,一會兒又像是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盛夏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天色還仍然是一片漆黑的時候,雨勢就已經漸漸小了下來。
雷鳴電閃也不再出現,雨雖然沒有停,周圍卻似乎安靜下來。淅淅瀝瀝的雨聲,和河神廟外面河流的滾滾波浪聲中,聽不到一點其他的聲音。
楚漓不知道第多少次從牆上的缺口往外望去,這時外面的雨簾已經小得多,天光似乎也因為天空中烏雲的散去,而顯得明亮了一些。
借著這微弱的天光,她第一眼就看到一個人影一動不動地站立在河神廟外面的不遠處,被嚇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