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封情書
憑諦朝蒙緬的方向緊走兩步,又停下來,一時間躊躇不定。他哀嘆一聲,滿頭的黑線冉冉升起。向左走,還是向右走?也許永遠沒有絕對正確的選擇,所以只能做合理的選擇。譬如說,他聽見——
「親愛的融雪,」課室里傳來柴灞清朗的誦讀聲,「我不記得這是第幾次給你寫信了,但從來沒有寄出去。不是我的數學不夠好,而是我對你的牽挂太多……」
「嘩!」
美好的校園生活,天是那麼的藍,同學間是那麼的友愛,課室就是大家庭,七姑八婆特別多,青春期荷爾蒙分泌過剩只是生理現象,唯恐天下不亂卻是心理需求,見到情書像打了雞血般的亢奮,至於是不是寫給自己,則另當別論。
教室里發出同聲共氣的一聲驚嘆,同學們不約而同地把手中的書本拋下,這個陽光明媚的早晨,不是適合讀書的天氣,特別是聽到感人肺腑的情書,再看見班長憑諦從門外氣急敗壞地衝進來,惡狠狠地朝講台上的柴灞撲過去,一邊叫:「住嘴!你這個幼稚園程度的高中生……」男女同學心裡同時激蕩起無法抑制的漣漪,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門外聽見柴灞公開的朗讀情書,憑諦已心知不妙,不但辜負了蒙緬的委託,而且還讓事情一發不可收拾,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開,想關上可就難了,這讓人怎麼善後?
柴灞和憑諦同時滾倒在講台上,教室里的鬨笑聲更猛烈了,柴灞在百忙之中,將信紙揉成一團,奮力拋了出來,他的個性倔強、寧折不屈,平時又愛打個籃球摸個球什麼的,雖然被憑諦壓在身下,後腦勺重重磕到地板,兀自掙扎不休,與一旦被男人壓在身下,就梨花帶雨般逆來順受的女性不可同日而語。
紙團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座位在課室中央的顏駿踮起腳在半空中接個正著,他一張壞壞的笑臉,扯動著嘴角上揚,深度近視的眼鏡後面,一雙眼睛像浸在水中的水晶一樣澄澈,薄薄的唇,色淡如水。
顏駿是學習委員,不以為虎作倀為恥,反以落井下石為榮,他把皺成一團的信紙鋪展開,優雅地扶一扶鏡框,接著往下念:
「……我記得你出現在我的眼前時那美妙的瞬間,整個教室都充滿了你的光彩,細緻烏黑的長發披在雙肩上,大大的眼睛一閃一閃彷彿會說話,小小的紅唇與皮膚的白色,更顯分明,一對小酒窩均勻的分佈在臉頰兩側,淺淺一笑,酒窩在臉頰若隱若現,可愛如天仙——整個兒的我,被你溶化了!」
剛念到這裡,就有男生呻吟著說:「我也溶化了!」一頭栽倒在課桌上,女生們都忍不住笑,其中也包括融雪,她饒有興緻地望著講台上的憑諦,眼光中儘是笑意,可憐憑諦剛爬起身,朝著全班同學雙手亂擺:「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的……」
憑諦俊俏的臉上火辣辣地燙,這在女生看來頗可愛,可他自己卻有苦難言,倘若現在蒙緬出現在教室里,他倒不惜用手一指:「是他!是他寫的。」但這時候蒙緬不在,他即使辯解「不是我寫的,是隔壁班的蒙緬寫的」和「不是我寫的,是隔壁班的姚明寫的」沒有什麼區別。
老天,來一場地震吧!這個百口莫辯的困境,只有突發的事件才能解脫出來。
憑諦的窘態更是激得嬉笑聲大作,沒有人有興趣聽多餘的解釋,只是不斷地催促顏駿:「快點念,快點念!」
非常時刻,必須速斷速決!
憑諦騰身而起,單腳踏上面前的第一張課桌,連過數排的人頭,在一片驚呼聲中,他舒展身體,手臂向前伸出,凌空躍向——顏駿手中的那一頁情書。
時空在這一剎那間凝固!
一個正撲向愛的大男孩,身體懸在半空!
課桌邊幾張驚悸張大的嘴!
周圍幾名拍手歡笑的女生。
不遠處的座位上,情書中的女孩那黑白分明的雙眸,醉人的微笑。
「撲通!」
憑諦結結實實地摔在前後的課桌上,隨著筆盒、書本一陣「嘩啦啦」的響,憑諦滾落到地板上,旁邊的男生閃躲避開,另一名女生伸手來扶,憑諦的手指已夠到信紙的一角,他用力捏住,隨著身體的下墜撕了下來,卻僅僅是信尾的一個簽名。
顏駿迅速地把少了簽名的信紙團成一團,朝身後一拋,紙團再次在教室的上空,做拋物線飛行。在眾目睽睽的期盼中,在令人窒息的零點四秒后,紙團被坐在後排的龍曠,粗暴地一把抓在手中。
這是一個虎頭虎腦的雄性同學,五官輪廓如刀刻般,濃密的眉毛叛逆地揚起,他把信紙展開,仔細看看有沒有不認識的生字。
龍曠是體育特長生,每當上課的鈴聲響起,就是他趴在課桌上,準時入眠的時候。至於他是什麼特長,女同學羞於啟齒,男同學自形慚愧,都不敢問,以至於竟無人知曉。
龍曠見情信後半段的字個個認得,心中的驕傲油然而生,他清清嗓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讀:
「……你的眼,你的臉,你的笑容,悄悄的偷走了我的心。許多人都說上帝是公平的,再完美的人也會留下一點瑕疵,他們胡說!你就是上帝完美無瑕的作品,你就是上帝送給世人最精緻的禮物……」
融雪莞爾而笑,偏著頭看去,憑諦狼狽不堪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朝這邊望過來,兩人的視線正好碰了個正著,隔著課桌,隔著同學,同時都是一陣心跳,世界上最巧的事情,就是在高二二班的教室里,這一次不經意的眼波流轉間的心靈對碰。
教室里的喧嘩在這一刻跟他們無關!
兩個人間的交流不僅僅限於語言,有時候可以是其它的方式,比如說,這時候。
「真的不是我寫的。」他想說。
「有關係嗎?」她臉上的笑意更加深了幾分。
女孩並不反感追求者的示愛,如果是她喜歡的人,她巴不得每天上演五、六回;如果是她不喜歡的人,她巴不得每天上演七、八回——看著人家丟臉,她比誰都開心。
措詞優雅的情書,在龍曠磕磕巴巴的誦讀中失去韻味,沒有人在乎這個,不管黑貓白貓,不被老鼠吃掉就是好貓!透過現象看本質,大家關注的是緋聞中的男女主角,如果覺得他們的處境不夠窘迫,大可以用力拍拍桌子,吹吹口哨,把氣氛烘托得更熱烈些。
憑諦面紅耳赤,隨手抓起顏竣桌上的物品,朝龍曠的頭上扔過去,圓珠筆、三角尺、眼鏡盒、英漢詞典、顏竣的私人珍藏……漫天飛舞,周圍的同學齊聲助威,龍曠接二連三地中招,不禁火大,把信紙一丟,過來就要動手,顏竣心疼私藏受損,扯住憑諦不放,柴灞挽起袖子從講台上走過來,也有實施暴力的明顯傾向,憑諦以一敵三,處境笈笈可危。
失去簽名的情書在女同學手中傳遞,攤開在融雪的課桌上,她的手指夾著零食往嘴裡送,一邊細品慢讀,對周遭的喧嚷不聞不問。
「開打嘍!開打嘍!」圍觀的同學騷動起來。
突然,大地一陣搖晃,令人頭暈目眩,大家手扶著桌邊穩住身體,天花板上的燈管掉了下來,在一片驚呼聲中,砸在閃避不及的人的頭頂,「砰」的一聲炸開,碎裂的玻璃像雪片一樣,桌面上,地板上,撒得到處都是。
朝窗外望去,天空變成紅色,就像太陽在無限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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