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二天一早,顧青竹就起來走在屋后的菜田裡,清新的空氣夾雜著田地里特有的泥土味。
這莊子是她娘沈氏的陪嫁,沈氏生前經常帶顧青竹來這莊子小住,莊子前面都是果樹,圍牆後面則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菜田,庄頭一家八口打理著菜田,不管賣多賣少,每日菜的新鮮都是能保證的。按照紅渠的話分析,她在這裡已經住了快九個月,她隱約記得上一世沈氏去世以後,她在莊子里住了近一年的時間,這麼算起來,約莫再過一兩個月,顧家就要派人來接她回去了。
年代太久遠,顧青竹有點忘了當年顧家為什麼要接她回去。
照理說,秦氏剛剛扶正沒多久,正應該是需要在府里站穩腳跟的時候,她這個原配夫人留下來的女兒不在府里,更方便她作為不是,那把她喊回去是因為什麼呢?顧青竹在田地里找了一塊突石直接坐下,看著泥土地里剛剛冒出芽兒的小菜,努力回憶著當初。
庄頭張喜和他媳婦早早就下地勞作,見顧青竹坐在路邊,跟她打招呼,顧青竹點了點頭,看著他們戴上涼帽,下到地里,路上跑來一個青年,肩上扛著一個大鐵塊,像個犁耙,他穿著一身沒有袖子的灰布短打,個頭不太高,皮膚黝黑,頭髮亂糟糟的束著,蒜頭鼻是他的標誌,讓顧青竹一眼就認出來,這青年叫張榮,顧青竹嫁入武安侯府的時候,就是點了他一家子做陪房,也是多虧了他一家子,替她辦了不少事情,他的媳婦兒是如意嫂子,不過現在約莫還沒娶妻吧。
張榮是給他爹娘送犁耙來的,那麼大的東西,他一肩扛著就過去了,力大如牛,可能也正因為力氣大,小時候幹活兒多了些,個頭最終就不怎麼長了。
送了犁耙過來,張榮似乎還有事兒干,用頸子里的汗巾擦了擦汗就走,見東家小姐盯著他看,眼睛黑亮黑亮,叫人不敢直視,多少有點不好意思,恭恭敬敬的對顧青竹行了禮就匆匆走了。
「小姐,您怎麼到這兒來了。李嬤嬤正喊您吃早飯呢。」紅渠走過菜田,跟張喜夫婦打了個招呼,來到顧青竹身旁。
顧青竹從突石上起身,紅渠趕忙過來替她拍掉裙子上的塵土:「小姐怎的也不墊塊帕子,您最是講究這些的。」
最講究這些嗎?顧青竹看了一眼先前被她坐著的突石,斑駁石痕,黑黢黢的,要是少女時期的顧青竹,是萬不肯坐到這樣臟污的石塊上的,但是現在嘛,她見識過漠北的黃沙,吃慣了飯里裹著砂石的飯,軍營里夏天那蒼蠅繚繞的肉鍋子……這實在算不上什麼。
笑了笑,就隨紅渠回了前院。
李嬤嬤正在門口等著她,見她來了,趕忙迎上前:「姑娘一大早怎麼就不在房裡了,奴婢擺了飯就去請您來著。」
顧青竹沒說話,只是笑笑,坐到桌子旁,接過紅渠遞來的一碗粥,就著兩片腌蘿蔔,很快就吃完了。紅渠甚至都沒來得及幫她把一顆雞蛋剝完。
獃獃的看著顧青竹:「小姐,這就吃完了?」
顧青竹點點頭,往滿桌子的早點看了一眼:「把這裡的送幾盤去給張喜夫妻,剩下的你們吃吧。」
李嬤嬤見顧青竹要走,連忙喊住她,顧青竹回頭看她一眼,讓李嬤嬤心頭一顫,總覺得小姐自從摔了之後,整個人就不一樣了,眼神鋒利的像把刀子,讓人不敢看她。
「李嬤嬤有事?」見她不說話,顧青竹主動問。
「啊。」李嬤嬤愣著點頭:「是有點事。就是……家裡來人了,給小姐送了不少吃食和新衣裳,這不到了換裳的時候,夫人雖然去了,但府里的各項分例和習慣全都不改,今年都是新夫人一手辦的,用的全是上好的料子,小姐要不要去瞧上一瞧,挑幾件合眼的穿上,看著也新鮮。」
顧青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是一身半新不舊的對襟褂子,清一色是素凈顏色,只在襟口綉了一朵蘭花,她母親沈氏最愛繡的就是蘭花,這一身許就出自她手,顏色是不新鮮,但顧青竹卻不想換。
「我還在孝期,穿新裳不合適,這就挺好的,不用看了。」
沈氏去世不過一年,她是嫡親女兒,該守孝三年。不僅是她,秦氏的三個兒女也得為沈氏守孝三年,這是禮。
「李嬤嬤可還有其他事?」顧青竹的眼光明亮如烈陽,灼人眼珠子,李嬤嬤心驚一片,臉上賠笑:
「小姐,怎麼說都是新夫人的一點心意,送東西來的人,還在前院里等著,若不去見一眼,回去跟新夫人一說,新夫人該以為小姐對她有意見了,若是給老爺知道了……對小姐也不好。」
提起這番說辭,在顧青竹的腦海里,李嬤嬤這個人的形象就具體起來了。總是在顧青竹耳邊說這些看似為她好的話,但最終卻都是讓顧青竹隱忍顧全大局,要麼就是搬出顧知遠來,利用顧青竹對顧知遠的懼怕和不想把事情鬧大的心裡,成功說服過顧青竹好多回。
十八年前,顧青竹有沒有聽從李嬤嬤的『勸告』,顧青竹已經不記得了,但是今天嘛……
若無其事的點了點頭:「嗯,我不想見新夫人派來的人,這事兒確實不能讓我爹知道,該怎麼和那人說才能免去這個麻煩,我相信憑李嬤嬤的本事,一定能辦妥當。」
顧青竹說的一本正經,不像是開玩笑,並且說完就走,等李嬤嬤反應過來的時候,顧青竹已經走遠了。
李嬤嬤頭疼不已,小姐這是什麼意思,憑她的本事一定能辦妥,那如果辦不妥就是說她沒本事嗎?
紅渠端著三隻盤子經過李嬤嬤身邊,被李嬤嬤攔住,問道:「你有沒有覺著,咱們小姐似乎不一樣了?」
紅渠眨巴兩下眼睛,果斷搖頭:「沒有啊。嬤嬤放手,我給庄頭他們送吃的去。」
李嬤嬤只好讓紅渠走,若有所思的踱步去了前院。
紅渠送完吃食,自己也吃好了早飯以後,找到顧青竹,顧青竹正站在二樓書房的窗子邊上往外看,前院的桃花開得正旺,入眼一片粉嫩,特別好看。
手裡拿了個托盤,走到顧青竹身後放下,顧青竹回身,看了一眼紅渠,紅渠就抖機靈上前請功:
「來的是新夫人身邊的王嫂子,之前新夫人還是姨娘,王嫂子就幫著府里洗洗衣裳,如今跟著新夫人,管上了這送信兒的活兒,她男人王鏗據說現在管著府里的車馬;吃食沒什麼特別的,奴婢沒拿,就取了兩件衣裳過來給小姐過目。這料子都比不上當年夫人給我們這些下人做衣裳的,現在拿來給小姐,居然也好意思說跟夫人在時一樣。」
紅渠本就是個聰明伶俐的,很多事情無需顧青竹點撥,她自己就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也是因為她伶俐,武安侯老夫人才容不下她,早早的斷送了性命。
幸好這一世,她不會再入武安侯府,紅渠的一條小命也算是保住了。
顧青竹走到紅渠拿來的托盤前看了兩眼,料子確實很粗,上不得檯面,連碰都不願意碰一下。
秦氏拿這種料子的衣裳過來,顧青竹一點都不覺得意外,秦氏有多少家底,旁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一個教書女先生,打著清高的旗號,做了顧知遠的妾,這些年從顧知遠身上藏了點銀子,卻不知從前連顧知遠的開銷,都是沈氏在負擔。
沈家有萬貫家財,沈氏嫁入忠平伯府的時候,十里紅妝,嫁妝不說與公主比,但一般郡主,縣主的嫁妝,都未必有她豐厚,說實在了,就連顧知遠如今任職的翰林院,都是沈氏用錢捐出來的,顧知遠身上能有幾個錢?沈氏去世這一年,顧知遠的錢自己開銷都不夠,哪還有的貼秦氏。
秦氏若再拿不到金錢的支援,就這樣的料子明年都未必拿的出來。
可惜顧青竹是後來才想明白這個道理的,她從小都沒有為金錢所困,以為所有人都是有錢的,並不刻意管束這些,等她醒悟的時候,已經讓秦氏佔了不少便宜,但最終秦氏吃下去多少,她都讓她變本加厲的吐了出來。
到現在她都忘不了秦氏被她逼得險些上吊時,指著她叫罵的潑婦樣子。
是顧家教會了她耍心機手段,是顧家教會了她咄咄逼人,是顧家讓她的名聲跌到谷底,差點被逼著嫁給一個心智不全的傻子。也是因為如此,才逼得她決定鋌而走險,算計了祈暄。
紅渠見自家小姐臉上漾起冷笑,喊了一聲:「小姐,奴婢的話您可聽見了?」
顧青竹點頭,回身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跟我說說李嬤嬤吧,她家裡幾口人,我娘死了以後,現在都在府里幹什麼?」
「李嬤嬤?」紅渠想了想:「李嬤嬤家連她四口人,兒子媳婦兒都在回事處當差,男人還管著府里的花草。沒什麼變化。」
沒變化,才是最奇怪的。
若於自己無益,秦氏怎麼會留著沈氏的陪房李嬤嬤一家在原處?只可惜當年李嬤嬤抽身的早,沒在顧青竹面前留下什麼把柄,以至於顧青竹倒真的忽略她了。這樣想起來,她剛回到顧家那陣子,吃的那些悶虧,該是跟李嬤嬤脫不開干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