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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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那語氣,顯然……是誤會了。
「我就不休息了,下午還有事。」溫景然輕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膀,越過那位醫生,推開值班室的門,微側了側頭,示意如約進去。
如約有些尷尬。
溫景然那句「算家屬」的說辭委實有些曖昧。
但解釋又太過刻意,顯得有些欲蓋彌彰。
這麼一念之間,她的心思已經百轉千回,可偏偏連一種合適的方式都沒想到。
應如約猶豫了下,朝溫景然的同事點點頭,錯身邁入值班室。
溫景然在門外又和那位醫生說了幾句,這才走進來。見她就站在值班室的最中央,挑了挑眉,指著靠窗的下鋪:「我一向睡這。」
午間的陽光明艷熾熱,他幾步走到窗前,拉上第一層薄紗窗帘,遮擋掉少許陽光后,又補充道:「我幾乎是值班室的固定成員,這個位置只有我睡。」
應如約這才「哦」了聲,盛情難卻地坐在床沿。
「今天中午不會有人過來,你定個鬧鐘,好好休息下。」溫景然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見她拘謹,抬起手腕敲了敲手錶的表面。
和那清脆的敲擊聲同時響起的,是他沒多少情緒的聲音:「你還有兩個小時。」
門外有就近的電梯到達的聲音,遠遠的還能聽到腳步聲。
應如約抬頭看著立在離她僅幾步遠的溫景然,抿了抿唇還是忍不住道:「你剛才為什麼要說……」
「算家屬?」溫景然打斷她。
應如約點頭,想著剛才他不由分說地抹掉她口紅的樣子,心底那絲不郁又湧上來:「醫院人多口雜,一些不當的話會越傳越難聽的,到時候會影響你的形象。」
溫景然有些意外她是這番說辭,想了想,問道:「形象?你知道我在醫院裡什麼形象?」
應如約毫無準備就被他提問了自己只是順口用上的借口,大腦空白了一瞬,等她反應過來問題是什麼,絞盡腦汁道:「敬業,專業,負責任……」
嗯,還高冷,不近人情,極有壓迫感,不好相處,滿肚子的壞水。
只是後面這些她也就敢腹誹一下,哪敢真的說出來。
未免她的腦細胞全用在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上,溫景然及時打斷她:「不用這麼認真地誇我,面試我只是旁聽,決定權並不大。」
應如約有些訕訕地摸了摸鼻子。
「剛才那個醫生是兒科副主任,平時打交道少。」溫景然靠著床頭躺下,懶洋洋地掀了眼皮覷她:「說多了才麻煩。」
應如約這會已經後悔提這件事了,聽完他的解釋更覺得自己是沒事找事想太多了,當下一聲不吭地蹭掉鞋子躺上床,側著身子面朝窗口,嘟囔:「我睡了。」
溫景然也懶得跟她一般計較,聽著她漸漸平穩的呼吸聲,也緩緩閉上眼。
難得的午休,他可不想浪費了。
如約不知何時睡了過去,沒人打擾的值班室很安靜,安靜得能聽見窗外隔得很遠的馬路上,有汽車鳴笛的聲音。
陽光從薄紗窗帘的縫隙里漏進來,照得她渾身暖暖的。
——
應老爺子還沒定居在御山養老前,應家在城中心的老街里。
S市是歷史名城,六朝古都。
市中心的高樓林立里還藏著不少幽深錯落的小巷,如約每天上學,都要沿著青石路穿過幾條老舊巷子。
巷子兩旁全是已漸漸被歲月染黑,爬上了綠蘚和藤蔓的白灰石牆。飛檐上立著幾尊神獸,遙遙望著S市的護城大河。
她夢見自己回到了這條走過無數次的青石小路,青石板有些凹凸不平,她手裡捧著書,一步一步走得極慢。
拐過小巷口穿進另一條小巷時,忽的,人聲喧鬧。
她茫然看去,隔著數十米的距離,是老舊的房子起了火。
她認得房主,房主是頭髮花白的老人,和老太太一起住在這老房子里,每月逢一逢六就會推著小攤子去如約的學校門口賣糖畫。
如約喜甜,每回都會問老太太買根麥芽糖,三根竹籤握在手裡不停地穿梭攪拌,直到那薑黃色的麥芽糖變得跟白絲一樣,才含進嘴裡。
往往能吃上一路。
她呆住,站在原地看著人聲涌動一片混亂的現場。
老人的條紋襯衫被煙火熏得發黑,他正試圖回到屋裡,卻被左鄰右舍架住肩膀牢牢地壓在原地。
老太太還在午睡,火災發生時,她沒能跟老人一樣好運,被困在了屋裡。
老舊的房子是木製搭建的,踩上去都能聽到咯吱作響的木板聲和腳步聲。而現在,那些陳年木料正燃燒著,添了彷彿澆不滅的料。
如約心裡發憷。
遠處終於能聽到消防車的警報聲,呼啦呼啦著飛快駛來。
隔著一排老房子,消防車不易進來,耽擱了許久才終於接上水槍,往燃燒不盡的大火里噴水。
晚到一步的是急救車。
也是湊巧,那日值班的是溫景然,他是隨急診車一起來的醫護人員。
應如約看見他時,溫景然也注意到了她。
顯然是意外這個時間點了她怎麼還沒去學校,他皺起眉,在只能待命等消息的情況下,幾步走了過來。
「沒騎車?」他拎起她的書包,又隨手放下。
放下時,書包的重量幾乎能壓斷她的肩膀。
如約抱著書,仰頭看他:「車壞了,就用走的了。」
溫景然點點頭,目光在她光潔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隨手褪下腕上的手錶給她戴上。
應如約有些詫異,剛縮手,就被他用力扣住手腕。
溫景然低垂了眉眼,提醒她:「你快遲到了。」
所以……給她手錶,讓她增強時間觀念?
應如約有些錯愕,睜眼瞪著哪怕扣了最裡面內扣還大得只能垂掛在手腕上的男士手錶。半晌,才悶聲道:「我知道了。」
溫景然輕拍了下她的腦袋,轉頭看了眼在高壓水槍下明顯減小的火勢,「別看了,小心晚上做噩夢。」
那大火熾烤的溫度有些熱,就像今天午間透過窗帘漏進來的陽光一樣,暖得有些灼人。
如約站在原地,正想說什麼,還未開口,便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有床搖動時發出的吱呀聲,然後門開了,有人「噓」了一聲,輕了腳步關門走出去。
應如約茫然地睜開眼。
眼前沒有青石小路,沒有直衝雲霄的大火,也沒有硬扣給她男士手錶的溫景然。
她用手肘撐著床,半起了身,望了眼溫景然。
那裡有半翻開的薄毯,人卻不在上面。
應如約躺回去,腦子還有些混沌。
她眯眼數著從薄紗透進來的窗帘,數著數著又閉起了眼。
那年高三。
如果不是今天做夢想起,她已經快忘記自己的記憶里曾發生過這樣一件事。
記不起她當時和溫景然說了什麼,所有的一切都隨著夢境戛然而止。
她朦朧記得的是那晚溫景然下班后,拎了一盒鴨架來給她修自行車。
其實就是掉了鏈子,她自己也能修好,只是要費些時間而已。
那晚,她搬了小凳坐在他旁邊,手舉著手電筒給他照明。
是秋天,天剛涼。
院子里擾人的蚊子消失了大半,她打著光,偶爾轉頭就會看到他稜角分明線條完美的側臉。
溫景然那時候是她見過的,長得最好看的人。
——
一點半的時候,如約的鬧鐘響了。
她從困頓中掙扎著清醒過來。
溫景然被人叫出去后還沒有回來。
整理過床鋪,如約看了眼時間,洗了把臉醒神。對著鏡子正要補個口紅時,忽的想起中午他站在她面前盯著她看的眼神。
應如約遲疑地看了眼手中已經旋出尖的口紅,猶豫了下,扣回蓋子,隨手放回了包里。
她可不想再被溫景然擦一次口紅!
如約早上抽籤的序列是五號,排在第五個。
等她進入面試場地時,溫景然已經到了。
他桌前放著一瓶礦泉水,瓶蓋已經擰開,裡面的水也被喝掉了一大口。
他靠著椅背,面前放了份文件,黑色的鋼筆就被他隨意地壓在文件上面。
除了溫景然,還一位面熟的是東居山溫泉會所時見過的麻醉醫生沈靈芝,和如約對上視線后,還微微地笑了笑。
面試的流程並不繁複,應如約在自我介紹后,回答面試考官的提問。
有基礎的醫療常識,也有專業性的操作流程。
最後一個問題,是溫景然提問。
他沉默了一瞬,開口時,聲音有些沙啞:「請問……」
「你有男朋友嗎?」
小客廳外的院子,盛開著一樹海棠。
花色艷麗,隔著溫泉水氤氳的熱氣,遠遠看去像是開在春天的桃花,一簇簇,格外鮮明。
海棠樹下有一樹樁形狀的矮几,就放置在溫泉池邊。
不遠不近的距離,既不會讓水濺到,又能讓至身溫泉里的人能夠置物取物。
如約到院子里是打算取回擱置在溫泉池旁的香薰燈。
這香薰燈原本是她打算泡溫泉時舒緩精神用的,但現在……無論她之前是怎麼計劃打算的,在溫景然敲門進來的那一刻開始,她下午的安排就不得不做些更改。
應如約認識溫景然是在她16歲那年。
那天一月一元旦節。
她已經忘了具體什麼原因,依稀記得華姨煲了雞湯,又蒸了餃子。
她獨自一人,聽著客廳里新聞主播的聲音,坐在餐廳里吃著華姨蒸的餃子。
偌大的屋子裡空蕩蕩的,她點亮了所有房間的燈,仍覺得寂寞難忍。
隱約能在電視聲音稍低時聽到隔壁傳來的歡聲笑語,和孩童吵鬧撒嬌的聲音。
客廳里掛鐘整點響起時,發酵已久的委屈徹底擊垮了她,她遮著眼睛,哭得不能自抑。
從記事起,如約就知道,她的家庭和別人不一樣。
她的父母總是很忙很忙,她總需要獨立完成一些事。
那些磨礪她成長的歲月里,她漸漸就學會了咬牙堅持。
遇到困難,她的第一反應永遠不是哭泣,而是解決。
所以再如何委屈,她在發泄過後很快就想到了解決方式。
她把華姨蒸好的餃子重新加熱,盛在分層的保溫盒裡,騎著自行車去醫院送飯。
那年的S市很冷,她騎車經過半座城市,沒戴手套的手指凍得發僵。
她抱著保溫盒邁進應老爺子的科室時,只有一個年輕男人背對著她在整理病例。
眼前的男人身形修長,又身著白色大褂。此刻因為他抬手翻閱文件夾的動作,白大褂的上衣收緊,露出緊緻的腰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