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交易

76.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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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宓被桓夙的聲音嚇得一抖,險些將手裡的點心扔飛了,乾乾地垂著手,眼眸微有躲閃,桓夙雖然年少,但風姿頎長,有俯瞰之勢,猶若泰山壓境,她嚇得胸口狂跳,忍不住按緊了手指。

少女哆嗦著說:「是,是,都吃了。」

桓夙:「……」

這麼吃下去不行,他是來虐待她的,又不是將她當宗廟裡的神佛供瞻的。

「擦了。」桓夙冷冰冰地抽出一條墨藍色的絲絹,扔在孟宓臉上。

「哦,好。」孟宓胡亂拿帕子擦臉,露出一雙清澈圓潤的眼偷瞟小侯爺,他冷哼一聲,刻意瞪眼,嚇得孟宓趕緊縮起來,一動不敢動了。

桓夙披著中衣走到案邊,有模有樣地坐下,案牘擺了小半桌,這是他母后留給他的課業。

孟宓還坐在黃花梨的圈椅上,僵著手足不動不搖,宮燈微晃,燭花打出五瓣,雲棲宮裡連呼吸的聲音不存在,彷彿那挑著燈立著的,捧著扇待命的,並不是活物。

正專註靜謐批閱文章的少年,鬢邊垂著微潤的發,運筆老練而嫻熟,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唯獨此刻是全然陷入沉靜和忘我之中的。

「過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桓夙將筆擲入筆洗,冷臉喊孟宓。

她哆嗦著走過去,小臉發白,不留神踩到腳邊迤邐的薄紗,向前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宮裡卻無人忍俊不禁,似乎無人見到這一幕。

孟宓抖著腿爬起來,見桓夙的臉似乎更冷了些,她忙不迭滾過來,跪在桓夙的案前。

小侯爺偏著頭打量她,「抬頭。」

她依言,但整個過程之中仍哆嗦著,無措得不知何處安放她多餘的十根手指,小臉又白又紅,桓夙召她起身,見她不動,聲調更冷:「你不是陪孤讀書的么?」

「啊,是啊。」孟宓抖著腿兒,努力擺出笑容,但擠得很難看。

「念。」桓夙手一推,一卷文書飛落她腳邊。

孟宓低頭拾起文書,將明黃的絲帛卷開,密密麻麻的小字,用千年不化的墨題畫其上,孟宓不敢再看桓夙一眼,低著頭開始念:「辛酉,司徒益見齊王,冒死諫阻……」

北邊齊國遇上水患,沿河的良田幾乎顆粒無收,如此打擊之下,齊公子子桓在臨淄城外大宴群臣,稷下先生衣帛食肉,高談闊論,渾然不知民生多艱,當是時,沿著黃河的流民已爭相湧入衛國、魯國,甚至有南下者,已觸及楚國邊邑。

孟宓戰戰兢兢地念完,用絲帛掩著臉,上面的眼眸怯懦地飄出來,桓夙單手支頤若有所思,英俊稍攜稚氣的臉沉鬱如霜,孟宓跪得膝蓋疼,不由自主地冒出一絲委屈。

她在家的時候,不必跪任何人,父母生氣了,她賣個嬌痴便能好,更不必忍受這個喜怒無常的大王,她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兒,此刻宛如受刑一般等候著楚侯的發落,她忍不住,通紅的眼眶藏了一絲晶瑩,更不敢讓桓夙發覺,噙著兩朵淚花忍氣吞聲。

她念書的時候聲音嬌嬌軟軟的,喉嚨里彷彿藏著溫軟的蜜,明明是國事,被她這麼一說,倒成了撒潑賣嬌的瑣事。

桓夙皺眉,陰冷的一雙眸銳利地盯著她。

她掩著臉,但藏不住那對顫抖的肩,桓夙面無表情地抽出她手裡的帛書,孟宓驚恐地抬眼,濕潤的眸黑如點漆,兩側是均勻的珍珠白。

她在偷著哭。

不知道為什麼,她一哭,他心煩意亂,「滾出去!」

被人這麼一凶,卻如蒙大赦,孟宓連回禮都忘了,戰慄著連滾帶爬地往外沖,再也不想見這個喜怒不定的小侯爺了!

孟宓溜出雲棲宮,小包子候在宮外,她腳步亂得毫無章法,只記得往外沖。

「孟小姐,你要去哪兒?」小包子抬手便喊。

「回家!」孟宓抬手抹著淚眼,縱然是死罪,可是現在這樣又比死罪好多少了?來的第一日就嚇暈了,還尿了褲子,闔宮上下都看著她的笑話呢,她方才逃出來,已經感受到很多人異樣的目光了,她不過是只待宰的羔羊,性命榮辱,全被系在桓夙手中。

她雖然駑鈍了些,但不是真傻,桓夙討厭她,她還看得出來。

今亡亦死,留亦死,不如亡。

「壞了。」小包子喚了兩人去追,折身入雲棲宮。

「她要逃?」桓夙的臉色真是降到了冰點。

小包子臉色訕訕,不敢接著答話。

桓夙冷聲叱道:「跑了她,你們罪及連坐!」

小包子瞬間面成包子色,魂飛魄散地往外退。

……

「你們去那邊巡視!」狄秋來按下劍柄,一刻鐘以前,接到雲棲宮傳來密報,抓人。

若是一個刺客,倒還是能喚醒這位黑甲首領的熱血和激情,但逃跑的是一小女子,他頭疼了一把,這位少侯爺可真是……

狄秋來讓人將楚王宮圍了個水泄不通,以為孟宓小妞插翅難逃,哪知,孟宓壓根沒走到這邊境來,楚王宮規模宏大,又是深夜,她天性迷糊,不知方向地亂鑽,後來鑽入了花園的假山群里,徹底甩脫了小包子派去追她的人,但自己孤立無援,轉了幾圈,回到了原地,很快精疲力竭。

米飯糧食,她平日里進多出少,堆了一身毫無作用的肉,此刻才深受其害,摸了摸粉頰上的汗水,絕望地躲在假山裡不動了。

這個時候她盼望著有人來救自己,怎麼懲罰都好……她實在餓了,想吃一頓飽飯。

可是等了很久都沒有人來。

漆黑的夜,澄溪倒映著滿天銀河,宛如懸著一縷白綢,水痕澹澹。

孟宓抱著膝蓋,春寒料峭,風有些微刺骨的寒意。都怪桓夙給她穿的這二兩紗,毫無取暖避寒的作用,還叫她羞於見人,不敢高聲大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昏昏沉沉間,頭將要歪下。

恍惚聽到一個冷沉的聲音:「不是要跑么!沒出息!」

孟宓以為是幻覺,在聽聞「幻覺」的那一瞬,她已陷入酣眠。

孟宓人生頭等重要的兩件大事:吃飯與睡覺。最美的事莫過於,銜著雞腿睡覺。

小包子見回來時孟宓咬著桓夙的小臂不放,也是震驚得險些掉了下巴,桓夙睨了他一眼,橫抱著孟宓邁入寢殿。

表面瀟洒、步履穩健,實則汗如雨下、手臂顫抖的楚侯:親娘,太沉了,好想扔了這隻豬。

他不能再給她吃了。

她不是那麼欺負他么,一報還一報,他便統統索要回來,連本帶利,有過之而無不及。

「狄將軍,人找到了!」一人飛奔著給狄秋來報信。

黑甲衛尋覓了大半夜,守株待兔了大半夜,臨近宵禁,乍聞好音,一個個鐵打的骨頭也不禁鬆懈了下來,自覺撿回了一條性命。

狄秋來問報信的曹參:「恕我直言,那女子何許人也?」

曹參也是方從中宮而來,氣息不勻,搖頭道:「未得一見,據言有一顧傾人城之貌。」

楚國美人甚多,且鄢郢女子嬌軟似水,比起吳越不遑多讓。

但楚女更勝之處在於,楚地民風開化,女子地位較高,譬如她們從不擔心貞潔一事,甚至,楚國至少一半的丈夫更偏愛已非處子的美人,因為她們的風姿更姣,風韻更艷。

所以若形容一個楚女美,那必就是說,她們風姿艷冶,而且舉止熱情而脫俗。

目睹過飛奔著動如脫兔的孟宓的人,她們沒看清孟宓的身姿,只遠觀一眼,覺得她荷衣飄逸,熱情大膽,而且楚侯可從未因為宮中丟失了什麼美人而勞師動眾,可見這美人的姿色不凡。

「咱們大王動心了?」狄秋來摸著下頜,猜不透。

曹參點頭,「大王畢竟少年心性,愛一二個美人實屬尋常,他既要鬧,咱們陪個過場也算盡忠了,下回你不必這麼賣力。」

狄秋來還是不懂,「那是誰家的小姐?」

曹參聞言,瞄一眼身旁,荷戟的甲兵沒有往這邊偷瞟的,他仍舊矮了半截身,手掌掩住唇,低聲道:「孟家的。」

一句「孟家的」,什麼都明了了,狄秋來恍然一驚,險些冒出冷汗。

他想起慈安靜園外撿到的孟宓的玉佩,想起那並蒂的花,想起她望著藺華的目光,痴怨而惆悵……桓夙忽地冷臉道:「那也該由孤親自審問。」他咬牙。

茶蘭將身伏地,纖瘦的影如風中摧折的黃花,「太後有言,孟宓是她親自下旨召入宮中,且將來要伴王侯之側的人,宮闈之事,她不敢勞駕日理萬機的大王。」

當今之楚,論到日理萬機四字,如何也算不到桓夙的頭上。

霞倚宮中忽然傳來了孟宓的慘叫聲,棍棒風聲一過,便是一道血,一層皮……

孟宓無助地趴在石階上,楚宮罰人的鐵棍,有一日加諸己身之時,才方覺這是無人能忍受的酷刑,孟宓紅嫩的唇被咬出了血絲,背後盛開了一層迷艷妖冶的牡丹,沿著薄雲綃紗暈開,泄出一地驚心動魄的猩紅。

「太后……」孟宓語調不成聲,眼底淚花打轉,「我沒有……不是我……」

太後端坐上首,並不為所動,霞倚宮此時所有的婢女宮人都未安歇,嚴嚴整整地站了滿宮,她的手指扣在香檀木的案几上,輕扣著,發出低而沉悶的敲聲,一名甲衛恭謹地邁入,太后皺眉之際,他稟報道:「太后,大王跪在殿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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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宮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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